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4
24
那日策澄煥命阿齊出宮是不曾忘了何笑曾在入宮刺殺他前說的【倘若我應了你,傻大個你要記得這屋子裏有很重要的東西,我要一并帶去,不論去哪那東西都要随我去。】
何笑口中那所謂重要的物件,只是一紙書信,寫給策澄煥的一紙書信。
何笑自是明了,他驟然獲罪以至再見不到策澄煥,他沒應他,策澄煥也會去把那東西尋來的。至于那所謂的都要随他去也只是為了保險起見。
書信短短幾句,寫滿了決絕。這般決絕在那日大雪之時何笑也曾有過。
信中一再強調了不曾對策澄煥有心,所謂的三日不過也是能拖就拖的說辭。
何笑不曾愛他……
何笑于他不過是□□關系……
何笑……
這樣的念頭日日在策澄煥心頭萦繞百次,朝政之事能推給阿齊就推給阿齊,也只有在不得不忙到快手腳并用才不去胡思亂想。
他本不信。
直到醉酒後也說是不信。
一個念頭的反複,反複十回,他不信,反複百回,他不信,反複千回,口中篤定得不信,心裏呢?他依舊不信麽?
策澄煥那日酒醒之後,暮色四合,躺于龍塌之上,記得的只有與溫彌汜兩人酌酒。旁的一概不記得,後來也再見過洛清,也只是共飲同食或者散步于宮中,偶爾閑聊幾句,絕口不提從前,大多時辰都是沉默。
什麽都不記得,策澄煥沒有舉動,去攬音閣因為洛清那日突然來見他被耽擱,後又有幾日朝政上有些瑣碎也不知是不是至關重要之事。他必須親力親為。
列如偏僻之地鑄造兵器之事有所停歇,之事不出幾日,那些地方的青壯年男人都入人間蒸發一般,剩下的只有老幼婦孺。
Advertisement
倘若這樁事發生在民心安定之際,是小事,而如今策澄煥清楚,國泰民安的現狀只是表象。他不能讓他父皇九泉之下瞑目不得,無論如何他家這七世國業不能毀在他手上。
除此之外,日複一日,日子也不過就這般過,皇帝的錦衣玉食都顯得枯燥乏味。
那日醉酒之後,宮中風言風語四起。冷大人的先生是皇帝的新歡,何笑作為舊愛被冷落,被逐回攬音閣。
嘴碎之人也不顧什麽時間先後,想着怎麽碎嘴就怎麽碎嘴,也還會有人信。他們也都該慶幸,策澄煥不是姬寧晔,不然,他們可還有命?
對何笑,會擔憂,偶爾思念,越是耽擱,去見就越顯得突兀。
轉眼冬日,轉眼寒梅藏雪,轉眼喜紅鋪滿皇城街道。
轉眼離策澄煥最後見何笑已有百日。
“這天寒了,怎着的衣裳還如此單薄?”策澄煥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色裘皮鬥篷披在洛清身上,矮身替他認真系緊。
洛清坐在禦花園離暖湖最近的一個亭子裏,這是他過去在這皇宮裏最喜歡的地方,特別是冬日,從前偶爾來。
暖湖,顧名思義是在冬日裏會飄起層層暖濕的霧氣,離湖近的時候是會覺得溫暖,一旦離得遠了,身上水汽未幹,離湖畔遠一些的地方受不到湖的暖,衣服上沾着的水汽會把身體的溫度帶走。
很少有人會來,亭子修建之時未曾想過水汽蝕木,如今上面攀着青苔,有幾處還長着圓圓的蘑菇。
“……”
“朕命人多為你添置些冬日的衣裳吧?”
“恩。”
“啊煥,何以待我如此好。”
“你和彌祀像。”語氣很平淡,就像在說明天晨光依舊會有一般,理所當然。
“……”洛清瞳孔收縮,下巴緊繃。他那裏做了什麽讓他看出來了?随即展顏一笑,他從最開始就知道他會遲早會拆穿。柔媚容顏,也是絕世,和溫彌汜不同的絕世,“什麽時候知道的?”
“可能一開始,也可能現在都不知道。”難得的,洛清從策澄煥眼中看到了落寞,從未有過的,“彌祀死了,朕親眼所見。”
“殺了我?畢竟欺君?”邪魅帶笑的眼角,鳳眸羽睫,洛清看向策澄煥的形容間再不用刻意佯裝。
原來,姬寧晔摯愛的男人死了……
兔死狐悲?
“是該算你欺君,淩遲之罪。”策澄煥一直以來眸中的溫情被冷冽代替,洛清是初次見策澄煥這樣的眼神,旁的那些個大臣可是日日見的,在帝位之上的人又怎能只有似水溫柔。
策澄煥右手掐在洛清的喉間,青綠色的眸子泛起冷光帶着殺氣:“策澄惜是朕的皇妹,也只有你來抵罪。”
洛清先是靜靜看着策澄煥,策澄煥手間力道不太重,不至于讓他憋紅了臉,笑,大笑,笑道眼角噙了淚水:“在下甘願領死,死又有何懼?哈哈哈,你動手便是。”笑至癫狂,洛清雙手軟垂在身側,無意反抗。
策澄煥眼中冷冽隐去,垂目,松手,“你這樣好些,何必仿他?你見過他?”側目不再看這洛清和溫彌汜如出一撤的容顏,一掀龍袍,在微微發青的矮凳上坐下。
“何止見過,還刺了他一劍,怎麽,現在對我有殺意了吧?”
