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暗赴香港

這邊剛收到消息的羅雲澤匆匆趕到仁濟醫院, 後腳羅敏敏和羅沐澤夫妻三人就同時殺到了。

“二位消息夠靈通的啊。”

羅雲澤站在手術室門口,對着他們三人冷笑。

“記者們都沒有各位快呢。也不知道諸君是哪裏得來的消息?”

羅沐澤和羅敏敏被他問得頓時語塞,倒是那位椿櫻子二嫂鞠了一個躬, 語調平緩地說道,“我們三人剛才正一起坐車趕往‘夏宮’探病,也是在路上聽到了小叔子出事的消息, 所以立即趕過來了。”

羅雲澤“哼”了一聲,雙手插在貂皮大衣的袖子中, 坐在手術室門口的板凳上,閉眼不說話了。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也各自找了座位坐了下來。

羅敏敏坐在羅雲澤的對面,捏着手帕看着她大哥面無表情的臉龐, 幾次想要開口說話,最後還是提不起勇氣, 只好咽回了肚子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期間有幾個護士進進出出,羅敏敏和羅沐澤很想站起來問問裏頭的情況, 但是他們的大哥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這兩人攝于他往日的威赫, 竟是一個人都不敢多話。

“病人脫離危險了。”

大約三個小時後, 戴着口罩的醫生如釋重負地走了出來。

羅雲澤聞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将兩只手從袖管中抽了出來。

而其他三人,則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被護士推出來的病床。

“怎麽是你?”

“這人是誰?”

看到病床上躺着的面無血色的病人,羅沐澤大吃一驚,他的夫人椿櫻子更是大驚失色——這個年輕人是誰?她怎麽毫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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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樂……怎麽會是阿樂呢?”

羅敏敏難以置信地低頭看着雙目緊閉的阿樂, 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阿樂吃了不幹淨的東西,被送到醫院裏洗胃,你們不知道麽?”

羅雲澤冷笑一聲,用帽子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塵,好整以暇地站了起來。

“不是說半路從‘夏宮’過來的麽?怎麽管家沒有同你們說,中毒被送醫的是阿樂麽?”

“大哥,侬是什麽意思?”

羅沐澤冷着臉問道,他擡起頭,鏡片上反射出醫院冷冷的燈光。

“羅沐澤……還是應該叫你椿沐澤?”

看到羅沐澤臉色大變,而站在他身旁的椿櫻子微微擡起下巴的模樣,羅雲澤諷刺地笑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羅公館和‘夏宮’周圍安插了眼線。我說過的,不準打你弟弟和百貨公司的主意,你是不是把大哥的話當成耳旁風了啊?”

看着他大哥如同刀劍般鋒利的眼神,這位從小都長在羅家兩代掌門人威嚴之下的二少爺,居然吓得後退了半步——要不是他的妻子站在他的身後,伸手抵住了他的後背,他可能會更加失态。

“大哥說笑了,我和小夏雖然不是同一個姆媽生的,但是畢竟是兄弟,我怎麽會害他呢?”

“是麽?如此甚好……”

羅雲澤嗤笑一聲。

羅沐澤說者“無心”,羅敏敏聽者“有意”。

看到羅雲澤朝她瞥過來的冰冷眼神。她咬着下唇,拼着此生的勇氣才保持着站立的動作,低着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樂一個下人,怎麽能驚動大哥來醫院呢?”

就在氣氛陷入僵局之際,椿櫻子突然想到了問題的關鍵,“小叔子他現在在哪裏?”

“小夏又沒有亂吃東西。”

羅雲澤走到羅敏敏身邊,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羅敏敏腳下一軟,“噗通”摔倒在地。

“自然還在家裏啊……”

————————————————

此刻“正在家裏”的羅夏至,已經坐上了前往廣州的火車。

坐在他同一個包廂裏的,是摩登百貨的二爺李兆業,還有梁少龍及已經畢業半年的黎葉。

顧翰林因為身居要職無法請假,因此無法和他們同行。

坐在羅夏至的斜對面,如今已經全然一副成熟青年模樣的黎葉興奮地握緊拳頭。

終于……他終于有機會服侍三爺了!

