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月料峭,江南西子湖畔,正是踏青賞春的好去處。杭州城內四處可見潇灑而行的官家子弟,富家少爺。小街邊一間間別雅精致的小院暗香飄動,玩慣風月的人都知道,那是杭州城內幾位名妓的住所,每到傍晚便會在門楣上高懸燈籠,倚門待客。
謝如玉,便是今年花坊節中贏得彩金最多,擊敗衆名妓,贏得花魁之名的傾世佳人。她搬來杭州不過兩個月,身邊只有兩名丫頭侍侯,卻是在短短數日內,豔名大盛,門外之客多如過江之鲫,不惜一擲千金,只求一親美人芳澤。奈何這謝如玉自恃貌美才高,尋常那些纨绔子弟,根本不屑正眼相加。最後贏得美人芳心的,是當今朝中位高權重的六王爺,聖上封為修王的賀蘭淩。
那賀蘭淩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生得容顏俊美,卻是生性嚴厲,不茍言笑。行軍出征時有如魔神降世,刀鋒過處不留活口,令敵軍聞風喪膽,世人便悄悄送其外號“玉面修羅”,暗合其容貌如玉,卻是性似修羅。這樣一位少年王爺,身份尊貴,竟會锺情於一名青樓女子,還要将她納入王府,不知天下多少閨中女兒碎了一地的芳心。
月上枝頭,謝如玉用過晚膳,懶懶回房,便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梳理著自己的長發。但見鏡中之人,一雙長飛入鬓的修眉,鳳眸含情帶笑,朱唇微翹,當真是個絕世無雙的美人。謝如玉眼眸微合,放下梳子,便欲上床休息。賀蘭淩有意将她接入府中,便是這三兩日間就會派人前來将她接至京城。是以這幾日她都閉門謝客,只等情郎遣人登門。
吹熄了燭火後,房中一片靜谧,只餘幽幽檀香缭繞不去。夜半時分,一道黑影忽然翹窗躍入,稍頃,一聲尖叫響徹房中,随即無了動靜。謝如玉的兩個丫頭被驚醒,慌忙手執蠟燭前來一探究竟。只見謝如玉房門緊鎖,半晌也敲不開。兩人慌了,壯起膽子合力撞開房門,霎時,濃濃的血腥之氣彌漫於空中。待瞧清楚房內發生何事後,一個小丫頭驚叫一聲,身子一軟便暈了過去。另一個膽子稍大的,一邊尖叫著“出人命啦!”,一邊跌跌撞撞沖了出去。
淡淡的月色下,只見那謝如玉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劍痕,鮮血溢滿了床帳,早已香消玉隕。
謝如玉的離奇死亡,成了杭州城內的一樁大新聞。有人說是采花賊所為,也有人說是先前被她拒絕過的王孫公子,嫉恨她要嫁入修王府,遣殺手來結果了她的性命。賀蘭淩聞訊後,大為悲恸,立即趕往杭州。那謝如玉卻已經被斂棺入土,只剩薄土一抔,賀蘭淩連自己心愛的女人最後一面也未得相見,傷心憤怒之下,勒令當地知府速速斷案。
杭州知府卻是有苦說不出,這樁無頭案要從何斷起?那殺人兇手連個影子都未被人瞧見,又未曾留下丁點做案痕跡,可見是個江湖老手。但是修王有令,不得不從,好在賀蘭淩府中事務繁忙,不能在杭州多呆,那知府便陽奉陰違的應了下來,做足樣子給賀蘭淩看。只等這位王爺回京後,便懈怠了下來。那謝如玉不過是個身份薄微的青樓女子,毫無勢力,除了賀蘭王爺,也無人替她讨公道。如今王爺遠在天子腳下,漸漸的,這樁血案便被湮沒在了街頭小巷衆百姓的茶餘飯後閑談野聊之中。
謝如玉死後不久,京城內的賀蘭王府忽然傳出流言,府內鬧鬼了!
