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5-26

25

“就要年關了,何笑你屋子裏怎的和外面一樣冷,都不燒炭火。”嚴瀚睿不扣門,直接推開,走到何笑那方小屋子中唯二的矮凳上坐下,給自己倒杯茶水,滿意于茶水的溫度,不燙很熱。

茶葉很一般,嚴瀚睿緩緩端起茶杯遞到口邊小口呷着,神情卻如同品到了上等名茶。

“燒炭傷琴。”敷衍地來一句。何笑不燒碳火不是傷琴,是無人替他送來,就算自個去尋,尋來的都是一點一屋子黑煙的貨色。

“放遠一些就好。”

“不如少爺你金貴。”

“金貴的小爺我還替何笑當雜役呢,怎麽,感動否?”嚴瀚睿挑眉一笑,右手放在矮桌上有旋律得叩擊,何笑倘若一應了是,下一句只怕就要問何笑是否願意以身相許了。

“怪不知禮數不懂敲門的少爺讓我感動?感是不動了,腿想動,也不知能不能給你來一腳送你出了這門。”嗤聲一笑,就是不如嚴瀚睿的意,等着那人的回嘴。

嚴瀚睿不再還口,雙目靜靜鎖住何笑清秀的眉目,何笑能和他吵嘴,能數落他,他才放心了。何笑回攬音閣後,嚴瀚睿隔三差五得來,每每都以被何笑趕出去收尾。

近來,何笑似乎好些了,開始如初一般和他拌嘴,閑來無事也切磋琴藝。近百日,何笑的琴藝精進如梭,他的曲子能夠撫平雜亂心緒。

首席琴師考核的失利,旁人的刻意疏遠甚至側目,何笑全然不挂懷絲毫。除卻嚴瀚睿時時來尋他,皇後也時常來尋他,也不過叨叨一些可有可無的,有時還嬌嗔耍賴得央着何笑給她講一些宮外有趣的事。

嚴瀚睿隔三差五得帶些宮外的小玩意兒來讨何笑一笑,何笑轉頭就全給了在他看來和妹妹一般的皇後娘娘。想來,皇後也有十來日沒來尋他了。

“這目光讓我昨夜晚膳都在肚間翻滾了。”何笑轉過身子,以背示他,抱過古琴拿了塊白得無暇的布帕細細得擦。

“覺得何笑你生得特別。”

“獨獨得醜?”背對着嚴瀚睿,目中只有琴,毫無波瀾。

“獨獨得不醜。”嚴瀚睿手指依舊在桌面敲擊,輕輕得,緩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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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是誇在下,在下不敢當。”

“不如年關來我家,熱鬧些。”

“……”

“嗯?”

“不。”

“嗯,那就定下了,待的到了沐休的日子就随我一同回家。”

“以後別撫琴了。”何笑不反駁,手上擦琴的動作不慢一分也不快一分,冷冷道。

“為何?”

“你聾了。”

“……何笑說不就是好,少爺耳朵好着呢,何笑你不必擔憂。”頓了頓,順了氣,總算理清了思緒。

“……”換到何笑沉默,一個笑在他嘴邊擴大。

他自覺日後也會如今日同一樣,嚴瀚睿以摯友,琴以全部,終身在宮裏任個小小琴師,與世無争,再不沾染不觸及不該沾染觸及的事,物和人。

門外空中落下一顆白白的晶瑩,兩顆三顆,越來越多。

“下雪了……”本想實現将嚴瀚睿踹到門外,見了門外晶瑩,此時此刻何笑也不再厭棄這分明很美的雪。

“下雪了。”

下雪了,深冬了,離春日不遠了,嚴瀚睿這麽思量着。

街景以紅為幕,那條街上集市,茶樓,小鋪子還有客棧,最是熱鬧。

“拉我上街做什麽?少爺你今年貴庚?和這些小孩兒搶街頭?”何笑口中是抱怨着,臉上書着的是他甚是感興趣,眼光流轉于紛繁的集市,一時失了焦點,他還是第一次在年前逛集市。

“帶我們何樂師開開眼啊,順帶買些什麽紅紙回家貼一貼,好讨些喜慶。”嚴瀚睿拉過何笑的衣袖,攥在手裏,“別走丢了,對了,順帶連你家也貼上。”

何笑這裏瞅瞅那裏瞅瞅,時不時把玩個玩意兒,嚴瀚睿緊緊跟随,倒一點也不覺着被攥着的袖子會勒着。停住了腳步,雙眼緊緊得盯着一草紮圓棍子不放,上面滿滿當當得插滿了糖人兒。

輕笑,會意,“要哪個?”

“黃色衣裳,帶個帽子,手裏還拽個棍子的那只猴子!”