雖然半年前他就表達了想要回到羅夏至身邊工作的意願。但是羅夏至告訴他,如今自己可能被人監視,他需要黎葉在外圍與他配合,現在還不是将他帶回時邁的好時機。

黎葉萬分失望,卻不得不聽從羅夏至的指揮,北上天津,在樊東籬的身邊繼續學習。

“海王”制堿廠在當年的秋季順利投産,生産出來的雪花白堿質量上乘,與洋堿比起來絲毫不差,而且價格更加便宜。除了燒堿,還有食用堿,甚至小蘇打,都已經開始在華北地區慢慢鋪貨了。

因為加入了“中華-國貨推進會”,因此諸多國內生産肥皂、染料,乃至藥廠,造紙廠的國貨推進會的會員們都選擇優先采購“海王”的産品。在不知不覺中,一個位于北方的化學重鎮正在慢慢形成。

跟在樊東籬身邊半年,本來心裏還有些不滿的黎葉,漸漸地被他的學識和人品所折服。這位東瀛留學回來的實業家每天都親赴生産線,事事親力親為。而且學貫中西,出口成章,和那位他跟了幾年的梁少龍完全是兩個極端……

“看我-幹嗎?”

感覺到了黎葉投射過來的視線,梁少龍濃眉一皺,朝他翻了個白眼。

“你們倆還沒和好呢?”

坐在他倆對面的羅夏至自然把這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誰跟他和好?”

兩個“小孩”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互相瞪了對方一樣,齊齊把頭撇到一邊。

見狀,羅夏至和李兆業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嘿,沒想到啊,大名鼎鼎的‘成衣大王’梁老板居然那麽……‘童心未泯’?”

李兆業想了想,崩出個成語。

江浙這一帶,要說紡織業的龍頭老大還是榮家。榮家不僅做棉紡,還經營絲綢、毛紡制品,基本上只要是蘇州河沿岸的紡織工廠都是榮家的地盤。

梁少龍認清了自己的優勢,幹脆深耕成衣市場,長三角這邊軍政學校企業的制服基本都被他包圓了,做不了“紡織大王”,另辟蹊徑做了“成衣大王”。

羅夏至心想他今年都要三十的人了,哪裏是“童心未泯”,分明是“為老不尊”!

半年前,也就是黎葉離開吳江準備北上天津塘沽之前,梁少龍為了給他送行,搞了一次花樣——

考慮到他大學都畢業了還沒有交過女朋友,所以才會對羅夏至抱有不正常的迷戀。這位梁少爺很是“大方”地叫了蘇州本地三五個“舞小姐”來陪酒,想要順便讓他告別“童子雞”的身份。

結果把黎葉弄得勃然大怒,當天晚上就買了車票,幹脆提前一天出發了。

氣的梁少龍直罵他不識擡舉。

然後兩個人就一直冷戰到現在,一南一北天各一方,不通訊不說話。要不是這次為了陪羅夏至南下廣州,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見面呢。

“好了,羅三爺,那我就回自己的包廂了。到了廣州,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好好帶諸位去玩玩。”

李兆業這個老狐貍看看包廂裏面氣氛不對,很幹脆地轉身離開了。

他這次是奉了大哥的命令,陪着這位在上海灘風雲場上消失了很久的羅三爺去香港考察的。日本人恐怕敲破腦袋都想不到,原來勢同水火的時邁和摩登梁家百貨,居然私底下已經聯手起來了。

不過別說日本人想不到,放在兩年前,李兆業自己也絕對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天。

只能說世事難料吧!

“梁少龍你放開他……”

李兆業一離開包廂,梁少龍和黎葉就掐起來了。

這兩人身上都帶着點功夫,在狹小的包廂裏左右騰挪的跟耍猴戲似得。黎葉畢竟還顧忌正坐着的羅夏至,一不小心就被梁少龍這不要臉的給掰住了脖子。

兩人一個薅頭發一個鎖喉嚨,跟馬路上的潑皮沒什麽兩樣,看的羅夏至拿起桌上的橘子皮就朝梁少龍腦門上扔過去。

“小夏啊,你不知道呢,這小子他對你……啊啊啊!疼!”

