第7章 :13-15

13

伏暑白雪臨,有冤似窦娥?

那日雪積一尺半,那些個三姑六婆卻樂得拿這當作茶餘飯後的聊資。

策澄煥日日宮裏上了朝堂,批閱了奏書,換了華衣頻繁于宮裏宮外進進出出,在何笑的屋子前一等就是幾個時辰,回宮之時早已朗空高月。

已有三日,何笑不願見他。策澄煥心有悔意,不知何笑怎麽了,若只是不願見他還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忐忑。惶恐。不安。

何笑傷風之症已是好了大半,問過嚴瀚睿是否能夠多住幾日,那人應一句,你願意住多久都可以啊,不如住個十年八年的?

他可還能茍活十年八年?

何笑就這樣在嚴府住了好幾日,嚴府格外得大,除了嚴瀚睿就只剩下不多的兩三個下人,是冷清得很。兩人偶爾對弈圍棋,時而說說撫琴手法,還有時理理枝條修修葉子,閑聊時總是嚴瀚睿說得多些,何笑聽着時而應上一句。

除去那日何笑方才醒時,兩人都默契得不提一句策澄煥。

何笑就像不過問策澄煥身份一般,同一樣也不過問嚴瀚睿的,縱然明知這般的家底不是單單一個樂師能夠有的。

末了,還剩下最後一日便要回宮。

黃昏時分,嚴府。

“我回去打點一下。”

“好,回去別太操勞,別讓我好生照料了你七日的苦心都白費了去,不然……”嚴瀚睿指尖觸及何笑的頸項輕輕一劃,“你就完蛋了。”

“是是是,嚴樂師這兩日給我養得肉,我是斷不會瘦了去的。”嘴角噙笑,這兩日過的也算是舒心,“那我告辭了。”

“何笑,你可想知道那侍從的身份?”何笑踏出了嚴府大門,嚴瀚睿對着他的背影朗聲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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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他與我無關。”不鹹不淡,于他無關,頭也不回,就連同步子也不曾變急促一分。

嚴瀚睿手扶門框,碧玉扳指在光下折射一絲光亮,口中喃喃:“君臣之禮?可是我從來就不識禮數啊。”

歸路之時,再見那家客棧,那個暗巷。和那人曾一起的時辰在靈臺重演,原本就略有蒼白的唇色被咬得青白。那日對他所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些?他又何嘗有錯,自己對他這般無情……

嚴府裏何笑住處也是不遠,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能望見了。

遠遠得看到那個傻大個一樣的人,站在那舊舊木屋前踱步,何笑也不躲直直得走過去,步子不曾快了也不曾慢了一分。

“笑笑!”策澄煥以旁人不能有的速度踱步到何笑跟前,抓住他的肩胛,從頭到腳細細得看,确認并無大礙才稍稍松了手,“隔壁的婆婆說你倒在雪地裏被人帶走了,是我不好,那日我不該放你一個人跑開的,雪這樣大……我……”說到最後竟有些語無倫次。

“我沒事……唔……”不等最後一個字說完,就被那人狠狠擁進懷裏,策澄煥身上獨有的氣味湧入何笑的口鼻,身子一分也動彈不得,就如同要被揉進了策澄煥身子裏一般。

策澄煥吻得瘋狂,何笑回應得熱烈。

吻罷,何笑赧然垂目,蹙眉,輕推策澄煥,那人卻摟得更緊。

“笑笑,關于我的身份……”

“我不想聽。”抿了抿嘴,擡頭輕吻在策澄煥唇上,只一下就松開,“你就是你,身份又有何要緊?”

