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畫地為牢
像轉交一件物事,在嚴延絲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林端被嚴家父母送上飛機。
段景升親自到機場接他,男人身材高大,雙腿修長,身姿挺拔猶如一顆蒼松。
他穿着米白色愛馬仕襯衣,外罩一件淺褐色西裝背心,西裝褲剪裁精致,既貼着肉顯出頗具雄性魅力的身材,又不很緊繃,腳下踏着皮面發亮的皮鞋。
整個人顯得幹練幹淨,低頭省視銀色百達翡麗機械腕表的動作,讓他看上去足夠優雅。
女士們紛紛回頭,男士投去的目光中不乏歆羨。也許他們都以為,他在等待他的愛人,在機場接機,等候某位優雅的女士,然後舉行一場浪漫的約會。
随即,他們看見一名瘦瘦小小的青年低着頭,被男人拽住了手腕,擁入懷裏。
那青年模樣很好看,就是臉上的不情願多得快要溢出來,他亦步亦趨跟在男人身後,縮着肩膀,表現出很明顯的不安與抗拒。
段景升将林端塞進車後座。
将公司的事交待給助理,段景升徑直帶林端回了家。
依舊是那座大得似乎望不見盡頭的別墅,秋末的風拂動枝丫,天際雲卷雲舒,幾行大雁飄忽而過,寧北終究到了快入冬的時節,萬事萬物都沉澱在離別的氛圍中,它們都在等待來年春天再會。
林端像一具冰涼的、會直立行走的屍體,任由段景升擺布。
段景升拉着他走進寬敞的客廳,家具一如舊時,電視懸挂在電視牆上,低矮的櫥櫃兩邊各放了一件貨真價實的古董玉器,貼了牆紙的牆壁上懸挂在圓鐘,博古架上擺放了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
那些玩意兒卻與先前不是一個樣的了,段景升憤怒與思念至極,把家裏能砸的東西全給砸了,這些物件全是等林端回來時重新布置上去的。
段景升挑着飾樣時,卻不曉得林端喜歡什麽,他想将兩個人的家布置成什麽樣。他一概不知。
三年的婚姻,三年的形同陌路。
林端從不動這家中的一器一物,仿佛拘謹的外人在主人家暫住,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省得讨主人家閑話和厭惡。
段景升是在砸完了家裏的東西後,才發現這偌大的房子,沒有一件林端的東西,除了日常用的洗臉帕、牙刷、毛巾和兩件睡衣,其他的,什麽都不屬于林端,林端來時悄無聲息,去時同樣悄然。
段景升擡手抹把臉,另一只手尚且拽着林端的手腕,他有多麽害怕,自己一回頭,林端再次消失。
而這些害怕的情緒,林端大約也不會再相信了。
段景升告訴自己,要笑,可這十年來,見慣了生生死死、醜惡無奈,讓他在痛恨厭惡他的林端面前笑出來,段景升扪心自問,他做不到。
但話題總得聊下去,他不能一直這麽安靜,否則林端永遠不會主動開口說話。
“這家裏……”段景升回頭道:“太亂了,我請了幾家裝修公司,他們各自有方案,你拿來看看,你喜歡哪樣的,挑着重裝修一道。”
林端沒看他,他偏着脖子,扭頭望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光逐漸暗淡下來,暮色熹微。
段景升明白,他要在四面曝光的臺子上唱很久的獨角戲,而他唯一的觀衆,并不願意施舍他的傾聽。
“晚上……想吃什麽?”段景升貼近他,林端不動聲色地後退,段景升拽着他的手收緊,一步步将林端逼進牆角,俯首貼着他的面頰,嗓音低沉道:“我來做。”
林端那張臉,冷硬得跟冰塊一樣,就差凝結成萬年不化的冰川,讓段景升在其上撞個頭破血流。
想念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東西,當他永遠在自己身邊,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就不會在意離開他多久,因為心裏明白,他就是一根拴住了林端的木樁,林端只會圍繞着他,在原地打轉。
