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夏至歸來
疼, 腦袋仿佛炸裂一樣的疼。
羅夏至想用雙手錘打,想用腦袋去撞些什麽物件,都好過現在這般無助地疼痛。
只是奇怪,他記得自己明明是胸口被刺中了, 怎麽現在疼的是腦袋。
“醒了醒了, 哎,小夥子你沒事吧?”
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撐開了些許眼皮, 看到的卻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小夥子, 你吓死我們啦。搶個福袋而已, 需要那麽拼命嗎?”
什麽福袋?
時邁百貨又發行福袋了麽?
他為什麽要去搶自己家的福袋?
還有, 這個夥計是新來的麽, 他怎麽半點映象都沒有?
“兒子,兒子。你不要吓我啊,媽剛才魂都給你吓沒了。”
吳女士屁股一撅, 将那個工作人員擠到一邊,俯下身體對着羅夏至叫到,“兒子啊, 你沒事吧?快起來, 我們回家去!”
“媽媽!”
羅夏至本來還混沌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起來。
這是他的親媽啊!
身高和體重都是160的吳女士,說話嗓門大的隔着半層樓都能聽到的吳女士, 他的親媽吳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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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 他和吳女士來新開業的百貨公司搶福袋,剛才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全都想起來了!
“媽媽!”
他激動地點了點頭,“好,回家!我們回家。”
他努力地撐起身體,卻在下一秒又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然後便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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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媽……”
正在用沾了白開水的棉簽給羅夏至幹裂的嘴唇上塗抹着,顧翰林突然聽到床上傳來微不可查的聲音。
“夏至?夏至?”
他放下棉簽和水杯,将頭靠近羅夏至的腦袋邊。
距離手術之後已經足足四天了,雖然醫生已經宣布了他平安度過了危險期,但是羅夏至一直都沒有醒來,醫生做了各種檢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怕他關心則亂,搭不準羅夏至的病脈,還特意讓父親和大哥來給夏至診脈,結果都是已經并無大礙,但就是人醒不過來。
倒是羅家的家庭醫生前幾天突然說道,四年前羅夏至曾經從露臺上墜樓,腦子裏存有一個血塊沒有消散,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導致的昏迷。
要消除淤血最快的方法要麽手術,要麽就是中藥散淤。但是夏至現在剛動完了一個性命交關的大手術,傷口還沒完全結好,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又是手術又是散淤。
竟是除了幹等,沒有別的方法了。
從搶救室裏出來後,羅夏至就住進了這間全醫院最好的套房。裏面廚房浴室一應俱全。而顧翰林幹脆就住到了病房裏。
反正他學過醫,不管是給小夏打針換藥,擦洗換衣服,還是給他熬父親特意送來的野山參和其他補藥,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看到他比自己這個當媽的服侍的還有盡心周到,白鳳凰真是越來越喜歡顧翰林這個“幹兒子”了——既然是小夏的換帖兄弟,那自然也算她的半個兒子了。
“小夏說話了,他醒了麽?”
正好此時白鳳凰也帶着熬好的烏雞湯走進病房,就看到顧翰林趴在床邊的一幕。
“媽媽,他說‘媽媽’,他剛才好像是在喊媽媽。”
顧翰林激動地擡頭看着白鳳凰。
是的,雖然很微弱,但是小夏真的在說話!
能說話,就代表他要醒了!
“他說——‘媽媽’,‘回家’。”
他将耳朵幾乎貼到了羅夏至微微顫抖的唇邊,終于聽清楚了羅夏至在說些什麽。
“小夏,媽媽在這裏,媽媽在這裏啊!”
沖到床的另一側,白鳳凰滿眼都是淚水
“回家啊,等你好了,媽媽就帶你回家,我們一起回家。”
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在羅夏至青白的,還帶着針孔的手背上——他如今基本上就是靠着點滴活着,兩個手的手背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針孔和紫色的淤青,讓白鳳凰和顧翰林紛紛心碎不已。
仿佛是被淚水燙到了似得,羅夏至的手指微微動彈了兩下。
他睜開眼,疑惑地看着頭頂的一片白色。
“小夏,小夏你看看媽媽啊!”
