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雲縱這一番昏睡,竟是直到傍晚才漸漸蘇醒過來。他床前立著個綠衫小婢,見他醒轉,便笑著上前道:“雲上君,奴婢是教主遣來伺候您的,名喚佩瑤。有什麽吩咐,請盡管開口。”
雲縱愣了一下,依稀覺得此女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才記起自己被秦扣枕帶回瞑華聖教,初次醒轉,便是這個少女在自己房內。他從來不曾受人服侍,正想起身著衣,又覺得眼前立著個女子多有不便,略帶尴尬的笑笑,道:“多謝教主費心,貧道想起身更衣,有勞姑娘暫避。”
佩瑤忙拿起整齊疊放在一旁的道袍,趨前笑道:“奴婢伺候上君更衣吧。”
雲縱吓一跳,連忙拒絕:“不敢。貧道不需要人服侍,還請姑娘回去轉告教主,以後不用再讓人來此伺候了。”
佩瑤“噗哧”一聲笑出來:“上君可是害羞?奴婢閉著眼睛就是啦。”頓了頓,語帶委屈的道,“佩瑤受教主之命前來服侍上君,若是上君不要,奴婢必将受罰。雲上君,您就領了教主的心意吧。”
雲縱一聽要她出去,她便要受罰,心下不忍。隔了半晌,只好妥協道:“如此,有勞姑娘将衣服遞給我,貧道自己穿。”
佩瑤立即眉開眼笑的上前,小心的将雲縱的道袍披在他身上,然後退開半步,立在一旁,悄悄的打量著他。
原來她本是秦扣枕的貼身丫頭,也曾經服侍過他身邊的數任寵姬。這雲縱剛被教主帶回教中時,她還有些吃驚,心想教主這次怎會看上個男人,還是個道士。及至秦扣枕吩咐她前去服侍雲縱,她親眼見到雲縱在床上被教主寵幸至昏厥過去,更加吃驚。秦扣枕勒令她不得在雲縱面前洩漏半句兩人之間的情事,否則嚴懲不怠。她雖然不解,但也不敢多問,現在看來,想是教主體貼雲縱是修道之人,怕他面子薄,因此才不準她多嘴吧。
佩瑤想到此處,不由得對雲縱又妒又慕,心想教主必是真心寵愛此人,才會處處為他著想,柔情款款,實為難見。
她兀自出神,那邊雲縱卻已經穿好了道袍。起身下床之際,只覺腰身酸痛不已,渾身無力,不由心驚。還以為是那口酒的後遺症,暗自懊悔,心道此後誓必再不飲酒了。
勉強走至桌旁,佩瑤回過神來,急忙倒了杯茶給他,笑道:“上君,可要梳洗?”
雲縱原本束於冠頂的發髻早已散亂,一頭長發瀉於肩下,卻不見了自己的星冠。他不慣披頭散發,便面帶倦色的道:“有勞姑娘替貧道尋個發簪罷。”
佩瑤抿嘴一笑,走至床邊拿起一只錦盒,打開卻是一根碧玉發簪,晶瑩剔透,十分精致。她将此簪奉至雲縱面前,笑道:“這是教主特意命人重金購來,送與上君的。上君瞧瞧,可是喜歡?”
雲縱見此簪通身碧透,毫無瑕疵,想來價值不菲,不由一驚:“貧道只需普通木簪即可,姑娘……”
“哎呀,這是教主一片心意,上君就別再推辭了。”佩瑤不由分說的走到他身後,拿起一把梳子,替他梳理好長發,用碧玉簪小心绾好後,笑道,“果然好看,上君配上這根碧玉簪,更顯天人之姿了。”
雲縱聞言只是淡淡笑了笑。他對自己的發飾向來不在意,也不覺得自己簪了根碧玉簪,便會憑空好看幾分。美醜只在人心,心善者則貌善,心惡者則貌惡,一副皮囊而已,縱使再多華飾裝扮,又有何用?
