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夏遇刺
一周之後, 羅夏至等人從北平火車站上車,返回上海。
這一周裏羅夏至過的很是充實。又是逛故宮博物院,又是去頤和園劃船,什麽北海、後海上輩子被酒吧霍霍的不成樣地方, 如今是熱鬧又不失雅致。他還逛了一回廟會, 買了些特産準備帶回去給家中女眷。
可以說除了吃的不是很習慣,基本算是沒啥遺憾了。
至于顧翰林顧局長那厲害了。他家的親戚大大小小遍及京城和城郊, 他拎着從上海帶來的糕餅點心一家家地去拜訪, 每天早出晚歸比羅夏至他們還忙碌, 也不知道盡的什麽“地主之誼”!
“啊呀, 要不要幹脆搞個‘旅行社’算了?”
坐在暖暖的火車包廂裏, 羅夏至看着窗外大片被收割後的農田自言自語道。
這個時候還沒有“旅行社”的說法,想要外出旅行要麽自己雇車買票,要麽投親靠友讓人帶着浏覽本地名勝——當然了, 要是“親友”們盡是顧翰林這票貨色那不提也罷。
“吃橘子?”
他瞥了一眼正在往嘴裏放橘子瓣的顧翰林,後者立即攤開手掌,露出裏頭吃了一半的橘子。
這秋冬時節, 最銷魂的味道莫過于馬路上不經意飄過來的烤紅薯香味和閉塞的空間裏剝橘子的味道了。
羅夏至白了他一眼, 伸手将剩下的橘子拿了過來。
随即莞爾一笑。
這橘子上的經絡都被一一扯幹淨了。
羅夏至愛吃橘子,但是非常痛恨這橘子瓣上的白色經絡, 覺得甚是苦澀。每次吃橘子, 都要剔的幹幹淨淨才入口,沒想到被這家夥也看了去了。
“甜……”
将橘子放入口中, 感受着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漿的爽快,羅夏至滿足地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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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我怎麽感覺侬現在和顧校長……啊不,顧局長的關系是越來越好啦?”
坐在包廂門口, 阿樂一邊為他家少爺剝着剛在良鄉站買的糖炒栗子,一邊笑嘻嘻地擡頭說道。
羅夏至轉頭看了一眼正埋頭給橘子剔線的顧翰林,這家夥嘴邊的笑容快要咧到耳朵上去了。
“可能吧。”
他伸手抓起阿樂剝好的栗子肉往嘴裏扔去。
一口橘子一口栗子,快樂似神仙吶!
車子開到了南京浦口火車站後,一個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包廂,把正躺着看書喝茶的羅夏至給吓了一大跳。
“梁大少!”
“喲,這麽見外。都說了叫‘梁二哥’了。”
梁少龍半點不客氣地鑽進了包廂,坐到羅夏至身邊,拿起桌上剝好的栗子往嘴裏扔去,轉頭要人倒茶,好像他天生就應該在這兒似得。
黎葉無可奈何地站在門口朝羅夏至問好,身邊站着的是一臉無措的阿樂。
來人正是梁少龍和黎葉兩人,他們剛從南京辦完事兒,正準備坐火車回蘇州呢。
沒想到在站臺上遇到了下來買鹽水鴨的阿樂,這才知道原來羅夏至從北平回上海了,就在這班車上。
兩人于是不去自己的包廂,直接鑽這裏來了。
“行啊,生意都談到南京了。軍大衣?”
羅夏至親自拿了杯子給梁少龍倒上熱茶。
“嗯,第一批是北邊那邊訂的,已經送到天津那邊去了。之後南京這批貨我親自送。”
喝了口熱茶,梁少龍搓了搓手掌,笑眯眯地擡頭,“這也就算了。前段時間俄國人那邊居然請人遞了話,說要在我這裏大批訂購冬季制服。哈哈!成衣——這個主意真的絕了。”
俄國輕工業一向落後,同盟國和協約國的戰争一旦打起來,必要的裝備自然要從周邊國家采購。至于國內現在的局勢也是南邊也南邊說法,北邊有北邊地界,兩邊也各有軍需要求。
國內國外的生意都找上了他,梁少龍現在真的是在發“戰争財”了。羅夏至本來還以為他投進去的那一大筆“私房錢”至少要兩年才能回本,但是看現在這個形勢,說不定一點就能連本帶利地賺回來了。
“那我以茶代酒,先恭喜表弟你發大財了。”
顧翰林拿起茶杯,三人互相碰了碰。
“好說好說,等到過年,我一定給表哥你包個大紅包。聊表謝意。”
梁少龍擠眉弄眼地說,“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兩個……那啥了吧?”
