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9-30

29

“來尋我何事?”策澄惜坐在梳妝桌前,揮退周遭宮人,輕扶發間華貴步搖。

“公主何以明知故問?”洛清只踏入內閣偏殿一步,便不再向策澄惜靠近。

“姬寧晔的所在?依本宮之見,洛清你不如惜愛眼前之人。”

“公主殿下可是想食言不成?”洛清蹙了眉,所謂眼前之人是誰?眼前再多人抵得上姬寧晔的一瞥驚鴻麽?那個給他一劍卻依舊能讓他為之瘋魔的男人。

像是很早便備下了的,梳妝桌前一白色信封,以兩指捏起,轉頭,稍稍遞出去一些:“寫在這方紙裏了。”

洛清上前,就要接過之時,策澄惜縮了縮手,雙目灼灼盯着他:“本宮自是說道做到,只是拿了你也去不得。”語畢,把那紙塞進洛清手中。

“其實,公主殿下何必語出讓我惜眼前人這般話,連自己的皇兄都得不到的忠言,洛清真是惶恐。”

“連你也覺得何笑的失蹤乃本宮所為?”

“那也未必。”

“溫彌汜因本宮而死,只豈料本宮再送皇兄一個溫彌汜他也不願收了。如今皇兄想來是能明了了舊日裏本宮的失了魏思的疼了吧……”輕聲得喃喃,不知是自言自語亦或是說給洛清聽。

洛清自嘲一笑:“我又豈能替了他?”

“你也莫要妄自菲薄,溫彌汜也不入皇兄的骨子,不然他也不能待你如此親厚。本宮也累了,不願再糾纏了,魏思被聶簡仁帶走了這麽多年,本宮日日夜夜又可曾安寧過?”

策澄惜今日臉上的妝容很是淺淡,掩不住她眼角泛起了潮紅,想她當初失心瘋了,親手為了情愛種種傷了父皇,差點毀了自己國家萬年基業,她是倦怠了。

“魏大人如今想來是幸福。”不知如何安慰這個女人,高高在上,從前每每洛清見了她,對她的落下的着念便是心機深重,欲要大全獨攬的公主。

又有幾人知曉,這不過是受了情傷,為了不展露于世人,以旁人看來瘋魔舉止來掩飾她如幼貓輕舔自己傷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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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并不愛他,本宮愛的是對本宮不削一顧的他。不為權勢,不願娶當朝公主的男人,呵。那日,倘若他許諾了,父皇母後如此疼我,又豈會……”晶瑩滾落,一顆一顆,人魚淚似得淚宛如珍珠,稀有至極。

這人終究是和策澄煥同父同母的女子,又豈會毫無良知。

洛清心緒裏稍稍湧出一些同情之感,一瞬,見了策澄惜揚起一個暖陽一樣的笑容,她開口:“就當方才我全是本宮佯裝的。”此刻的她方才有些像策澄煥了。

“好。”會心淡淡一笑,都是被傷之人,心心相惜。

“替本宮辦最後一件事罷。”說着策澄惜湊近洛清耳邊,耳語幾句,離開耳畔又一笑,“反正本宮就算攔着你也會去青城罷,順路。”

“豈非遠了好多?”

“也就多幾日……”說着策澄惜垂首,佯裝半分委屈。

“是了是了,洛清定為殿下帶到。”

“恩。”又坐回梳妝桌前,端莊的模樣,“那便下去吧。”

洛清勾勾嘴角,也不知哪個才是真真得策澄惜,既然都應下了那就替她辦了罷。

待得洛清到了閣外,策澄惜軟軟趴下,嘴角一個狡黠的笑,“此去,你一路想來是不會一人覺得孤寂。”

【調兵回城】

又一封飛鴿傳來的書信,這已經是第七封,都同一樣歪歪扭扭的字跡。

“阿齊,你說這會是誰送來的?”策澄煥掃過一眼字跡,轉手遞給阿齊。

“陛下都猜不中,阿齊又豈能知曉?”

“笑笑……”和書信無關,策澄煥又念起了那個人。

“不會是何樂師,他又怎能知曉如此多的朝堂之事?”阿齊急急應道。

“這些朕自然知曉……”今日阿齊的語氣有些不同以往,“你覺着這紙上字可信與否?”