“笑笑……”

“那日……”

“不要說。”牽起策澄煥的手進了推門,進了屋子,屋子擺設一如往常,屋內的氣息少了一絲冷清,“關于那日的事,我不想聽,你別說。”

“好。”策澄煥有些茫然,點點頭。

“傻大個,于和你一起再讓我思量幾日罷,待我回了宮,三日內別來尋我。倘若我應了你,傻大個你要記得這屋子裏有很重要的東西,我要一并帶去,不論去哪那東西都要随我去。”起先還淡淡的,言到很重要的東西時候語氣變得凝重,還有幾分不舍,只是不清楚策澄煥是否一分不落得聽了去。

“好,我記得。”到時候,在皇宮裏為他建一處一樣的屋子,再把所有物件都挪了去,想來笑笑會歡喜的,策澄煥此刻這般念着。

“嗯,那今日……”還未等何笑說要送客,就被打斷。

“今日這般晚了,笑笑就讓我睡這。”又是那一副讓何笑如何都不忍心拒絕的面孔。

無言,只輕輕颔首。

雙腳離地,再觸及的已是床榻,策澄煥摸索着扯開何笑的衣帶,漸漸得何笑覺得身上越來越重策澄煥手間也再無動作。細看,那人閉目,只有細微的鼾聲。

“傻大個……”拿過薄被,蓋上,一吻落在那人眉心,“好夢……傻大個……對不起……”

14

皇帝寝宮外圍侍衛一個時辰換班一次,內圍侍衛兩個時辰換班一次,子時三刻入外圍,在盲區等上半柱香,待寝宮內圍的侍衛換班之時就可以入那皇帝的寝宮。

何笑在心中默念着皇帝寝宮外侍衛換班的時辰,手上緊緊攥着那柄已經磨利的他父親用來雕琴的匕首,指節隐隐泛起青白之色。

原先還是姬寧晔在位之時,皇帝寝宮外的侍衛遠不止這些,從新帝來皇宮之後,自負身手極好,派了多餘的人去了別處。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這一夜,于何笑而言這便是解脫,掙脫那所謂父命的桎梏,詛咒的枷鎖。

出奇得順利,何笑一身白衣不加僞裝,入了皇帝寝宮。

正殿還燃着兩盞搖曳燭火,門外守着殿們的宮人昏昏欲睡,方才見了一個白色的影子再面前一晃而過,下一刻就失了意識,軟軟得癱倒在何笑身上,何笑攬過宮人放倒在地上,不發出一絲聲響。

皇帝寝宮裏一褐銅鼎爐,袅袅藹然的煙氣,由下緩緩盤旋至頂梁,沒有一絲月光,正殿的燭光漫溢至偏殿不剩多少光亮。

蹑手蹑腳,一步步靠近龍塌,龍塌之上的那個人,他要手刃的人。

腳下步伐不慢,盡量得輕,深吸一口氣,何笑嘴角勾起一絲弧度,只有四指的右手緊緊攥着匕首。

這是不是最沒有誠意的刺客?

最為可笑的是,這般沒有誠意的刺殺還讓他可以步步順利,一直到達皇帝的身邊。

掠開簾子,躺着的人看不清容貌,有些何笑熟悉的氣息。

不去多思,憑着微弱得幾乎沒有的燭光,判了那心髒跳動的地方,刀起刀落,只是挨到離那人心口還差一寸的地方,一個黑色的影子閃過何笑身邊,一掌拍飛何笑手中的匕首,震得他後退幾步跌坐在地。

四五個侍衛入了皇宮的寝殿,侍衛入寝殿後兩個宮人尾随而入,燃起寝殿四角上的燭火,突然亮起的光,刺痛何笑雙目,還未來得及看輕已經被兩個侍從束縛着架起來,吃痛得咧咧嘴,意料之中。

“生更半夜得擾朕清夢?可還想要自己腦袋?”策澄煥一身亵衣,盤膝而坐于龍塌上,這兩日本就睡得不安穩,現下好不容易睡得深了又被吵醒,語氣自然不好。

“陛下,有刺客。”那個一掌拍飛何笑的黑影躬身在策澄煥床邊,答了策澄煥的話。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語氣,熟悉的音容,陌生的神色。