“姬寧晔會殺了你,又何須朕動手。”
“你知道……連你都知道……是……他為了他負盡天下人……殺我一個又算什麽?”氣息不穩,眸中霧氣更弄,模糊了雙目。
“朕沒猜錯的話,洛清吧,倘若無處可去,就留下吧。”
溫彌汜被他帶走以後,姬寧晔擇了一個和他幾乎有着同一張臉的男人安放進了靈怡殿,起初日日承歡,恩寵有加。尋回溫彌汜之後,不知此男寵如何得罪了姬寧晔,被姬寧晔一劍斃命。
此事,策澄煥略有耳聞,只是從未放在心上。
他們同一樣,談何懂愛?
“憐憫?”
“是,同憐憫自己一同憐憫。”
情殇被隐匿,被藏起,不會消失,不會痊愈,情殇就在那裏讓人變得麻木,不管多情與否都自然而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付出得不求回報,毫無顧忌。
不求回報的付出,一生一次,無論那時年少的人兒是否懂了愛,亦或并不愛,只是執念。
“陛下。”策澄煥宮裏的侍從躬身在離洛清和策澄煥所在的亭子不遠處恭聲道。
“過來回話。”待人的态度,姬寧晔算是有些暴君,策澄煥則算是仁君,後來的一切想來也只因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罷。
侍從弓着腰,幾步急急到了策澄煥面前:“陛下萬安,先生萬安。”是知這冷大人的先生是皇帝的‘新歡’,在皇帝跟前卻也不敢造次,依舊不語,等皇帝遣走洛清或者開口一句洛清聽了也不礙事。
“在下不如就先行告退了。”洛清不等策澄煥開口,雙目會說話,既然陛下有要是在下的罪不如來日再治。
策澄煥輕颔龍首,了然他意,說到底策澄煥本也就不打算治洛清的罪。
他的皇妹終究是覺得他傷心的不夠,就連溫彌汜亡故他不出多久也能另尋新歡,不如她當時失了心愛之人那般疼入骨髓,變得歇斯底裏不顧一切。
策澄惜也不過就是要當初把魏思從她身邊帶走的人受到千倍百倍的傷,情殇也好,肉體疼痛也好,能奉還多少就多少。
洛清走遠,“說吧。”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有喜了……”侍從聲音輕如蚊蠅,換做別的侍從來通報只怕會大張旗鼓以是喜報,而皇帝身邊的侍從多少都明了,皇後喚皇帝作策哥哥,他們從未同房,皇後肚子裏又豈能是皇帝的骨血。
“知道了,先壓下來,別讓旁人知曉。”
“是……胤王殿下也這麽吩咐了才派我來通報的。”
“恩,下去吧。”
一人獨步,走出暖湖的亭子,緩步,走過禦花園,午間陽光微暖,漫步,走過攬音閣,細細打量後院裏的地三顆樹,那個人現在還好麽?過着和遇見他之前的日子,遇見了可否全當不曾遇見?
再到靈怡殿,在門外的婢女大聲跪地請安,顯然是被人示意過倘若皇帝來了要請安得大聲,好讓她有心裏準備。
隆冬,黎月穿的不算多,脫簪待罪,跪在正殿門口。
“陛下……”素唇輕啓,只兩字就靜了聲,缺了往日暖色華貴的妝容顯得憔悴不少,單薄的身子跪在殘雪未融的地上,任誰見了都會不忍。
皇後也不過是個擺設,黎月是觸了不該觸的東西,策澄煥輕嘆:“黎月,起來吧。”走過去扶她起來,近了,黎月眼角泛紅,睫上挂淚,似乎只要策澄煥一開罪,甚至責備一句,早早備着的淚水就會止不住如洪水決堤。
身上的裘皮給洛清披上了,策澄煥半摟着黎月帶她進屋,安置她在鳳塌替她塞好蠶絲錦被,命人拿過暖手爐套上棉布套子,塞進黎月冰涼的手裏。
“有什麽想說的,說吧。”藹然輕拍黎月的頭,全然一副待妹妹的模樣。
“是……笑笑的。”一開口就擇其關鍵,帶着哽咽,備好的淚水适時滾落,我見猶憐。
訝異,複雜,絞痛。
“……生下來吧。”策澄煥避過黎月的灼灼目光,遲緩得起身,“朕還有些事物在身,改日再來看你。”
走離鳳塌幾步,黎月弱弱輕語:“策哥哥不問為何?也不顧黎月委屈?”
“……”策澄煥腳下頓了頓,伸手觸了木門,推開之前,“有了身孕,身子嬌貴,好生歇着。”
哀怨的抽泣聲,直到策澄煥離開靈怡殿許久,還萦繞在策澄煥耳邊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