白鳳凰驚喜地看着羅夏至一點點地睜開眼睛,她簡直要歡喜死了,用力地握住他單薄的手掌。
“媽媽?”
看到面前的這個女人,羅夏至本能地将這兩個字脫口而出。
下一秒,他自己也愣住了。
怎麽……又是一個“媽媽”?
“小夏,小夏?小夏你怎麽又睡了?你看看媽媽,媽媽帶你回家啊!翰林快叫醫生,叫醫生來看看啊。”
見兒子才睜眼不到幾秒鐘又昏睡了過去,白鳳凰急忙向顧翰林求救。
幾分鐘後大批的醫務人員湧了進來。
經過醫生的診斷和顧翰林的診脈,終于确認羅夏至剛才是真的脫離危險後首次清醒了。人已經沒有大礙,只是身體過于虛弱,補補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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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外號外!時邁百貨掌門人終于康複出院!兇手對其行為供認不諱,幕後指使人尚不可知!”
“最新報紙,來看最新報紙!羅家又出大事,七姨太發瘋被送入精神病院,被蹲守在羅家門口的記者當場拍到入院照片!”
“都來瞧一瞧看一看!新年伊始,摩登百貨再次開業,李氏兄弟否認意圖謀害羅家三少。究竟誰才是一切的幕後黑手,快來買份報紙看一看吧!”
自從十一月羅三少遇刺後,羅家就隔三差五地登上本地報紙的頭條。如果說原本上海市的市民只是對羅家的百貨公司感興趣的話,那麽現在他們對羅家的各種狗血事件也開始津津樂道起來。
羅三少遇刺後,緊接着就是七姨太發瘋,連起來看就是一場血腥的內宅暗鬥大戲啊!
更何況大家都見到了,羅三少遇刺的那天,是跟青龍堂的梁少龍在一起的。
這就更加厲害了,青龍堂過去做什麽生意的,上海灘有幾個人不清楚的。現在雖說他金盆洗手了,但是聽說又和軍~方打的火熱,怎麽看也不是個規規矩矩做生意的人。
至于李家,雖然他們說自己過完新年剛從廣州回來,對上海的事情一無所知。不過就算是小學生閉着眼睛心算也算的出來,這羅三少出事了,從中得到最大好處的,就是他們李家的摩登百貨——畢竟殺人未遂的兇手的丈夫,可就是死在摩登百貨裏的!
黑~道,宅鬥,商戰!
乖乖,羅少爺“結棍”的啊,一個人可以牽扯出那麽多戲碼,每個戲碼單獨拎出來都是一場狗血大戲,他居然全碰上了。
電影有什麽好看的,大戲有什麽好看的,跟羅少爺一比什麽都不算!
“所以,梁少爺你是來告訴我,我如今是上海灘熱搜榜第一名是麽?”
放下報紙,羅夏至諷刺地對着正坐在他床頭吃着黃桃罐頭的梁少龍問道。
“我這不是關心你,特意來看看你嘛。”
梁少龍一口氣吞了兩塊大黃桃,咽下去好一會兒才疑惑地問道,“什麽是‘熱搜’?”
“滾邊去!有你這樣的人嘛,送病人的東西自己先開一罐吃。”
顧翰林嫌棄地将他一把推開,将炖好的湯藥放到了羅夏至面前的小桌板上。
“怎麽還要喝,不是說以後不用喝中藥了麽?”
羅夏至看着眼前這碗黑色的汁水,露出為難的表情。
“我爸送來的補藥喝完這一副就全部結束了。你就忍一忍吧。”
“表哥,你也太誇張了。不過就是被刺一刀而已,這都躺了一個月了。你是準備讓他在床上躺着過完元旦再過春節麽?”