段景升,是林端的畫地為牢,囚禁了他的自由、真心與愛恨。
可當林端親手斬斷他們之間的聯系,甚至不惜削皮挖骨從囚禁中逃出,段景升才恍然大悟,他踐踏了年輕人的真心,縱使青年有多少屬于年輕的豪氣與堅持,也被他段景升磨了個一幹二淨。
林端不要他了。
段景升俯身啃吻他冰冷的唇肉,像冷下來的棉花糖,熱乎的時候,甜滋滋的糖味會迅速湧入心坎,一旦冰涼,糖味兒都會化腥,像冰渣子在口腔中不合時宜的蔓延。
“林端啊,”男人的嘆息幾不可聞,他抱着他惆悵地問,“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段景升以為林端不會回答,沒想到,青年居然開了口,冷漠地咬牙切齒:“我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段景升,我想讓你死。”
恍如一道驚雷在頭頂劈開,将心髒炸成了七零八落的碎塊,段景升抱着林端的胳膊松了,眼睛瞪大浮現出不可置信,劇烈的痛楚從兩人皮膚相貼處蔓延而出。
段景升打了個哆嗦,一下放開林端。
林端貼牆站着,冷冰冰地注視他。
“我去做飯。”
像是逃跑,段景升大步流星躲進廚房,很快,廚房裏傳來叮叮咚咚的響聲。
林端立在落地窗前,斜倚牆面,惶然無措地擡頭,凝視着天花板,他眼底沒什麽聚焦,柔然的栗色發絲輕輕搖晃,細小的微風在他指尖纏繞,旋即飛遠。
晚飯途中,林端的手機響了。
他手機早就讓段景升控制了,林端聽見鈴響,眼皮也沒擡一下。
段景升再三觀察他,見林端實在沒什麽興趣,擡手去拿起了擱置一旁的手機,不看不知道,一看氣不打一處來,來電者正是嚴延。
林端回寧北後,嚴延方才得知消息,段景升如約将嚴家還給他,嚴延以為他是腦子壞了,沒想到段景升用嚴家換回了林端。
毫不猶豫,段景升徑直挂斷電話。
手機鈴聲锲而不舍再次響起,段景升捏着金屬小方塊的手背爆出青筋,一旦遇上和林端相關的事,他就很難控制自己的脾氣,當即掄圓胳膊,手機砸牆,碎的四分五裂。
砰咚一聲巨響。
林端握着筷子的手微不可察一哆嗦,他低下頭沉默地扒飯。
不是不害怕段景升,當初他PTSD上來能掐着他脖子,稍稍用力,就能送他個機械性窒息死亡,只是事到如今,面對這種逃都逃不掉的情況,幹脆破罐子破摔罷了。
如果段景升再發一次脾氣,林端也莫可奈何,除了膽戰心驚,用冷漠包裹起所有的抗拒和驚慌。
他沒有去撿碎裂的零件塊,也沒有看一眼,只是趴下腦袋,沉默地喂自己幾口白米飯,寡然無味,嘴巴裏甚至彌漫着腥鹹的苦澀。
一個嚴延已經讓段景升恨之入骨,而面前的林端,更像個沒事人,甚至因為厭惡而吃不下他做的飯菜。
林端分明那般清瘦,若不多撐飽飯,段景升真擔心他那身體幹不過生物芯片。
在林端回來前,段景升不知提醒過自己多少次,不能發火,但所有煩心事加起來,讓他怒不可遏,段景升沉聲質問:“你和嚴延,到底什麽關系?林端,沒了我,你轉頭勾引其他人,簡直不知羞恥。”
林端擡頭,怒視着他,再三地重複道:“和嚴延沒關系!你別血口噴人。”
“那麽你現在看見我,連飯都吃不下去?”段景升指着滿桌子精心燒制的飯菜,站起身道:“林端,你就這麽恨我。”
難道他回來的當天晚上就要大吵一架?那簡直太沒品了。
林端怒目圓瞪,上下兩片淡色的唇微微顫抖,他收回憤怒的瞪視,低頭繼續扒拉白米飯,嘴上沒忘了同他犟勁:“嚴延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不勞你過問。”
段景升坐了回去,上身重重後仰,抱着胳膊沉默地凝視林端,他穿了居家短袖,露出小麥色皮膚,雙臂精壯結實,剎一入眼仿佛能看見強勢霸道的雄性荷爾蒙氣息,像一把鏈子,這頭拴住了林端。
“你過來。”段景升命令道。
林端不言語,一如平常沒什麽表情,只目光微微躲閃,像被主人玩弄過頭的絨毛倉鼠,不停地在轉輪內圈掙紮,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逃脫。