“要那只孫悟空。”把幾個銅板遞給小販,小販應一聲好嘞。嚴瀚睿把糖人塞進何笑手中,看着他啃一口滿臉笑的模樣,說不出得暖意。

“你不要嘛?”嘴裏叼了半根‘金箍棒’,說得不清不楚,“還有這猴子,叫孫悟空?這麽仙的名,一點都不适合這猴子。”

“噗,孫悟空都不知道?”嚴瀚睿瞅何笑一眼,噗一聲就差笑出了淚水。

“笑什麽笑,很奇怪麽。”

“我五歲的時候給三歲的家弟講了孫悟空的故事,今日就讓我為三歲的何笑再來說一次!”

什麽,花果山稱王,大鬧天宮,被壓在五指山下一溜得講過去……

本想要懲戒一下嚴瀚睿調笑于他,只是他的故事讓何笑聽得入神,怔怔看着他,這樣的故事他從未聽過。

“怎麽不吃了?”

“猴子斷手斷腳了的,就打不贏旁人了,怎麽護師傅?”何笑口中喃喃,也不知是說給嚴瀚睿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兒時該存的天真,此刻何笑還有。相信了一個傳說,把它藏在了心裏。

嚴瀚睿攥着何笑的袖子,随了一路,買了紅紙剪了窗花旨要糊在何笑那一方小屋子的半透明的紙窗上。

在何笑那方小屋子裏,房門敞開,冬日暖陽入屋驅趕着灰塵黴腐味。何笑就坐在桌前,看着嚴瀚睿持着剪子,在紅紙上剪出不重模樣的窗花。

眼光漸漸失焦,渙散,眼裏沒了嚴瀚睿。拖着腮,嚴瀚睿手中的紅紙在何笑的眼光中慢慢化開,滿目紙紅,思緒不知去向。

糊了窗花,暖陽顯得更如火豔烈,投進整個屋子,揮散了所有陳舊味的濃重。

嚴瀚睿念的是揮去何笑心裏那抹揉亂在一處的新舊陰郁,褪去的就拿新有的歡愉,由着他而存着的歡愉來代替。

“何笑。”

“恩?”

“就此離開皇宮,如何?”

“……”

還在皇宮,忽遠忽近,指不定哪一天哪一個時辰還能見到他。想見又在逃避,好歹清楚那人就在那裏,縱然不見,不見……

有些事不提就像沒有過,一提再不能當做沒發生。

“住在這。”遠遠的已是能望見嚴府兩個大字,嚴瀚睿擡手紙着那塊匾額,目光鎖着何笑,道不出眼中藏了什麽。

“再容我想想。”

“好。”

安置了一間屋子,裝得瑰麗素然,黃花梨雕了的蓮花的床頭,素色的簾子,紅木的矮桌,深青色貴銅的香爐。屋子裏有種難以言語好聞的味道,何笑才踏進這房裏之時側目于嚴瀚睿,問他上次來這屋子還不是如此模樣,那人輕松回一句,特意給你修的。說着還有事要打點,讓何笑先歇息下。

何笑心中煩亂,安然歇息不得。

他曾在此處住過,在周遭散步也還算是不會迷了方向。

走出屋子,斜前方有幾株針葉樹木,冬了還綠着,偶爾會有幾根葉子落下,四季都落,四季生長。走過這按着特定位置栽的針葉樹,再走過一座小石橋就能見到嚴瀚睿的屋子。

皇城喧鬧繁華,此處就與世隔絕一般,猶如鬧市中藏的仙境,不知是表象還是确為仙境就是了。

隐約聽到有人聲,何笑放輕腳下步子,慢慢走近。

嚴瀚睿在和一個男人說話,隐隐約約得聽不清楚,許是好奇,何笑再走近兩步。

“圍攻皇宮軍隊已安置妥當了麽?”

“少主?”男子的回話顯然有些疑惑。

“回話!”語氣生硬,嚴瀚睿從不用此般語氣同何笑說話。

見不到他們的神色,只能聽見對話,有一瞬無聲。

接着男人答道:“是,都已就緒,随時聽候少主差遣。”

“很好,年後就行動,不成功則成仁。”嚴瀚睿頓了頓,“皇帝要抓活的,對他的行刑要示衆,別讓手下的人失手,他武功極高多派幾個人。”示衆兩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特意加重了音。

“是。”

砰砰砰,心口裏的那塊拳頭大小的肉,狠狠地跳動。

嚴瀚睿是某個大官的長子,關于他的身世何笑僅知曉這些,這座府邸他來之時除了下人也只見過嚴瀚睿一人。

這段對話有何意味?

他要謀反?

嚴瀚睿要殺策澄煥。

策澄煥……

他要逃,不用意念驅使,一步一步後退,腳下聲響明顯,無人驚覺亦或無人問出一句‘是何人在那裏?’