“以臣拙見,不太可信。”以往阿齊和策澄煥獨處的時候,從不以君臣相稱。

“嗯……許朕是多慮了。”接過阿齊遞回的紙信,靠近燃燭,成灰成煙。

元宵佳節,皇宮應有家宴。

露天戲臺,太後,皇帝,皇後,公主,加上胤王,寥寥幾人。

黎月小腹微隆,皮草加身,雍容姿态端坐于策澄煥身側。另一側為太後,端莊威儀,慧目秀眉。

策澄惜與阿齊坐于下位,不過于拘泥禮數。

四尺高戲臺圍欄,深色木質,樂師幕後,戲子幕前。

猛得,玄斷音止。

戲子樂師一一配上短劍着女眷下手。

太後輕蔑一笑,沖在最前面的兩個濃妝戲子被她徒手斷喉,“許久不曾練過了,也真是手生了。哀家倒要看看誰敢動哀家的皇孫。”

太後雖說口中是說着皇孫,心裏是沒底的,究竟是還不是,問了策澄煥被應是,又覺他待皇後并非男女之情。

阿齊一人招架兩人,稍一失手,策澄惜被一個樂師擒住。

策澄惜也如太後一般,輕蔑一笑,她可不是那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子。

一柄短刀,于樂師,不,是殺手喉間劃過,見血封喉。

“這助興節目倒是讓人盡興,比那這個讓人困倦得很的唱戲奏樂好的多了。”策澄惜收起短刀,嘆道。

“公主殿下覺着這刺殺皇帝,僅僅備有方才幾個會毛腳兩三下的戲子樂師方就夠了?”

來人從黑暗之中匿出,面具掩面,身後随着六七身着勁裝之人。

策澄惜啞然,面露驚色。

還未等得為首之人再開口,士兵從各處進入把策澄煥等人團團圍住。

“皇帝也是時候該退位讓賢了,陛下覺得呢?也別白費力氣,這整個皇城已沒有你的一兵一卒了。”為首之人冷笑道,說要摘下面具。

“睿……”黎月滿目幽怨得看着那人,一句道出他的身份。

嚴瀚睿拉過身邊的何笑,走到策澄煥身邊,“江山你要不得,何笑你也要不得。”

策澄煥就要出手想把何笑從嚴瀚睿身邊奪來,還沒出招就被人攔下。

阿齊目光閃躲,抿着唇不說話,手上擒住策澄煥。

太後,策澄惜,黎月都被人一一擒住。

“阿齊?”策澄煥不敢置信,“為什麽?”

“他是我血親,自然助我。”嚴瀚睿嗤笑。這是一個局,原只為滅一國,如今更好,這局能複姬姓王朝。

笑着,嚴瀚睿抽出腰間佩劍就要向策澄煥的頸項刺去。

阿齊閉起眼睛,手上力道不減。

太後再不能持着端莊儀态,轉手想要掙脫束縛,可眼看着就要來不及。

策澄惜不掙紮,冷冷的看着這一切。

黎月目光呆滞,不知是喜是悲。

劍是沾染了血肉,但并非是皇帝的血。

“何笑你……”

“你要在我跟前殺他麽?”淡淡的,四指堅定,無論如何也不再讓劍多刺出去半分。

嚴瀚睿松了劍,何笑才松了手,“疼不疼?”滿目的溫柔心痛,看在策澄煥眼裏,便是刺目驚心。

嚴瀚睿抓過何笑得手細細看,傷口很深,只差入骨,“你這樣以後萬一不能再撫琴了……”

“你撫琴我聽就好。”

嚴瀚睿明了何笑還放不下策澄煥只能慢慢來。

何笑除了方才握住劍時再沒看過策澄煥一眼。

策澄煥額頭青筋在突跳。

“把他們壓去地牢,再尋了太醫來,倘若不服就殺。”嚴瀚睿冷冷道。

“哈哈哈,你還是為他破例了!嚴瀚睿……你還是為他破例了!”黎月猛然得大吼,被嚴瀚睿手下的人擊暈帶走。

30

“何笑,究竟是為什麽?”手掌間刺目的紅直直得刺到了嚴瀚睿的尊嚴,“不能再撫琴,你……”

他早已形同傀儡,沒了心,不能撫琴又如何?