梁少龍這邊正要口無遮攔地把黎葉的那點小心思給說出來,就被他一口咬住了胳膊,頓時疼的大叫起來,“黎葉,你是狗嘛!住口住口!”

羅夏至急忙上前把他們倆給拉開,把黎葉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你這孩子怎麽越大越不像話了呢?大學都畢業了,還跟小孩似得?”

一邊整理黎葉被薅的亂七八糟的衣服,羅夏至哭笑不得地說道,“梁少龍是狗,你也是?”

“你說什麽?”

正在理頭發的梁少龍轉頭亮出虎牙。

“你剛才是幻覺,我什麽都沒說。”

羅夏至擺了擺手,親自給他們兩個斟了茶。

黎葉滿臉通紅地雙手接過茶杯,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原本想要讓三爺看看自己多麽成熟穩重可以擔負大任了,結果被梁少龍三言兩語就給“挑上山”,實在是太丢臉了。

“小葉,我這次帶你去香港,除了要考察那邊的商業情況,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拜托你去做。”

羅夏至收起玩笑的心态,鄭重地看着黎葉。

“我要去幫我去看看香港的幾所學校,最好是一貫制到大學的那種。”

羅夏至沉下臉,“笑笑明年國中畢業,我想送她來香港念書。”

笑笑讀書比普通的孩子早一年,算下來明年就要從教會學校畢業了。

“女子教會不是也有高中麽?你那麽寵你的侄女,舍得讓她去那麽遠的地方念書?”

梁少龍整理好了衣服重新坐了回來,一邊喝茶一邊吃瓜子。

這位羅婉儀小姐,可以說是如今上海灘最最“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了。可以說,除了沒有母親,她幾乎擁有一切。

華麗的,美好的,純潔的,高貴的,只要她開口,她的父親和這位寵愛孩子的三叔都會雙手奉上,只求這位大小姐開懷一笑。

“小姑娘大了,有些管不住了……”

羅夏至擰了擰眉心,“前段時間偷偷逃課,去參加運動去了……差點被抓進巡捕房。還好在路上遇到了出門辦事的顧翰林,廢了好大的勁兒才給弄回家裏。”

這些輪到梁少龍和黎葉吃驚了。

“這……三爺,笑笑小姐最近和我通信也少了。我本以為她如今長大了,和我生疏了,我沒有想到她居然……”

如果他知道了,絕對會第一時間通知三爺的!

“她哪裏會告訴你,她現在鬼的很!林嬸和巧娣跟她一起住校都沒有察覺她人不見,只當她去教室上課。誰知道她帶着一群女同學翻~牆出了學校……哎……”

羅夏至一想到這事兒就頭大。

八月中旬,北洋政-府終于對德國宣戰,中國成為了“協約國”的一份子。但是另外一邊,又将山東出賣給了日本人。憤怒的國人開始抗議段政-府的無-恥行徑,各種學生、工人團體展開了運動,這風潮從北方吹到了南方,首當其中就是風暴圈中心的上海。

作為一個同樣接受過進步思想的未來青年,羅夏至對于笑笑的行為是完全理解的。甚至在夏天的時候,他也關閉了時邁百貨三天,作為對工商界罷市的支持。

但是作為羅婉儀的家長,她的三叔,他又非常矛盾,不希望她被卷入任何活動中。

當天笑笑被顧翰林“捉”回家的時候,之前已經收到消息在家裏等着的羅雲澤,在她一進門的時候二話不說就打了她兩個耳光。

莫說笑笑被吓傻了,他、顧翰林和白鳳凰都吓呆了。

笑笑長到那麽大,家裏人都疼惜她從小沒有母親,因而處處遷就,把她當做掌上珊瑚、明珠,何曾有一個人動她半個指頭?

