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密返上海

一個月之後, 羅夏至一行人秘密返回上海。

順德的考察之旅堅定了梁少龍南下投資的決心,除了紗廠,他甚至打算出資購買下位于呂宋島的一座橡膠園。如今國內橡膠短缺, 這筆買賣可謂是一本萬利。

在給黎葉布置完了功課後,羅夏至就沒有再管過他,只是吩咐他在啓程之前将報告交給自己。

同樣, 他自己也在做“功課”呢。

摩登百貨裏面的保險公司和置業公司給了他莫大的靈感,他也考慮在時邁, 或者在羅氏旗下開展這兩項業務的可行性。

羅氏商行因為本身就涉及國內外航運貨運業務,在“保險”這個概念還不為大多數國人所知的時候,為了業務安全需要,就進行了大量保險投資。現在在上海最大的保險公司都是外國人開設的, 比如開設在外灘金融一條街的美國美亞、美國海龍産物保險、瑞士聯寧産物保險等。

羅氏商社和時邁百貨的的各項業務即是由美亞承保,除了包含基礎的水險、火險、汽車險外, 還有船險、火車險、郵包險等各類業務, 與百年後的保險業已經相差無幾。

此次時邁百貨火災之所以損失不大的很重要原因,就是因為之前花重金買了保險, 美亞理賠的金額站了重建款的一半以上。

因為今年預備開展旅游業務, 所以投入的保險金額更多——所以他們為什麽不自己開一個保險公司呢?

其實在上海, 除了外國人開設的保險公司, 也有很多華商開設的保險公司,只是因為資金實力不雄厚, 所以在競争中與外國同行不能相提并論,百姓和商家也不信任他們。小額保險還好說,大額的物資保險壓根不敢交給華商保險公司來做。

但是羅氏會缺錢麽?資金對于羅氏來說完全就不是一個問題!

現在的羅氏除了明裏的商行、洋行、百貨、旅游業,暗裏還有在成衣廠、紗廠、制堿廠的巨額資産。等羅夏至回去主持電臺開幕後,就連傳媒業他們都掌握了雜志和電臺兩個渠道。

既然不缺錢, 為什麽不開設自己的保險公司?

在保險公司成立之後,他們可以利用保金進一步加大對各個産業的投資,乃至發展銀行、地産,甚至汽車行業。

一想到錢生錢,利滾利的美好前景,羅夏至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

于是在香港剩下的時間裏,這兩主仆就各自考察,各自做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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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從順德回來,曬得黝黑發亮的梁少龍看到他倆坐在辦公桌後奮筆疾書的模樣時,都要忍不住反省,自己不過就參觀了一個橡膠園就投了幾十萬款子的舉動,是不是過于冒險了?

從廣州開出的火車緩緩向上海行使,在香港的這段時間這幾人都算是有了巨大的收獲。最重要的是,笑笑的學校也已經聯系好了。

如今已經是陽歷的五月初,還有一個多月笑笑就要從教會女中畢業了。黎葉考察了幾家香港的女子中學和大學的附屬中學後,挑選出了幾家承認上海這邊國中畢業成績,可以直接入學的學校名單。

羅夏至在挑選一番後,拍了電報給羅雲澤。出乎羅夏至的預料,羅雲澤沒有選擇那幾個英國人名下的貴族女中,而是選了一個遠在深山,簡樸到類似女子修道院的教會學校,然後讓他去幫笑笑報名。

在聽說羅婉儀這半個月裏依然試圖串~聯同學罷~課,而被關了禁閉的消息後,羅夏至也明白了他大哥的良苦用心。

于是在填寫入學申請表的時候,面對“是否有傭人跟随入學”的選項時,羅夏至直接選擇了“否”。

或許他大哥說的沒錯,笑笑就是過得太舒服了,需要吃點苦頭,才知道賺錢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情。