是他,真的是他。

何笑才适應了刺目得光,坐與龍塌之上的人,是他。原先還微眯的眼睛決眦欲裂。

“刺客啊,放進來再抓住得以玩樂?阿齊可知這般擾了朕清夢,說不得朕要罰你。”策澄煥戲谑得笑,分毫沒有看見被侍衛架着的何笑。

“阿齊不過是按着陛下的念想來罷了,不過君要臣死,不死也得死啊。”也是調笑的語氣,擡眼一瞥何笑,退到一旁,揮手讓多餘的侍衛宮人離開。

何笑無處可藏,無處可躲,避無可避,策澄煥漸漸凝聚于他身上的目光。

15

“笑笑?”策澄煥瞳仁微縮,喚出一個名字,說不清的情緒夾雜在綠色的眸子裏,手在龍塌上一撐,躍到何笑面前,“放開他。”轉而把人摟進自己懷裏,全然不顧方才阿齊所指的刺客就是何笑。

何笑身子僵硬,一抽一抽得顫抖,有淚流向心裏,眼中不泛水光,唇抿成了清白之色,瞪大了眼睛,狠狠得盯着那雙綠色的眸子:“你……是皇帝?”

“都出去。”策澄煥擡頭冷聲,侍衛都有些不解看向阿齊,阿齊沖他們點點頭,方才行禮離去,阿齊也一同離去,替他們合上了偏殿的木門。

“嗯。”感受着懷裏的人身子越發一抽一抽得厲害,策澄煥收緊一些抱着何笑的手,吻吻他的額角,“沒事了。”

煙氣霭霭,還在不斷攀上頂梁。

“我……要殺你。”何笑輕啓唇瓣,垂下眸子,雙手掌心裏存了指甲,綻出絲絲血紅,無人見。

“那笑笑可要守寡了,不是?”策澄煥指尖掠過何笑的黑發,一下一下得撫弄。

“我要殺你。”

“嗯,朕聽見了。”策澄煥淡淡應他。

“弑君何罪?”

“株連九族。”

“動手,殺了我。”何笑嘴角綻開了笑,松開了拳頭,摟上那人的頸項,“殺了我,以我這賤命一條,換過陛下的,着實賺了。”

“笑笑的九族裏,有朕,誅不得。”攬過何笑的腰,橫着抱起,不顧他掙紮,輕放于龍塌,“日後笑笑日日睡這就好。”于剛才的事似乎不介懷一絲一毫。

“我說,我要殺你!你是聾了還是傻了,聽不懂麽?你這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麽?我要殺你,我要殺你!”何笑才一碰到龍塌就起身,雙目狠狠盯着還坐于龍塌之上的人,只有四指的手掐住那人的頸項,漸漸收緊。

策澄煥綠色的眸子裏藏了春一般,化了白雪三尺,新生嫩綠的枝枝蔓蔓直伸何笑心裏,繁衍,侵略,占領。

何笑終究還是不忍,輕瞥一眼策澄煥,看了那縱然憋得有些紅卻還帶着笑意,不掙紮一下,綠色的眸子仿佛在說,何笑,我知道你不會。

全身的力氣被抽空,松開了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鋪着的輕薄毛毯上,眼神空洞,不知所措。

殺,是從了父命逆了自己的心;不殺,是違背了父命卻能不傷他。

如何?

何笑,何笑。

你究竟該如何?

為何這個人就是皇帝?

為什麽?

蒼天是在玩弄于他麽?

“笑笑。”策澄煥輕聲喚他,臉上一副那讓何笑從來不忍拒絕的形容,跪坐在何笑身邊,不去擁他,不去觸他,就這般像在等着什麽。

何笑深吸一口氣,再細細得看着眼前這個人,“為何啊……為何癡傻成這般模樣?”他何笑是一度貪戀他的溫暖,一度淪陷,一度不忍心就這樣亡命,只因為他,這個人罷了。

倘若這人不是皇帝,自己不就可以不用殺他?可是皇位重要還是我重要這般的話語實在難以啓齒,幼稚,無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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