腳步漸快,有一抹目光帶着溫柔随着他的背影。

何笑,策澄煥和我之間,你要怎麽選?嚴瀚睿自嘲得笑笑,明知勝算太小,依舊想要賭。

26

食之無味,紅幕已頹。

何笑,那人倘若死了你會如何?何笑坐于木案前,銅鏡中的人已快認不出是自己。攬音閣那方小屋子裏,銅鏡都尋不出個擱置的地方,又或是擱置一銅鏡都顯得奢靡。

垂眸以後,于嚴瀚睿一句,再容他思量幾日。

年後,明正殿。

止步于門檻前,邁不開腳步。

“何人?來明正殿做甚?”一個年輕的侍從從明正殿內出了來,見何笑素衣一身,露出幾分氣焰。能在皇帝身邊當侍從自然是旁人羨煞不來的。

“樂師,有要事希望能面見陛下。”何笑從未見過他,不卑不亢得答道。

“樂師?呵,陛下是個樂師能随意見的?”

是,他是皇帝,他是樂師,身份差之甚遠。

見何笑輕抿唇瓣,侍從似乎會意得嘲諷一笑:“不是從誰那聽聞了陛下愛好男色想攀高枝吧?陛下待溫大人都能膩了,也不瞧瞧你的模樣,啧。”眸中嘲諷意味濃重,字字如針尖戳入何笑心口。

允自的卑微,被人道出。溫大人,莫不是已故亡人?

“快走,何況陛下現下也不喜男色,皇後娘娘肚子裏懷着龍種的。”

龍種?

頭垂得很低,腳不受控制的,往後退,不斷,往後退。

不敢言說是策澄煥負了他,獨獨是心裏疼,好疼……

“可又是躲懶,和誰人閑話呢?”不帶怒意,策澄煥一身黃袍,于何笑而言有些刺目。

“笑笑?”探不出話中語氣,是驚?是喜?

依舊想要逃離,轉身就要逃開。

跟前冷冷的感覺被溫熱替代,撞上的是人牆。策澄煥本以為再見何笑依舊該是自己去尋他,怎料他會自己來。

本以為再見他時該因着那事而不上前擁何笑,他也自覺不懂自己。

掙脫,就要行禮,被束縛得更緊。

“何笑,朕不容許你再離開朕。”獨獨一次得,策澄煥以皇帝自稱着下了旨意。

詫異,瞳仁收縮,何笑整個人僵在原地。

百種思緒,萦繞萬千,欲言又止。

“……”緘默,他要如何?垂首,雙目微眯。

策澄煥只覺他是默認,別的一切全然抛之腦後,勾起嘴角,這樣的形容于如今的何笑而言可說是勾魂之色。

何笑整個人突然雙足離地,突然驚慌,不敢高聲只能壓低聲音:“你做什麽?瘋了?”

“是,笑笑,朕瘋魔了。”瘋魔了,黎月有了你的骨血朕允她生下,瘋魔了,不在眼前也罷,見了你就止不住得想擁你入懷。

“……”何笑張張口,言語不得。

旁的那個侍從傻了眼,他從不曾見過皇帝這般溫柔的眼神。想起方才失了分寸的言語,脊背一陣寒意。

“還記得我的名?”雙目失神,定定得鎖住綠色的眸子,“能讓陛下記得,微臣不勝榮幸。”

“笑笑……是責朕不去尋你?朕是……”

“何笑不敢……”口唇被堵住,不容反抗得。

“不允笑笑再離了朕。”再重複一次,抱着何笑往明正殿裏走。

明正殿有高塌,供皇帝在他批閱公文之餘小歇之用。

策澄煥放何笑于高塌,細細打量這百來日未見的人,和從前差得也不過毫厘之間。

捧住何笑的臉頰,再深深一吻,松開,視若珍寶。

何笑失了魂,淚依傍着頰滾落。

淚被策澄煥吻去,“笑笑……”

猛得,何笑狠狠一口咬上策澄煥的肩頭,直到口中滿溢了血腥味也不松口。

這是懲罰,懲罰這人見了溫彌汜就忘了他,懲罰這人的皇後有了身孕,懲罰這人對這些只字不提,好在他對自己還有點點溫情……

策澄煥疼得蹙了眉頭,依舊喚着他的名“笑笑?”

“何笑的命輕賤,身份卑微,怎的有這福分留在陛下心上?”靜了心緒,平靜得問出口。

“許是願為你攬下所有卑微,再無別的緣由。”

何笑垂目,再擡眼之際,眼中沾染了點點笑意。

這般一句的,想替何笑攔下所有卑微的言語曾也有過,可是除了話語如今的他們都和當初不再同一般了。橫在兩人之間的遠不止當初那些事物。

這樣的笑,在策澄煥眸子裏,帶着一種嘲諷意味。不知是策澄煥心中生出亦或何笑的嘴角着實是帶着這種嗤笑。

“我說過,你做不到。”隐隐得眼中還泛了一些溫柔,策澄煥如同被那嗤笑遮了目,盲而不見。

何笑翻身下床,留下呆滞的策澄煥,只身離開。

阿齊也曾直言于他,何笑的卑微旁人遠不能攬下,雖說認可,那抹念頭卻一直存着。

又一次,策澄煥沒有攔下要離開的何笑,方才以皇帝下的旨形同虛設,眸中的綠色變得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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