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色

長夜漫漫。

車流在燈海中航行。

五光十色的破碎燈光下,一輛奔馳SUV靈活插入隔壁車道。

司機技術顯然十分高超,操縱着這輛鋼鐵大塊頭左移右轉,比優秀的體操健将還要靈動幾分。

SUV身後,死死地咬住了一輛黑色保時捷跑車,像獵鷹追随它盯住的獵物,車燈放射出鷹隼般犀利的光。

SUV緊急變道,引來後行司機的破口大罵,大塊頭駛離立交橋,兜頭竄進基礎設施乏善可陳的羊腸小道。

保時捷一刻不停,緊随其後。

SUV裏,林端坐在後座,嚴延開車,鳳眼往後視鏡一撩,似笑非笑地說:“咬的真緊。”

“我以為他沒那麽快恢複。”緊張讓林端手心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水,他向後一仰,抻長脖頸,優美的頸部曲線滑入衣領。

“段景升……”嚴延輕笑:“不簡單。”他游刃有餘地轉動方向盤,一腳踩下油門。

SUV加速,巨大的慣性作用促使林端撞向車座後背,他抓住車門把手,一言未發地沉默。

後視鏡裏,保時捷驟然消失!

單行機動車道上,SUV似乎擺脫了他的跟蹤者。

嚴延面上笑容微僵,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羊腸小道兩邊圍着稀松的樹林,細長的松樹、高大的柏樹、低矮的灌木,在風的吹拂下窸窣搖鈴,那輕微的響聲卻像在催促他們盡快逃離。

似乎沒過多久,就在下一秒,遠光燈相撞發出嘶鳴般的慘叫,保時捷破空而來、疾如利箭,嚴延臉上的笑容在極度驚駭下終究沒能挂住。

他急急猛踩剎車,保時捷敏捷地用後車尾挂了SUV的車頭,在兩車相撞刺耳的尖叫中,灰塵與硝煙猶如驚飛的蚊蟲,四散逃竄。

劍拔弩張。

林端深吸一口氣:“嚴延,不關你的事,我跟他說。”

嚴延撇開唇角:“他獨自來的。”

在肌松劑尚未完全代謝幹淨的情況下,段景升就敢飙車追人,也不怕出車禍車毀人亡,嚴延倒有點佩服他。

段景升臉色不大好,他一腳踹駕駛座車門上,惡狠狠地咆哮:“滾出來!”

嚴延抱臂後倚,優哉游哉地說:“喲,脾氣還挺火爆。”

在這種緊張對峙、危如累卵的氣氛中,嚴延還能表現出這麽不合時宜的閑适和冷靜,讓林端有些哭笑不得,他無奈:“齊青要走了,他能不急嗎?”

嚴延扭頭望向他,鳳眸微眯:“但我不想放你跟他回去。”

“我也不會回去。”林端拉開車門,清瘦的身形暴露在薄霧彌漫的夜色中,他輕聲卻篤定道:“再信任段景升,我就是豬。”

“林端。”段景升正欲邁步上前,身前SUV的車門陡然彈開,将他邁開的步子硬生生擋了回去。

嚴延斜轉身子,修長雙腿露出車外,翹着二郎腿漫不經心地撩眼皮:“段總,不行啊,林端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很讨厭你,我想您還是別欺負他為好。”

“嚴、延。”段景升狠狠咀嚼他的名字,看上去恨不得立刻撲上前,将他撕成碎片。

“勞段總記挂。”嚴延恍若未覺,微笑着一颔首。

涼薄的霧色裏,冰冷與危險悄然彌漫。

兩個對峙的男人看上去紋絲未動,彷如高手對峙前,總有一場看不見的勢的較量。

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段景升藏在襯衣下臂肌已然繃緊,幾欲張裂而出,至于嚴延,雖然翹着二郎腿的慵懶坐姿,上身卻挺得筆直。

“段老師。”

林端都快忘了,自己叫這個稱呼叫了多久,多少年多少天,分分秒秒日日夜夜,結婚前抑或結婚後,段景升始終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段老師。

段景升望向他,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飾的緊張與驚慌。

“你想要我死嗎?”林端淡漠地詢問。

青年的眼睛總是那般明亮,即便在霧霭沉沉的濃稠夜色裏,那雙眼睛依舊像兩只螢火蟲,缥缈着星星點點的光暈。

段景升下意識搖頭。

嚴延下車,關上車門。

“我死了,齊青就活不了了。還是說,你想讓我死了,從我身體裏取出Cats,再植入另一個人身體中,供你緬懷齊青。”林端冷笑。

那可是他段景升的原話,一字不多一字不落,緬懷齊青。

“林端,從前是我考慮不周,”段景升上前一步,急切地自白,“我對不起你,辜負你,你別走,我一定想辦法救你。”

“可是在你身邊,我會死啊。”林端垂下眼簾,幽幽地嘆息:“我也不想死,我想活着。齊青死了,為什麽要我為他陪葬呢?”

“林端!”段景升驚慌失措:“不,我明白,齊青已經死了,你是你,他是他。我做錯的事,我定然去承擔,但懇請你,別讓我看着你離開。”

“你怎麽不去寫故事啊,段老師,”林端嗤笑,“說得比唱的還好聽。”

“都一把年紀了……”林端閉了閉眼睛,複又張開,冰冰冷冷地諷刺,“你憑什麽讓我做齊青的容器,你配嗎?”