除了給笑笑考察學校,黎葉還在這一個月裏基本走遍了香港的大街小巷。

人生地不熟,語言也基本等于不通的他,在選定了幾個人流量稍大的路口後,就展開了最傻的辦法——他每天都撐着一把傘,帶着一壺茶,一大罐黃豆,坐到路口邊的茶館,或者幹脆坐在馬路牙子上,看到一個路過的行人就往空罐子裏扔一粒豆子,來計算從早到晚的人流情況。風雨無阻。

除了人流,他還會考察這幾條街道附近的商業設備,消防設備,乃至人流素質,全部一一記錄下來後,彙總成了報告提交給了羅夏至。

看着他精心挑選出來的幾個區域的名稱,羅夏至真的是對他刮目相看了——九龍地區的彌敦道和麽地道、港島的上環和銅鑼灣區塊,果然是之後商賈雲集的超級繁華地段。那麽短的時間內就能做出如此判斷,這孩子真的是下了大功夫。

最有意思的是,黎葉他還抽空坐船去了一趟澳門,在那份可行性調查資料上面,添了一筆:港澳兩地擁有優質深水港,可考慮發展遠洋船運業。若不涉及道德良心譴責,亦可考慮博~彩業可行性。

看的羅夏至啧啧稱奇,暗嘆自己真的挖到了一個“寶藏男孩”。

而此刻這個才剛二十歲出頭的“寶藏男孩”又不知道為什麽和梁少龍掐起來了。

李兆業很識趣地又躲回了自己的包廂,而羅夏至也受不了這兩個人的幼稚行為,幹脆把他們兩個趕到包廂外面去,由得他們踢來踢去。

“你這個滿腦子黃色廢料的白癡!”

兩人一路從包廂車廂打到餐車車廂,看到列車員推着餐車朝他們投以詫異的眼光時,才悻悻住手。

即便停手,黎葉也是氣的渾身發抖。

這個梁少龍,居然悄悄問他在這個月裏有沒有趁他不在,“勾引”羅三爺,生米煮成熟飯。好在回到上海後,可以和顧校長一較高下。氣的他也不顧三爺在場,當時就一拳揮了過去。

羅三爺是什麽人?那是他的神,是他的救贖,是慈悲的月光,他連直視他都感覺自己是在亵渎,怎麽敢對他抱着那樣龌龊的思想?

何況顧校長可是自己的校長啊,沒有顧校長的許可,他根本不可能從崇明島轉校去南洋男子中學。校長還免了他的書雜費,同意他在讀書期間勤工儉學。在他報考大學的時候,更是為他親筆寫了推薦信,讓他這樣毫無出身可言的寒門子弟能夠踏入東吳大學的校門。

他們都是對自己很好很好的,都是自己今生的恩人,這樣高貴的三爺,能夠和這樣高尚的顧校長在一起,本來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他怎麽能,怎麽敢插足到這兩人之間?

“你那麽喜歡小夏,就真的對他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麽?”

摸着被揍的裂開的嘴角,梁少龍難得用對了一個成語——非分,是啊,這不是“非分”,又能是什麽呢?

“不要說我沒有提醒過你,我的那個表哥,你的校長——是個瘋子。”

看着黎葉憤恨的表情,梁少個龍冷笑道,“只有我們家裏人才知道,這個家夥有多麽執拗,瘋起來天王老子都不認,什麽前途、名譽他都可以不管不顧的。”

那年,顧翰林在醫院實習,遇到了一個送松江鄉下送來就醫的難産産婦。在看到接診的大夫和助産士都是男人後,産婦的丈夫就發了瘋,不顧妻子已經大出血的現狀,一定要現時現刻讓醫院給他們找個女的産科大夫來。

那年頭能念到醫科畢業的女子極少,顧翰林好不容易說服他大夫不在乎性別,讓他以妻子的生命為重,快點剖腹産的手術協議時。那個男人又死都不肯下筆,說從古到今只聽說蘇妲己把孕婦的肚子剖開,這洋人的醫院果然都是妖術,說什麽都要帶産婦離開。