梁少龍拍拍自己的胸膛,手指翻飛,在自己身上上下比劃着,“我這兒,這兒被人用那麽長的刀子砍過。這,子彈打穿過……肋骨,斷了三根。就這樣,我半個月就好了,照樣生龍活虎的。沒叫過一聲疼。”
羅夏至放下湯碗,由衷欽佩地豎起了大拇指。
爺們啊,梁少龍同志真乃純爺們。
“少爺,李家派人送了邀請函。他們的百貨公司定在2月1號重新開業,請少爺去觀禮。”
阿樂敲了敲門走了進來,将一張燙金的邀請函交到羅夏至手裏。
說起來這李家自從一月初返滬之後,為了極力證明自己和□□沒有半點關系,對羅夏至那簡直就是殷勤備至。
各種特産補品流水似得送到羅公館,李家的大少爺甚至親自登門拜訪。不過那時候羅夏至還被勒令靜養,就由羅雲澤接待了他。
估計兩個分開的時候都在暗罵對方老狐貍呢。
羅夏至翻開邀請函浏覽了一下,笑着遞給滿臉好奇的梁少龍。
“梁少爺,一塊去看看熱鬧不?”
梁少龍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湊熱鬧,是屬于沒有熱鬧就要制造熱鬧的極端分子,不過在看到了邀請函上寫的內容後,梁少爺直接翻了個白眼,将邀請函扔到一邊。
“冊那,腦子有毛病啊!臘月裏在天臺搞開幕式,他以為這裏是廣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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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一日一早,李家的摩登百貨公司開幕儀式在修葺一新的天臺上舉行。
篤信風水的兩兄弟,這次重整旗鼓開業之前可是下了老本的。
先是請大德高僧念了整整七天的經,超度姜經理的亡靈。然後又在“茅山法師”的指導下,選定了日期,在整個大馬路的至高處——即是他們家天臺上,舉辦開業大典。
據說這樣才能壓制住一切牛鬼蛇神,從此生意都能順順利利,占盡先機。
于是這樣就有了臘月裏在天臺搞“凍人”開幕式的滑稽一幕。
羅夏至聽了很想把賀蘭的主治大夫介紹給他們。要是他們當初但凡給姜經理一條活路,何至于此。
已經被允許回百貨公司辦公的羅夏至,帶領着一幹高級經理們,坐在正對着摩登百貨天臺的七樓窗戶前,一邊吹着暖氣,一邊喝着咖啡。遠遠地看着對面天臺上那主持人的旗袍下擺被狂風吹的胡亂翻飛,從禮儀小姐到尊貴來賓們都凍得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
“哎呦,我看工部局和領事館的人,明天沒幾個人可以上班了,都要感冒發燒了。”
小飛燕坐在羅夏至的身後,啧啧兩聲。
“不過這天臺修的還不錯。你看看啊,亭臺樓閣都造好了,據說上面還有人造的假山和泉水,還栽了樹,簡直就是把江南園林給搬到摩登的樓上去了。有一句說一句,比我們上面光禿禿的水泥地好看多了。”
羅夏至如今大病初愈,比常人更加怕寒,端坐在暖氣房裏手裏還抱着一個銅制的湯婆子,說話慢吞吞,也不如以前精神。
“弄得再好看也不過是抄襲我們的點子。”
“我們的天臺這段時間也在改造,到底誰的更漂亮,還不一定的。”
“沒錯!再說了,為了迎接摩登重新開業,我們也做了功課呢!”
窗戶外寒風蕭瑟,天陰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雪了。窗戶內的這邊,時邁百貨的員工們可是各個熱火朝天,幹勁滿滿的——三少爺回來了,他們就有主心骨了。
更何況,早在少爺回公司之前,一個進行了差不多大半年的工程,終于也在這幾天即将迎來竣工了。
放下湯婆子,羅夏至轉過頭,對着秘書鄭傑森說道,“發一封邀請函,給李家兄弟。哦,還有,別忘記也要發給梁少爺。他最近一直住在梅園,要等梅花都落了才回蘇州。”
三天後,因為開幕式那天吸進了冷風而發了好幾天高燒的李家二兄弟,在家中的病榻上收到了來自時邁百貨的燙金邀請函。
“不是吧,這羅夏至不是剛出院麽?我看到他走路都還晃悠着呢,又要搞什麽呢?”
說真的,這兩兄弟也算做了大半輩子生意了,像是羅夏至這樣的年輕人他們還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這個人的腦子裏永遠都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絕妙點子,別說超越了,就算是跟着跑都夠嗆。
“歡迎李先生莅臨時邁百貨‘冰雪俱樂部’開業大典……俱樂部地址:時邁百貨地下一層。地下一層?冰雪俱樂部?”