“噗……”
羅夏至一口茶水差點噴了出來。
顧翰林也是氣的心梗的模樣,手中的茶杯都差點拿不住。
“啧啧,你們這個氣氛哦,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了。我梁少龍是誰啊?我十六歲就去‘長三堂’混日子了。我就是風月行裏的班主,我是情場……”
梁少龍還在恬不知恥地吹噓着,就被顧翰林一把捂住了嘴巴。羅夏至恨得簡直想提起開水壺澆他腦袋。
最可憐是坐在包廂門口的黎葉,一臉茫然地看着裏頭三位的互動。
“那啥,黎葉同學。麻煩你去餐車看看阿樂他準備的怎麽樣了。吩咐餐車廚房切個南京的桂花鹽水鴨吧,一會兒我們好好吃一頓。”
“好的,顧校長。”
打發了懵懵懂懂的黎葉去餐車車廂,顧翰林一把拉上了車廂的門。
然後和羅夏至一起,對梁少龍進行了大快人心的“歡樂二打一”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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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小時候後,當車子緩緩駛入上海站的時候,城裏已經是一片燈火輝煌了。
“梁少爺,記得去補票。”
羅夏至跳下車,撣了撣帽子,轉頭對着梁少爺輕描淡寫地說道。
因為遇到了羅夏至他們一行,梁少龍幹脆也不回蘇州了,跟着他們一同來到了上海。說是要想要看看人去樓空的摩登百貨,真的是吃飽了撐的。
“今天就算了啊,明天必須讓我請客吃飯。我想吃西餐,我們去紅房子西餐社好不好?蘇州都沒有好的西餐社,偶然也挺想念的。”
一行人步行到外頭的乘客接送大廳。
羅家的車子就在車站外頭等候,至于梁少龍,好像不久前就把之前不得不典出去的“梅園”給贖回來了,那邊也有傭人日常照料,應該會叫車直接去梅園。
“行啊。我也好久沒吃西餐了,挺懷念羅宋湯的。”
三人站在大廳裏約定明天出來聚會的時間,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一個女人的問話聲。
“請問,哪位是羅夏至,羅先生?”
一個穿着墨綠色洋裝,燙着精致的S頭,手裏拿着一只手包的女士走到他們面前。
這女的看着三十多歲,打扮的還算可圈可點,可惜面色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受旅行之苦的關系。
“我是羅夏至,請問您是哪位?”
羅夏至轉身,對她謙虛地笑了笑。
“羅先生您好,我是姓唐,知道羅少爺要回來,特意來找您的。是這樣的,我有些事情想要找您聊一下,不知道您……”
這位唐女士為難地看了看顧翰林和梁少龍兩人。
“哦,那我們這邊說話。”
羅夏至看她談吐氣質不俗,以為她是哪位重要客人,或是客人的女眷,于是示意兩人可以到一邊去談話。
可能事關生意,梁少龍和顧翰林識相地離開他們兩步。
在包廂裏憋了幾個小時,梁少龍忍不住掏出香煙,在窗戶旁邊抽了起來。
“哎,別盯着看了,都是你的人了,跑不掉的。”
将煙叼在嘴上,梁少龍看着顧翰林回頭對着羅夏至一瞬不瞬地迫切盯人的樣子,開口諷刺。
“她,那個女人,說今天是特意來火車站找夏至的?”
“是啊,怎麽了?有點年紀了,可能是哪家的少奶奶吧。”
梁少龍側過頭,也跟着上下瞟了兩眼,不經意地說道。
顧翰林的眼神從女人看似價格不菲的衣物,移到她的鞋尖。
白色的鞋尖上都是泥點子。
他們的火車從蘇州開過來的時候,确實遇到了一陣小雨,但是現在已經停了……她穿的那麽精致漂亮的衣服,手包也看着不錯,為什麽會忍受自己的鞋子上的泥點?