“不願你再沾染更多血腥,不是說要雲游各國麽?”何笑握了握綁着繃帶的手,血緩緩淌下,滴答,能聽見血滴到地上的聲響。

“是麽”

“恩,是。”

“還有些……”

“讓我陪你去,可好?”何笑打斷嚴瀚睿還未說完的話。

“你該好生歇着。”

“不累。”血還在淌着,滴答,滴答。

“好生歇着,來人,送他去靈怡殿。”語氣漸漸生硬。

靈怡殿?許他當皇後?呵。

何笑輕抿着唇,怔怔得看嚴瀚睿,轉而一笑,“那我歇下罷,少爺也莫要累着。”說完随着侍從走向靈怡殿。

地牢。

陰冷潮濕。

策澄煥被關在一間挂滿刑具的鐵牢裏,以姬姓侵蝕整個皇宮加之已有的兵力易如反掌。

只要告知那些個人,繼位者将到,幾日還是衍得起的。

“來人,用刑。”策澄煥指着牆上挂着的馬鞭,面色如常,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

策澄煥綠色的眸子在陰暗的牢房裏顯得愈發深邃,眉頭都不曾帶上一份褶皺,口間也不哼唧一聲。

“很能忍,容我想想,最令陛下絕望的是失了這萬裏河山還是何笑屬意于在下呢?”

“……”

“他的手傷很重,只怕此生再無緣古琴。”

“這些紛争都與……他無關。”

奢望,悉知渺然的奢望,何笑替他攔下的一劍,是否心裏還有他?

“怎麽無關?在下可早已向他求愛。”意味不明得,轉而對着旁的此刻不知是該接着用刑還是離開不聽兩人談話的小卒道,“接着打啊,陛下可不是就挨了這麽幾下就會怎麽樣的。”

看着,馬鞭染上紅色。

看着,策澄煥臉頰淌下的汗水融入血中。

看着,策澄煥一聲不吭。

看着,似乎這樣還不能戳着他的痛處。

嚴瀚睿擡手制止小卒,“退下吧。”

“是。”

“此刻的陛下若是讓,笑笑,見了會如何?”

“他會恨你入骨。”

“呵,你怎知不是我在他心裏地位更高?”

“你不配。”

“陛下就配了?”

兩個人都不再開口,身在其中都不知覺這争執只如兩孩童間去搶奪一個糖人。

糖人無心,只能甜膩片刻,轉而不存于世。

嚴瀚睿離開後,策澄煥被鎖了手腳扔在草墊上。

于愛,策澄煥是愛何笑的。如今,何笑從了嚴瀚睿。

于親,策澄煥是信任阿齊的。如今,阿齊背叛他。

于天下,正是這些日子無心于朝政才讓人有了可乘之機。

草墊染血,策澄煥雙目猩紅,雙手雙腳胡亂沖撞,手腕腳腕處都隐出了一圈淤青。

“陛下,別這樣。”來人似乎因為策澄煥還清醒着松了一口氣,“我替你上藥。”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白色瓷瓶。

“滾。”策澄煥低低的嗓音,震懾人心。

“別動了,傷口會裂開。”阿齊和顏悅色,蹲下開始解策澄煥的外衣,小心翼翼。

“別碰朕。”策澄煥不知是疼亦或羞恥,雙唇顫抖,握緊了雙拳,“想不到朕這些年暖得是條會咬人的蛇。”

這句話觸到了阿齊的逆鱗,阿齊的情緒也再不能穩定,解着衣扣的手卻沒有停下。

阿齊替策澄煥上完了藥,放下藥瓶。

策澄煥緩了緩心緒,問他:“阿齊,朕有什麽不能給你?”

“陛下的心不能給阿齊。”說着,阿齊蹲着,捧起策澄煥的臉,低低得要把唇壓下去,看到了策澄煥眼裏猩紅的血絲,就像裏面有許多只蜘蛛掙紮着卻無法爬出來一般得猙獰,最終還是止住了,“我想過倘若方才嚴瀚睿倘若一刀奪了陛下的命,那阿齊定生死都随着主子,那才是忠仆不是?”說到最後,阿齊笑了出來,笑出了他許久無法笑出的模樣。

策澄煥只狠狠瞪着他,阿齊接着笑道:“啊煥,你知道麽?我曾想着無數次這般喚你,可是我不能……小時候,是父親險些把我殺了……送入你的視線。”頓了頓,起身然後以背對着策澄煥,接着道,“阿齊……整個人便是個陰謀的一部分。怎料陛下如此善待阿齊,有這麽一段時間,阿齊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任務,忘了陰謀,覺得能伺候陛下一生才是幸福。”

策澄煥聽見了抽泣聲。

“溫彌汜的出現打破了我的念頭。見了陛下看他的眼神……我……我……許是太過貪心,想要的太多了。阿齊在陛下面前過于卑微了,阿齊的心意陛下是看不見的。”

此間沉默了許久許久,兩人的呼吸互相可聞。

“阿齊自覺還是很懂陛下,陛下待溫彌汜很是君子,不是愛。”

連阿齊都看透了他……獨獨他自己看不透?