原來那賀蘭淩自從杭州回京城後,忽然一夜之間便病得起不來身,神智恍惚,話也說不出來一句,奄奄一息的卧在床上,請來多少名醫也瞧不出病源。随即府中便不太平起來。先是有府內的下人在夜半時分,瞧見一名素衣女子在花園之中游蕩。漸漸的,又有人瞧見這女子在荷花池上飄蕩。她總是在三更之後出現,長發掩面,身如飄絮,時不時出現在王府的各個角落,吓壞了賀蘭王府內的一衆家眷奴仆。最後實在無計可施,不得不遣人前去請了京城中極負盛名的清風觀道士前來捉鬼。
三日後,清風觀道長臨門,吩咐府中除修王外,衆家眷及其他閑雜人等暫避它處,只留下了兩個小厮伺候賀蘭淩。等到府中清淨後,這道長也不急,吩咐兩名小厮好生招呼王爺,自己便入了房中,徑自閉目打坐,靜待夜至。
入夜時分,賀蘭王府中一片靜寂。涼風漸起,烏雲緩緩遮住了月光。驀然,一個素影出現在了賀蘭淩的房外。只聽木門被“咯吱”一聲輕輕推開,那傳說中的女鬼,悄無聲息的飄到了他的床前。
伸出手指在賀蘭淩身上輕輕一拂,只聽一聲細微的呻吟,随即那昏沈了數日的賀蘭淩便睜開了眼睛。
“請來那麽個俗物來捉我──”女鬼彎下腰,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賀蘭淩,你娘真是老糊塗了。”
賀蘭淩神色鐵青:“謝如玉,你将那名道長如何了?”
“你問我麽?”謝如玉笑得妖嬈,“沒怎麽,我又不喜歡胡亂殺人,不過點了他的穴,讓他做個好夢罷了。王爺,怎地你見了我這般怨恨?難道是相思入骨,歡喜得受不住了?”一面說得甜蜜,一面卻是下手極狠,一把扣住了賀蘭淩的命脈,“好了,告訴我吧,你究竟将那東西藏在何處?”
賀蘭淩冷聲道:“你家主子那麽想要,就親自來拿。”
謝如玉松開手,微微笑道:“我家主子?我哪來的主子?王爺認識我這麽久,難道不知道只有別人叫我主子,斷無我叫別人主子的麽?”
“謝如玉,事到如今你我也就把話說開吧。”賀蘭淩冷冷一笑,“你那主子,不就是秦扣枕秦教主麽?暝華聖教的鎮教之寶被人盜走,便胡亂栽贓在賀蘭王府頭上,鬧得我府中雞犬不寧。秦教主果然好氣度,好計謀!”
謝如玉輕聲笑道:“說得好,王爺不也是好計謀,假裝對我一見傾心,卻是想将我扣入府中,探聽暝華聖教機密──你就不怕傷了我的心?”
房外忽然傳來一聲朗笑,一個聲音傳來:“王爺竟能傷到花魁娘子的心,貧道真是長了見識了。”
謝如玉神色陡變,賀蘭淩卻是大松一口氣,大聲道:“你還有心情躲在外頭看好戲──還不進來捉鬼!”
話音剛落,房門随即被人推開了。謝如玉面色一凝,只見來人長袖寬袍,星冠綸巾,相貌清朗淳厚,一股英氣凝於眉間。見了謝如玉,微微一笑:“貧道雲縱,見過秦教主。”拂塵一揮,搭於肩上,竟是一番說不出的潇灑出塵之姿。
賀蘭淩聞言大驚:“你說她是……秦扣枕?!”
雲縱瞥了他一眼,搖搖頭,嘆氣道:“王爺真是塊木頭,和花魁娘子相處那麽多日,竟連人家是男是女都未分清。真是枉費了秦教主對你一番深情。”
秦扣枕在最初的驚訝後,已經恢複了常态。身份被揭穿,也并無羞惱之色,鳳眸流轉,唇角挑起一抹淺笑:“原來竟是雲上君。我早該料到,王爺請來對付我的人,必不會是普通道士。”
這雲縱是何人?他便是當今聖上親賜“天下第一觀”的清風觀觀主,世人皆稱之為雲上君。秦扣枕曾隐隐聽聞,這雲縱原是當朝丞相雲斂之子,不知何故,七歲那年便被舍進了清風觀,十七年來潛心修行,是以年紀雖輕,卻已是道行高深,武藝不凡,觀天數,善占蔔,深受皇上信任。只是平時隐居於清風觀內,鮮少露面,因此秦扣枕雖久聞其名,卻是從未見過其人。
心思流轉間,秦扣枕低聲笑道:“王爺與我朝夕相對多日,都未察覺我是男子。雲上君方外之人,倒是好眼色,如何一眼便瞧破了我的身份?”
這話說得甚是輕薄,暗指雲縱雖為出家人,卻能在瞬間堪破他身非女子,怕也是個風流道士。雲縱聞言,微微笑道:“秦教主雖然天人之姿,然吐納之間絕非女子之息。純陽之氣之於純陰之息,修道之人如何辨別不出?兼之秦教主夜夜裝神弄鬼,貧道實在想不出,天下除了秦教主,還有誰能身懷如此絕頂輕功?”
一旁的賀蘭淩見他二人竟在互相客套,不由急道:“雲縱,他既是秦扣枕,千萬別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