她是走路來的火車站……一個少奶奶,連黃包車都坐不起了?
“夏至!”
“糟了……小夏,離她遠點!”
這兄弟兩人同時察覺出了不對勁。
扔掉了香煙,梁少龍和顧翰林大喊着朝正低頭和女人說話的羅夏至狂奔過去。
聽到呼叫聲,羅夏至驚訝地轉頭看着他們兩人近乎扭曲的表情,還不等他弄明白,便覺得眼下有一道白光一閃而過……
他低下頭,看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一把匕首。
匕首邊湧出的鮮紅的,屬于他的鮮血。白色刀刃反射出面前的這位“唐女士”露出的猙獰笑容。
“羅夏至,去下面陪我男人吧。”
女人本來還稱得上是嬌俏的面容此刻只能用夜叉惡鬼來形容。
她一把推開羅夏至搖搖欲墜的身體,用沾滿了鮮血的雙手,捋了捋自己散落在額頭的淩亂發絲,喉嚨裏發出僵屍一般的“呵呵”聲,雙眼通紅地咒罵道。
“你們這些有錢人,把我們當做驢馬一樣驅使。我男人死了,你們都不放過他,不放過我們……我都逃到周浦娘家了,你們還要派記者來騷擾我們。好啊,你去死吧,我看你死了,還怎麽來害我們!”
只可惜,現在的羅夏至是什麽都聽不到了。
捂着胸口,他緩緩地向下倒去。
天花板上吊着的一排排巨大吊燈,在眼中只是一片全然的白;行人的尖叫,顧翰林和梁少龍的怒吼,在耳中化為一聲尖銳的耳鳴。
他感到自己應該是摔倒在了地上,只是胸口是那樣的痛,那肩背落在水泥地上的疼痛反而不足為道了。
“夏至!夏至!”
顧翰林撲到他的身邊,看着那不斷湧出的鮮血,雙手顫動地扶住他的肩膀。
“臭女人,殺了你!”
梁少龍掏出大衣裏的手~槍,對着那瘋女人作勢要開~槍。
“不!少龍,留活口!”
顧翰林第一時間用幹淨的手帕用力壓住羅夏至的傷口,同時擡頭對着梁少龍喊道。
她不能死。
他們這次從天津回來的到達時間,除了羅、顧兩家家人,外人是怎麽知道的?
她口口聲聲說是羅夏至害她,這又是誰灌輸的思想?
這女人絕對不能死!
“啧!”
梁少龍幹罵了一聲,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女人身邊,不顧她的嚎叫掙紮,将她的雙手拗到背後,然後從旁邊一個全然呆滞的旅客的箱子上扯下一根麻繩,将她綁了起來。
“夏至,夏至,能聽到我說話麽?”
顧翰林用力地按壓着傷口,阻止大出血。
“我……”
羅夏至張了張嘴,然後吐出一口鮮血來。
“別說話,是我不對,你別說話,保持清醒就好。黎葉已經叫了救護車了,醫生馬上就到了,你要堅持住啊。”
顧翰林心驚膽戰地看着他吐血的一幕。他不敢松開壓迫止血的手,大叫着讓梁少龍,讓他脫下外套蓋在羅夏至的身上,防止他低溫過低。
“表哥,你不是大夫麽?你救救他啊!”
看到羅夏至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迅速衰敗了下去,梁少龍急的拼命用手敲打着腦袋——是他糊塗了,表哥現在既沒有藥,也沒有針,怎麽救人!
此刻,整個火車站的接送大廳都已經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尖叫聲,奔跑的腳步聲,還有不明所以的群衆以為發生了混戰,在裏頭的人想要出去,在外頭的人想要進來,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黎葉和阿樂逆着人流,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公用電話,分別撥打了救護車和巡捕房的電話。那邊聽到了羅家的三少爺居然在上海火車站遇刺了,立即派人前往救助。
“讓一讓!讓一讓!你們讓醫生過去啊!”
“全部給我呆在原地不準亂動,巡捕房抓人!”