“林、端。”段景升咬緊了後槽牙。
名字像一道符咒,被段景升狠狠用上下牙咀嚼過,嚼碎了向外蹦出來,如同一顆顆子彈砸中林端,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哆嗦。
林端沉默地站起身,繞過餐桌走到段景升這邊,尚且有一步之遙,手腕就被段景升拽住,拉拽的力道讓身體失去控制,林端沉默着被段景升塞進懷裏。
“我不明白白米飯對你究竟有何等吸引力,可能因為你只是一只無辜的倉鼠。”段景升親手剝了一顆蝦仁,遞到林端嘴巴邊上:“張嘴。”
林端沒動靜,段景升的胳膊繞過他,捏住了林端的腮幫子,逼開上下颌,強硬地将蝦仁塞進嘴裏,然後松開他,用命令的威脅口吻繼續:“林端,我說過,你過得好,你爸才能過得好。”
“……你非要逼我嗎?”憤怒和羞辱讓林端食不下咽,他嚼了嚼嘴裏細嫩的蝦肉,強忍住吐到段景升臉上的沖動。
曾經段景升的氣息有多麽讓他留戀,現在就有多麽讓他惡心與痛苦。
“你乖一點。”段景升摟緊他,輕聲哄勸:“別離開我,林端。”
“瘋子,神經病。”林端眼底血絲密布。
段景升抱着他的雙臂赫然收緊,林端頓時喘不過氣,四肢發軟,難受地喘息。
“明天直接打營養針。”
段景升将他打橫抱起,上了二樓。
遲到三年的洞房,兩人之間的感情從愛變質恨。
林端不再多做掙紮,大約知曉自己的掙紮無濟于事,段景升強硬的控制擊毀他全部反抗。
林端的眼睛越過他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空空如也的肚皮偶爾發出抗議饑餓的咕嚕叫聲。
段景升抱着林端去洗澡,林端趴在浴缸中睡着。
公司的事還有董事團決策,短時間少他一個不會發生什麽大事,于是段景升在家專心致志地陪林端玩,主要是他玩林端。
林端根本懶得搭理他,他的視線飄忽游移,即使被颠來倒去的折騰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也許,似乎因為林端對他的強烈恨意占了上風,連Cats都不怎麽冒頭了。
段景升氣他冷漠,每每想發火,但看到林端那張淡漠清瘦的臉,頓時做不出言辭。
別墅後院的游泳池終于派上用場,段景升拉着林端去游泳。
那天兒天氣反常的熱,太陽卻不是很大,是悶悶的熱,泡在水裏任由熱氣蒸騰,反倒舒服不少。
林端雙腳踩着光滑的池底,他不會游泳,段景升固執地拉着他說:“教你。”
太陽曬得水汽蒸騰,雖然身處池水,不過炎熱的天氣似乎一并将身體中的水分帶走,林端感到又累又渴,他趴在池岸邊小幅度地打了個哈欠。段景升細心地問:“累了?”
林端斜乜他一眼“……渴。”他氣喘籲籲地嗫嚅。
“我去拿水。”段景升将他按上池壁:“最後一次。”
不知道第多少次擡頭眺望天空,也許一切都不會改變,眼下的歲月如同塵封在斑駁光影間的慘淡餘燼。林端大抵心裏清楚,段景升要耗幹淨這所有的情情愛愛,讓它們化成死寂的餘灰。
“哎。”林端趴在池邊,渾身打顫。
段景升終于肯放開他,神清氣爽地跳出泳池,去廚房冰箱取瓶裝礦泉水。
林端翻個身,望着白蒙蒙的天空,也許在弄死他前,段景升還要榨幹這具身體最後一點價值吧,在緬懷齊青之外,還要供他享樂。
有時候,愛一個人,他做什麽都有道理,哪怕給予傷害,他也會在內心千方百計找理由替對方開脫,當不愛了,變成恨了,對方做什麽都是錯的,對自身而言,只有無限的折磨。
林端知道這種游泳池淹不死人,在站立的情況下。
他緩緩彎曲雙腿,水面自布滿紅痕的白皙胸口逐漸上移,滑過鼻梁,直至沒頂。
在水裏,林端悄無聲息地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jj的審核機制令人頭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