“本想是否溫彌汜亡故以後,陛下眼裏會有阿齊呢?何笑出現了,是,何笑出現了……呵,這次陛下可算是真真得動了情吧。為了試探虛實,我派人在何笑的琴上動了手腳,那日他傷了手指,陛下的心是不是更痛呢?那一日起,我肯定了,陛下……”阿齊許再無法說下去了,頓了頓,理了理心緒,還是接着說,“他,何笑是可以以愛困住陛下的人。”

是阿齊傷得何笑。

“多少久了,總有一次,阿齊能和陛下推心置腹得說說話了……”轉身重新看着策澄煥,“陛下可知,阿齊寧願淪為階下囚的是自己,受這些傷痛的是自己……”

策澄煥依舊是沉默。

“跟我走,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又何止一人,愛的卑微,低到塵埃裏?

僅僅傷了何笑一條,策澄煥便不能原諒了他,“朕不再是你的主子。”

“好……不再是主仆,你我也可以有別的……別的……關系啊?”阿齊抱着明明沒有的期許,斷斷續續得輕聲問他。

“從此陌路。”策澄煥眉眼含霜。

陌路?他不能接受。喉間的突起一上一下得滑動,再說不出一句話。

恨如何,怨如何?

于阿齊對他自己的傷害,策澄煥可原諒,只再相信不得。這種親情上的折磨,已不是第一次,策澄煥也是傷到了骨子裏。

帝王家這些個不顧親情的争鬥,終究還是一點不落得落在了他的身上。

論手段論計謀,想來嚴瀚睿也稱不上是登淩絕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也是少之又少。

嚴瀚睿和阿齊的背後還有一個人,他們之父,嚴澤。

攻下皇城,嚴澤歸朝,不用再受那邊疆風霜之苦。一朝忠臣有幾人,皇位擺在跟前又有誰人能不心動?

嚴澤帶回消息,震驚滿朝文武,姬家血脈盡數被策澄煥秘密抹殺,絲毫不留。

得兵權者得天下,縱然有明眼人心下了然也僅僅只能辭官亦或佯裝得全然不知,不然這殺身之禍定然是會降臨的。

短短數栽,皇城再次易主,人心惶惶不言而喻。

胤王之位不改,嚴瀚睿則為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笑則住入靈怡殿再不遷出,止此一改往常,靈怡殿入住之人乃太子的公子。

皇宮內,婢女侍從無法換血幹淨,知曉何笑曾也侍奉策澄煥左右,就連那些個最最下層的宮人看何笑的眼神都斥滿了不削和譏諷。

靈怡殿。

“那人在地牢裏鎖了也有月餘,何笑倒是從來不提讓我放了他。”嚴瀚睿手持着湯勺喂到何笑嘴邊,看着他喝下去方才笑了,似是随意提起。

“何笑現下不是少爺的人麽?提他做什麽?”何笑在桌子底下的手捏皺了衣衫,形容上卻沒有絲毫破綻。

“真的?”

“自然。”點點頭,再喝下一口嚴瀚睿遞來的鮮湯。

“可有表示?”到了此刻,嚴瀚睿方才信了自己在何笑心裏勝過了策澄煥。

何笑倚過身子,唇在嚴瀚睿頰邊輕輕一碰立刻就側過臉去。

在嚴瀚睿看來這是羞澀,側過臉的何笑眼裏卻噙滿了漠然。

嚴瀚睿把人攬入懷裏,輕拍其肩背就像哄着孩童一樣。把頭埋進何笑發間,嗅着何笑特別的味道,這個人是屬于他的了。

用過了午膳,嚴瀚睿被他父召去了,何笑遣退周遭宮人。

他雙目鎖住就要合上的門,待得合上了,以衣袖狠狠來回抹擦着雙唇。

快了,等嚴瀚睿信了他,等嚴瀚睿再不在他身旁留下眼線的時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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