十分鐘後,救護車和警察到達,和他們同時到達的,還有上海灘的大報小報記者。他們就像是逐臭的蒼蠅一樣,甚至趕在醫生之前,朝着倒在地上的路夏至撲去。
閃光燈此起彼伏,照的羅夏至的臉愈發蒼白,幾乎看不見半點血色。
“讓開,不要影響醫生搶救。”
護士小姐轉身對着他們怒目而視,卻不見這些人有絲毫收斂,鎂光燈閃的反而更加厲害了。
“這位先生,請問你和羅三少是什麽關系?事發的時候您也在現場麽?”
“這位先生……啊,這不是新任的教育局的顧副局長麽?怎麽您會和羅三少在一起呢?能說一下當時發生的情形麽?”
有個之前跑過教育新聞的記者認出了顧翰林。
“讓開,你們沒有聽到護士小姐說不要打擾到醫生救人麽?”
顧翰林面如鐵色站在一邊,滿手滿身都是羅夏至的鮮血,眼如寒星。如同看着雠仇一般看着這幫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們。
剛才醫生誇他緊急處理得當,沒有造成進一步的損傷。但是天知道他的心裏是多麽的懊喪——世代相傳的醫術,多年前就讀醫學院的經歷,在此刻除了捂住傷口,他居然什麽都不能做!
他眼睜睜地看着代表着生命活力鮮血從他的身體裏消逝,看着他的呼吸一點點地減弱,手邊卻沒有一支針,一瓶藥可以幫到他。
他錯了麽……當年選擇棄醫從文,難道就是為了今天連心愛的人都無法救治這樣的結果麽?
“你們讓開,你們這樣圍住他,我們怎麽把病人送到救護車裏?”
醫生在實施了簡單的止血包紮後要将人擡離現場,但是這些記者只顧着圍觀拍照,居然沒有一個人肯放出一條通道。
“砰!”
就在此時,一聲槍響将本來亂做一團的大廳炸的頓時平靜下來。
記者們回頭,發現是那位新出爐的局長大人,此刻手裏拿着一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手~槍,對着天花板開了一槍。
“統統讓開。”
顧翰林冷着臉,将手~槍擡起,指向了一個怼着羅夏至昏迷的正臉不停拍照的男記者,“不想死的話,就讓出一條路!”
記者們吓得紛紛放下手中的相機,醫生和護士趁機擡着擔架朝站外奔去。行人們也紛紛避讓,免得真的吃一粒“花生米”。
顧翰林走到大廳前,轉身将手~槍抛給了梁少龍。
“這裏就拜托你了。”
說着,也跳上救護車揚長而去。
接過手~槍,梁少龍走到剛才那個拍照拍的最嚣張的記者旁邊,亮了亮手裏的家夥。
“認識這個玩意兒麽?”
“認……認識。”
“認識我是誰麽?”
“認識,認識……梁大少爺好。”
記者一臉苦相。
“哦,我還以為‘青龍堂’解散後,這上海灘上沒人知道我梁少龍的威名了。勞煩你還記挂着我。”
梁少龍将沒有拿槍的手伸到記者面前,“拿來吧。別逼我動刀動槍啊,少爺我今天見了血了,心情不好。不介意再見一點。”
男記者不敢多說一句,立即将相機裏的膠卷拿了出來,雙手遞上。
梁少龍将手~槍放回衣兜裏,雙手将膠卷對着天花板上的吊燈一拉——所有膠卷全部曝光作廢。
“我警告你們,別給我亂寫,否則要你們好看。聽到了麽!”
“知道了,梁少爺。”
他指着記者們的鼻子一個個地點了過去,然後跳上了警車,往巡捕房去了。
好歹他過去也是公共租界的華人探長。雖說有句話叫做“人走茶涼”,不過他走是走了,這些年的關系可沒落下打點,也是時候去露露臉了。
第二天一早,上海灘的大小報紙登出了頭條新聞便是羅夏至遇刺案件,《申報》甚至為他出了一個號外。
正标題:時邁百貨羅家三少遇刺,兇手為妙齡少婦,前“青龍堂”少幫主疑似牽涉其中!
副标題:一起命案牽出多方巨頭。這究竟是情殺,還是黑道刺殺?!
“冊那!我都說不要亂寫了,居然寫成這樣!”
仁濟醫院的病房走廊裏,手裏拿着最新報紙的梁少龍破口大罵。
“關我屁事體啊,我真的只是路過啊!”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一篇樂極,這一篇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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