那是啥玩意?
正擤着鼻涕的李兆業茫然地看着他大哥同樣懵逼的表情。
“太牛了,小夏你真的太牛了啊!”
站在一片純白如雪,平靜如鏡的溜冰場前頭,數十支碩大的強光燈從各個角度打過來,将這個原本根本無人問津的地下層照的猶如白晝。
梁少龍是那種會等開幕式當天才和別人一塊來的個性麽?
收到邀請函當天他就屁颠颠拉着顧翰林跑來了,一定要當天就去見識見識那個所謂的“冰雪世界”。
“我本來是想搞個真冰的溜冰場的。但是上海比不得北方,氣溫沒有那麽低。我沒有造冰場的技術,也沒有足夠的天然冰,就只好造了這麽一個長得像是真冰溜冰場的旱地滑冰場,先開着試試吧。梁少爺,你覺得上海人會喜歡滑冰麽?”
因為地下室沒有暖氣,羅夏至如今可是裹成了一個白色的小雪貂。顧翰林尤嫌不足,還給他戴上了自己的白色圍巾,遠看就是個雪人兒。
“嗯嗯,哪兒能換鞋啊,給我試試看啊。”
梁少龍迫不及待地就要玩起來了。
這負一樓的旱冰場足有半個标準足球場那麽大,旁邊圍着木質的欄杆。水泥地是特質的,比起一般粗糙的“水門汀”來個光滑細膩。
在滑冰場的入口有服務吧臺,分成了男賓部和女賓部,付了入場費後就可以在這裏直接租鞋子,換鞋子。
吧臺裏除了有鞋子和消毒設備,還提供各種飲料和小點心
當然了,如果不想穿別人穿過的鞋子,可以直接上樓,樓上的體育用品部裏不但有最新的旱冰鞋,還有各種頭盔護具可以保護安全。
如果有條件,還有教練可以帶滑——羅夏至從東北請了一群滑冰的高手,有男有女,個頂個的高大、漂亮又矯健。
除了帶教,他們每天還要進行兩場表演。帶教收費,觀看表演是免費的,只要買了入場券就能進來觀看。
梁少龍雖然是第一次玩滑旱冰,但是着實有天賦,跌了兩跤之後,很快掌握了平衡要領,直接開始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冰場上歡快地滑翔起來了。
沒多久,除了羅夏至這個病號,阿樂、黎葉,乃至顧翰林都放下了矜持,下場歡樂地玩了起來。
靠在吧臺邊,羅夏至眯起眼睛,看着他們互相追逐嬉鬧的模樣,恍恍惚惚之間,又會想起了在昏迷時“見”到的那一幕。
最近這段時間裏,他總是時不時地想起,那仿佛是“夢裏”,卻又無比真實的一幕。
難道在另一個世界裏,他沒有死,只是摔了一跤暈了過去?
莊生曉夢迷蝴蝶,這裏只是夢裏的世界麽?
低下頭,他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傷口。
差點刺中心髒的猙獰傷口,如今已經結痂,有些細微的癢癢。
就是在那生死一線之際,他回到了“原來”的世界,見到了媽媽吳女士。但是被搶救成功之後,他又留在了“現在”的世界。
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他在“這個”世界裏“死”了話……
“黎葉,顧翰林,不要太過分了啊!別追我啦!”
冰場上,被顧翰林和黎葉“夾擊”的梁少龍慘叫連連,接着開始頻頻求饒。顧翰林嚣張地大笑,将他一路攆到角落裏。整個溜冰場上充滿了歡樂的空氣。
他曾經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無比的孤獨,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葉小舟,沒有方向,沒有同伴。
但是如今,他有了愛人,有了朋友,有了屬于自己的事業。
這讓他……怎麽舍得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 顧翰林:我是媽媽的”半子“沒錯!
羅夏至:……
大家有玩過那種很古早的旱冰麽?不是現在的輪滑鞋子,是那種四輪旱冰鞋,穿的時候就是直接把帶子綁在原來自己的鞋子上就好了。上世紀□□十年代很流行的,旱冰場裏放着的士高音樂,”壞孩子“們在裏面逛來逛去,哈哈(暴露年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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