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黑之後,客人陸陸續續都安歇了。
蘇玲一邊抹桌擦椅,一邊豎起耳朵偷聽,角落裏那個戴鬥笠的年輕男子,嘴裏一直在哼哼着什麽小曲兒。
聲音極低,若有似無,反反複複,就那麽幾句。
…
大堂裏只有她與那個男人。
蘇玲想到這裏,膽子大了起來,輕手輕腳走到那人身邊。
那男人不唱了,看着她。
蘇玲被這人看着,臉上有些熱,細聲問道,你唱的是什麽曲兒?恁好聽呢。
那男人淡淡地道,四郎探母。
蘇玲見這人眉清目秀,雙眸熠熠流光,心中更生出一番親近之意,便大着膽子坐下來。
與這男人倒了一杯清茶,小聲道,原來你會唱戲呢,真本事。
那男人看着茶水熱氣氤氲,發着呆,許久才輕聲道,我不會的。
頓了頓又道,單單是這段,學了這麽多年,也只會唱這幾句。
蘇玲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轉瞬又擡起來,嬌聲道,你教教我吧。
…
蘇大爺将廚房拾掇利索,聽聞大堂傳來咿咿呀呀的戲腔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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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蹓蹓跶跶出去一看,只見自家女兒和一個年輕男子坐在一起,一個唱一個學,兩廂唱的都是不倫不類。
燭光搖曳,一室溫黃,女兒臉上盡是傾慕,滿眼歡喜。
蘇大爺捧着茶壺,自顧自喝着。
靠在門邊聽了半天,才聽出這兩人唱的是楊四郎深夜探母那一段,便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一件舊事。
…
那時盧家還是鹽城一霸,主母做大壽,他被請去做幫廚。
戲臺高築,京城請來的名角兒,大紅燈籠,流水的宴席。
盈盈細雪,吹不散熱酒的香氣。
忙裏偷閑,父女倆一邊吃着酥皮點心,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唱戲的角兒。
他看的入了神,直到那楊四郎被盧大少爺轟了下來,倆人追追打打到了主母身邊,他才知道這是盧家二少爺回來了。
為了讓母親高興,二少爺才特特地學了這一段戲。
衆人哄堂大笑,主母握着二少爺的手,笑罵了一番。
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層,低頭看了看女兒身上帶補丁的襖子,好生豔羨人群中那兩個金雕玉琢的少爺。
豈知禍福難料,第二年這兩位少爺就凍死在流放的路上。
…
蘇大爺正想着,突然見門外落了頂轎子。
堂中那戴着鬥笠的年輕男子見狀,對蘇玲輕聲道別,便站起身來,拎起身邊的包裹,走向客棧大門。
門外站了一個小厮,已撐開傘候着。
蘇玲呆呆地看着那個男人的背影,想借着學戲的由頭問這人什麽時候再來,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只是猶豫了一瞬,那男人已進了轎。
蘇玲再追出門去,卻見那轎子已經起了,往無邊無際的黑夜中行去。
雪下的極大,轉眼間已看不清那一行人的身影。
碧玉年華,蘇玲心中無端端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也不知道今夜一別,往後的日子裏,會不會再見到他。
想說的話,也不知何時才能告訴他。
…
那轎子進了城,兜兜轉轉,在府衙後門處停下。
管家早已恭候在那裏,迎了轎中的男人,領到書房。
兩人默默走着,黑夜中悄然無聲。
那男人進了屋,鬥笠也不曾摘下,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包裹放到桌上,解了開來。
一只小小的紅木陪嫁箱子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