衆生堪不破的,唯情而已。而情之一字,於他而言,只是紅塵孽障,若有即斬。
他卻不知道,那一張柔情所織的網,卻已經悄悄在暗處鋪展了開來。一步一步,只待他陷入紅塵萬丈。
秦扣枕一連數日,只待處理完教內事務後,便去雲縱的房間看他。他命人送了數味補藥至雲縱房內,說是可助他調息養元,早日恢複功力。雲縱自己心內也焦急,每日打坐練功,卻是體內寒氣一日重於一日,真氣凝滞不行,身虛乏力,一到掌燈時分,便覺困意頓起,不得不上床歇息。
這日他剛剛練功完畢,秦扣枕推門而入,笑道:“上君,今日可好些了?”
雲縱嘆口氣道:“不知為何,都過了這些日子了,還是不能壓住體內的寒氣。”
秦扣枕忙道:“我吩咐下人送來的補藥,上君服用了麽?”
雲縱點頭道:“佩瑤都拿來與我吃了。說來也奇怪,我休養了這許多天,非但沒覺身子複原,反而精神一日不濟一日,日落便覺困倦。秦教主,我看我還是回清風觀吧,離開許久,我也有些放心不下。”
秦扣枕面露憂色,搖頭道:“不成,是我害上君如此,不待上君完全恢複,怎麽也不能讓你走。”語氣停了停,又道,“或許是上君整日困在這房內,所以精神不好吧?瞑華教此處別莊面積甚大,上君可随意走動無妨。”
雲縱失笑道:“我也時常在外邊園子裏閑逛,倒不覺得悶。”他心下自忖,此處到底是秦扣枕的別莊,自己一介外人,怎好到處亂走。
秦扣枕微微一笑,在他身邊坐下,也不多言。二人默默對坐著,卻是想著各自的心事。雲縱之前曾托秦扣枕傳書回京城,告知賀蘭淩和清風觀內弟子自己的近況,以免他們擔心。這些日的相處,秦扣枕對他以禮相待,殷勤有加,只要教內無事,便至他處,與他暢談道法,品茗對弈,極為投緣。可他畢竟呆得不心安,打定主意,再過三日,若是身子還不見起色,無論如何也要告辭離去。
秦扣枕想的卻是,自己這些天趁著雲縱昏睡後,與其交歡,體內寒氣已驅出大半。再過得一段日子,不但能借他身體完全排除出自己體內的寒氣,更可得他功力相助,倍添自己的功力。只是雲縱時刻流露出去意,自己也畢竟不是個鐵打的,再這樣夜夜交歡下去,只怕會精盡人亡。須得尋個良法,使雲縱心甘情願留下才好。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秦扣枕忽然伸手倒了一杯茶給雲縱,含笑道:“明日是我生辰,上君若不嫌棄,賞面陪我飲杯酒如何?”
雲縱一愣,有些尴尬的道:“貧道酒量實在有限……怕是要掃了秦教主雅興了,還是免了吧。”
秦扣枕垂下眼眸,黯然道:“怕是秦某今生,也只有這一次機會能與上君一起共度生辰。上君不善飲酒,便當是陪我一場,以茶代酒,也是無妨的。”
他言語中已流露出委曲求全之意,雲縱實在無法推辭,只得應允了。
那秦扣枕若要存心取悅一個人,這世上便無人能抵擋住他的柔情蜜意。就連他曾對雲縱做下過那等不齒之事,事後軟語求恕,痛心疾首,恨不得死在雲縱面前的模樣,也教雲縱不由得心軟了。雲縱雖然淡情,卻終非無情,這些日子來秦扣枕對他的溫存體貼,無微不至,其實已點點滴滴入他心頭。那人雖再不在他面前提及傾慕於他的言語,卻是舉動之間,溫柔款款,心意俱現,又不求回報,雲縱再如何鐵石心腸,也實難抗拒。
他只當自己此生必是只能辜負秦扣枕的情意了,時常想到,便覺不忍。因此對著秦扣枕所提的要求,一次次無奈接受,一次次便陷得愈深。
只是他一次也不曾看到,秦扣枕臉上那溫柔笑容的背後,掩藏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