捂着被扇紅的臉頰,已經是半個大姑娘的笑笑大哭着奔回了樓上的房間。

自诩這輩子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的羅雲澤,則低頭看着自己同樣紅通通的手掌心,癱坐在沙發上,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來的時候我問過笑笑了,這不是她第一次逃課了。她們組織了一個女子學~運會,笑笑就是會長。她們在學校演講,散發傳單,鼓動罷~課……今天幸虧被我看到了,不然等你們知道,可能是去巡捕房贖人的時候了。”

羅夏至送顧翰林出門的時候,後者這樣對他說道。

“笑笑是個好孩子,她愛國,她要求進步,這都沒錯……總之,你們和她好好談一談吧。”

不管是作為羅夏至的戀人,笑笑的半個“姑父”,還是作為一個主管學生教育的校長,顧翰林的立場都很尴尬。

“那你們……後來談的怎麽樣了?”

梁少龍聽得連瓜子都不嗑了。

說真的,在他的印象中,笑笑不就是個還不到他腰線高的小不點兒麽,一個漂亮的小天使。他是怎麽都想不到這麽小的小朋友居然逃課,還成了什麽會長,帶領大家逃課!

“怎麽樣?真的談出結果我還用帶着小葉跑這一趟麽?”

羅夏至疲憊地搖了搖腦袋。

“她說我們是萬惡的資本家,是人不吐骨頭的惡魔。她的父親是封建勢力的維護者,是舊秩序舊家族的守門人……然後說難怪我們這樣的家庭出了像我二哥這樣的漢奸,做了日本人的走狗。”

梁少龍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你哥沒打死她?”

“如果不是我攔着的話,可能已經死了吧。”

想到幾個月前的那一幕,羅夏至就覺得腦殼疼。

真的,笑笑的逆反和百貨公司被燒,他都判斷不出哪件事情更讓他覺得心煩頭疼。

“後來笑笑被我哥關在家裏足足半個月,要不是學校來要人,可能關的更久些……你們都不知道,那幾個月家裏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那她最後妥協了?”

黎葉小心翼翼地問道。

“妥協?我大哥跟她說,如果再發現她逃課出去搞事,就把巧娣和林嬸一起給開除了,讓她們回老家種地,她才乖乖答應回去好好念書。”

羅夏至無奈地說道,“然後更加‘坐實’了我們是冷血無情的封建制大家庭,對可憐的底層勞動人民進行無限制的壓榨。”

這下,梁少龍和黎葉是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羅夏至在今天出發前也跟顧翰林說過,他之所以那麽快就從百貨公司被燒的打擊中走出來,可能就是因為最近受到的刺-激太多了。什麽跳樓,刺殺案件都經歷過一遍後,這種沒有出人命的事情在他眼裏,就跟廣東人說的“灑灑水(小意思)”一樣了吧。

望着火車窗外不斷往後退的蕭瑟風景,羅夏至再一次皺起眉頭。

羅敏敏現在恐怕已經在醫院被大哥當場抓包了,這一次大哥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她……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供出和二哥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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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做事一人當。”

坐在巡捕房的審訊室裏,羅敏敏攏了攏頭發,輕飄飄地說道,“是我投毒的,沒有錯,我就是想要羅夏至死。”

“為什麽?”

羅雲澤站在審訊室外,透過窗口看向裏面。

“我恨他,我一直都恨他。”

羅敏敏似乎知道他站在門口,還特意将腦袋轉了過來,“我恨羅家的每一個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們統統都死掉!”

“羅雲澤,羅夏至……羅沐澤也是,還有我媽賀蘭!對,還有我媽——我希望他們都死掉!哈哈哈,都死掉!”

羅敏敏對着窗口歇斯底裏地大笑起來。

“這種家庭,這種吃人的家庭,所有人都應該死掉!死掉!”

看着他親妹妹癫狂的表情,羅雲澤的眼前不由得浮現出那天笑笑哭泣的臉龐。

“我讨厭這樣的家庭!我讨厭爸爸!我也讨厭三叔!讨厭!”

他捧在手掌心十多年的女兒,瞪着大眼,如同看着仇雠一般狠狠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去三山會館參加重陽節漢服活動了,哇,在場都是華麗的大明貴婦哈哈哈!幸好我也買了新的漢服和頭飾~~

預告一下下一章《重新開業》,浴火重生的百貨公司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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