嚴延驟然發難,一拳砸歪了段景升的臉。

段景升自然不是吃醋的,很快反應過來,多年的刑警生涯在三年松懈後,并未展現出絲毫武力上的退步,他彎身躲開嚴延下一擊,反手抓向他的手臂,揮拳揍了過來。

嚴延吹了聲口哨,轉身背擒段景升雙臂,調動全身力量将他仰摔在地,段景升抓住了嚴延的胳膊,一翻身将他壓到身下,鐵拳揮舞而至。

林端目瞪口呆,沒想到兩人一言不合直接打起來了。他轉身跑回保時捷,使勁按車前喇叭,想讓兩人停下來。

結果那兩兇狠似野獸的人打得難分難舍、不可開交,林端拍打車前蓋:“能不能等我把話說完你兩再打!”

段景升一腳踹進嚴延膝窩,掐住他的後頸,将嚴延壓制得蹲在地上,動彈不得。兩人都挂了彩,彼此鼻青臉腫看不出原樣。

粗重的喘氣聲此起彼伏。

“放了嚴延,和他沒關系。”林端無語道。

段景升啐掉喉頭血塊,猶如兇神惡煞的暴怒野獸,黑沉着臉色,狠戾道:“要我放他走?你跟我走。”

要将林端留在身邊,他總是在威脅。

用林先進威脅他,用嚴延威脅他。林端無端端覺着好笑,驀然抖出兩聲兒不鹹不淡的笑來:“段老師,你要帶一具屍體回去嗎?”

段景升若有所覺,猛地擡起眼睛:“林端!”

嚴延的SUV後座随手放了一把日本□□,或許僅是為了作裝飾用。

刀在刀鞘裏,林端費勁地從固定刀架上取下那把刀,沒有出鞘,他的雙手握住了刀柄與刀身。

那是一個拔刀出鞘的危險姿勢,尤其放在林端這樣文文弱弱不會使刀的人身上,段景升實在不敢想象林端拔出那把刀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如果誤傷了嚴延,那叫皆大歡喜,如果誤傷了林端自己,段景升心想,他得打死嚴延出氣。

嚴延的驚恐簡直不下于他,慣常慵懶眯着的丹鳳眼瞪成了銅鈴般大小,駭然哽住:“林端,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讓我走吧。”林端握着刀,巋然不動道。

段景升感到眼眶發酸,他想哭,但人家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話雖如此,其下還接着一句,只是未到傷心處。

直到此情此景,段景升才明白,這兩句俗語加在一起都不對,真到了痛徹心扉之際,心力交瘁,整個人身心都牽挂在對方身上,不自覺連流淚也忘掉了。

哪兒能放林端走呢?段景升心想,那是他從大火中、從落石下、從HTCO那幫匪徒手裏救出的、保護着的林端啊。

“如果我說,我視你為珍寶,你信嗎?”段景升苦笑,不由自主地放松擒住嚴延的力道。

“你透過我看到的,是齊青。”林端捏着刀,片刻未曾松懈,他警惕地注視着段景升的一舉一動。

嚴延轉轉眼珠,高聲道:“段景升,你想好了。其一,林端留在你身邊,只會加快Cats激活,其二,你要對付的人有多危險你自己心裏清楚,你摸着胸口問問你自己,将林端留在國內,你真的能保護好他?我尚且能将他帶走,更何況那麽位高權重的人!”

段景升怔住了。

嚴延趁機掙脫他的鉗制,反身一腿将段景升掃倒在地,段景升摔了滿臉泥。嚴延揉捏雙腕,惡聲惡氣地說:“你只是想留住他,但你真心為他着想過嗎!”

劇烈的震驚讓段景升說不出話。雖然不知嚴延是從何處得知這些,但他說的沒錯。

趙川能接觸林端第一次,讓兩人分崩離析,就能接觸林端第二次,到那時,林端就是段景升告之天下的軟肋。

他不怕危險,可林端呢?

嚴延擡手正要給他一拳,段景升處于震驚中,來不及躲藏。林端丢了□□撲上來,嚴延那一拳差了半寸便能揮進林端肉裏。

“夠了,”林端疲憊地說,“嚴延,我們走吧。”

段景升憤怒地咆哮,如叢林深處悍然爆發的野獅,胸腔和耳膜震顫。

林端瞪大眼睛,嚴延飛身,撿起了他丢落在地的□□,拔刀出鞘。

铿锵——

段景升攔腰抱起林端,丢進了空間寬敞的SUV,他壓住他,與他十指相扣,唇齒糾纏處發出黏膩的細細水聲。

嚴延那一刀懸在段景升肩上,将落未落。

寒風凜冽,衣襟搖曳。

“林端,你等我。我一定會找出取下Cats的方法。”段景升幾近哽咽:“林端,你等我。”

嚴延撇過腦袋,收刀入鞘。那把日本□□其實并沒有開刃。

“好好照顧他。”段景升睨一眼嚴延,轉身回了保時捷,車身似箭,嗖地竄了出去。

嚴延驚訝:“林端?”

段景升走後,林端整個人飛快蜷縮起來,汗水如同瀑布往下潑灑,他抱着腦袋,發出痛苦的低聲嘶吟。

“什麽時候發作的?”嚴延問。

林端搖了搖頭,也許更早之前,從段景升出現,也許再晚一點,看到他在和嚴延扭打過程中受傷,也許……

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沒什麽不可承認,只是烙下的傷痕太深太疼,讓他再往前走一步,他恐懼重蹈覆轍,斷然不可能了。

夜色中,終究萬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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