最後的結果是在進行兩個小時的拉鋸戰後,産婦死在了手術室的走廊裏。一屍兩命,死不瞑目。

發了瘋的丈夫又開始撒潑打滾,要讓他們醫院賠人賠錢,一時引來無數人圍觀,甚至驚動了記者前來采訪。

而他的表哥,在忍受了兩個小時的無理取鬧後,居然當着衆人的面,抄起手術刀就往那丈夫身上紮去。

一共七刀,刀刀見血,卻又完全避開了身上的主要器官和要害。血流了一地,人卻沒有什麽大礙。讓人不禁懷疑他這舉動背後到底是瘋狂還是冷靜。

當時帶他實習的老師就是現在仁濟醫院的院長,也是顧老爺子的至交好友,完全沒有想到這位好友之子居然會做出如此癫狂的舉動。

衆目睽睽之下,當年才二十多歲的顧翰林被巡捕房帶走,關入了看守所接受調查,同時,徹底結束了自己十多年的醫學生涯。

不過在這個黑暗的時代,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顧老爺子在杏林界的地位擺在那裏。在賠付給了那個産婦的丈夫一筆不菲的賠償款後,顧翰林就被放了出來,別說報紙了,仁濟醫院內部都被徹底封了口,不得談論那天任何的消息。

經過了這件事,大家才知道這位平時總是文質彬彬的顧家小兒子是怎麽樣的性格。而顧翰林也因此徹底對醫學死心,不顧家裏人的反對,改投了教育界。

在北平念師大的頭幾年,顧翰林可是沒有問家裏要一分錢不算,還靠着給報紙雜志投稿,給人翻譯外國著作和文件,把當時家裏給他支付的賠款都給還清了。

梁少龍曾經特意跑去北平看他,他那個也算得上是半個少爺的表哥,大冬天的借宿在一間冷得幾乎滴水成冰的破廟後院裏。

北平的冬天可不比上海的冬天,他表哥就在沒有暖爐的房間裏,披着棉被坐在熄了火的炕頭給人寫稿子。

原本修長的,握慣了銀色手術刀的手指上被凍出了一個個青紅色的凍瘡,看的當時才十多歲的梁少龍哭的稀裏嘩啦的。當時就拉着他去北京最好的酒店投宿,臨走的時候還不顧他的拒絕,把帶着的現金都留給了他。

在他的印象裏,這是表哥“瘋”的最嚴重的一次。

所以之後什麽交了男朋友啊,男朋友出軌後殺上門去揍得人住院什麽的,壓根不值一提……

“我喜歡少爺,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黎葉哪裏知道梁少龍在擔憂他的性命安全,只當他在諷刺自己不自量力,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所以三爺不需要知道,也不會知道。顧校長更不需要知道。”

他決絕地說道,梁少龍聞言,驚訝地擡頭回望着他——那一雙修長的眼睛裏仿佛有一團燃燒在冰河深處的火焰。

他的熱情,他的愛戀,只會在暗處燃燒,他不需要任何人知曉。

“可是……你才二十歲啊。你這樣……”

梁少龍被震撼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一個在他眼裏還是“孩子”的小家夥,居然能如此克制自己的感情。

在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在幹什麽

哦,為了和別的小開争“百樂門”的舞女,打架進了班房,然後在班房裏繼續打……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是那麽喜歡那個漂亮的小姑娘,為她得罪了自己的老子都不管不顧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居然連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了,只想起那時候的百樂門的“舞票”是三塊錢一張,一張票可以請最紅的舞女跳一支舞。開一瓶洋酒是一百塊。當時他為了那個姑娘每個晚上都能花掉三五百——那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愛很愛那個姑娘,愛到可以帶她回去見他老子的那種。

而那個不知名的姑娘,現在估計孩子都能去弄堂口打醬油了吧……

“梁少龍,像你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理解像我這樣的人的感情的。”

黎葉看着他的表情,諷刺地笑了笑,低頭從他身邊走過,“我要去給三爺打水,麻煩你讓開一下。”

他的愛情,這個人有什麽資格來置喙……

火車走廊狹窄,黎葉與他擦肩而過時,梁少龍的肩膀被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摸着自己的肩膀,看着少年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茶水間,然後垂下眼睑,走進了餐車車廂的洗手間。

對着鏡子,用手将被薅的亂七八糟的頭發耙整齊,梁少龍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三十多歲了,已經到了男人最好的年紀。鏡子裏的人高大又英俊,笑起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出身雖然不怎麽樣,書也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但是在上海灘,像他這個年紀就事業有成的家夥有幾個?

羅夏至那種商業變态除外……

“我不好麽……”

雙手撐在洗手臺的桌面上,他落寞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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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駛入上海火車站,顧翰林早早地就在站臺上等着他們一行人。

因為是秘密赴港,羅家和李家都沒有派司機來接人,幾人寒暄一番後,分別叫了出租車各自離開。

“你去哪兒啊?你不跟我回我的小別墅麽?”

顧翰林正拿着羅夏至的行李箱往出租車的後備箱裏塞,轉頭就看到梁少龍攔了一步黃包車要走。

“我去你那裏幹嘛,當‘電燈泡’不成?”

他說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黎葉,後者不聲不響地別開視線,神色自若地吩咐出租車司機要去的地址。

“那你去哪兒?梅園麽?”

梁少龍也延續了他父親的習慣,梅花謝了之後就不怎麽在梅園久住了,而是根據心情住在上海的幾個大酒店。

“先去‘百樂門’看看……”

順便去打聽一下,當年那個姑娘現在怎麽樣了吧……

這也是他剛才才有的念頭,梁少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發了什麽瘋呢。

不過他此言一出,就看到眼前這三人紛紛露出不贊同的表情。尤其是那個黎葉,眼睛裏的鄙視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這才幾點啊,舞廳都沒開門……”

顧翰林搖了搖頭。

“呵……”

梁少龍自嘲地笑了笑。

沒錯,在他們的眼裏,可能自己就是這樣的“浪子”吧。

也對,“游戲人生”才是他的愛好。

什麽癡情的,絕情的,多情的,深情的玩意,跟他有個屁關系!

他這麽想着,然後揮了揮手,幹脆潇灑地揚長而去。

“小葉,你跟上去。”

羅夏至轉頭說道。

“啊?”

黎葉沒先到三爺居然會這麽吩咐自己,一時驚訝地忘記了如何回答。

“我這裏有你們校長呢,你不用操心我。明天一早我才回羅公館,你到時候來接我就行。”

羅夏至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我感覺梁少龍有點不太對勁,你替我去看着他。”

“是啊,你們三爺有我呢,你去看着梁少龍吧。這家夥難得會聽誰的話,你也算獨一份了。”

顧翰林笑着說道。

羅夏至把黎葉放在梁少龍身邊那麽多年,明裏是梁少龍替他看顧孩子,反過來穩重可靠的黎葉就像是一副缰繩,将這匹時不時就脫缰的野馬也看顧的好好的。他了解他的這個表弟,黎葉是這麽多年來少數能讓他聽話,讓他吃癟的人了。

“好……”

黎葉低頭想了想,快步也走到一部黃包車前,吩咐他追上前面的那部車。

三爺他……果然想和顧校長過一下“二人世界”吧。

雖然早就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也早就做好了一輩子都默默忍受的打算,但是為什麽,心裏還是那麽地苦楚呢……

坐在黃包車上,黎葉死死地咬住泛白的下唇。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在上海舞廳請舞小姐跳舞,需要購買舞票。舞小姐根據舞票和舞廳結算報酬。一支舞一張票。大方的小開都是一本一本舞票來追舞小姐的。酒錢、茶錢另算。

當時在上海最出名的百樂門舞廳,安裝了”彈簧地板“,實際上是地板下面安裝了汽車彈簧,跳起來仿佛踩在席夢思上,人更加輕快。據說百樂門的大班到了臺北後,蔑視臺北最大的”夜巴黎“還不如百樂門的一個廁所來的豪華,哈哈哈

預告下一章《電臺開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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