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本以為師父已是世間最好看的男子,哪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真……真有比師父更好看的人啊!
黑白相交的陰陽道服在身,絲毫掩不住滿身貴氣,豐神俊朗的眉眼,細膩而深邃,烏黑的長發攏在五星冠內,額前一點朱砂,肅穆又仁慈,飄搖的拂塵在風中飛舞,讓人移不開目光,被深深吸引。
上天下地,十丈紅軟,恐怕都再難尋覓到一個紫陽真人。
仙魔不兩立,若無關立場,仙風道骨的紫陽真人與魔尊楚狂人倒是棋逢對手。
“好可惜……”她落寞地道。
“可惜什麽?”樓玉京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可惜了一個這麽好看的人,竟然出家當道士。”她嘆氣道,“若在紅塵,譜一段塵世的姻緣,該多美好。”
“師祖看透凡塵愛恨,修為之高,自不是你我能夠揣度。”樓玉京道。
“那、那你也是道士?”唐卿卿旋即聯想到自己,“還有我,若入了九霄派,也要做女冠了對嗎?”
“不是。”樓玉京平靜地說道,“你用不着擔心,九霄派并非單一的全真道觀,不是所有弟子必須出家,我派修道分兩種,一者是‘全真’,一者是‘正一’,雖然都包含煉丹、堪輿、術法、武功等……全真弟子必須獨身茹素,以求羽化登仙,正一弟子日後可成親,返家,在江湖上也被叫做火居道士。”
“難怪……”她偏着頭,“我曾聽說九霄派弟子與巴蜀門派有定過親。”
樓玉京臉色一變,“唐姑娘,此事切勿在他人面前提起。”
為什麽不讓提?因為被拒絕的是九霄派,讓他們很沒有面子嗎?
哼。
唐卿卿道:“看樣子,你對那件事很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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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入山修道之前的事。”他輕描淡寫道。
也就是說他也不清楚,無非礙于門派中不見光的秘辛,難以啓齒罷了。
唐卿卿笑得好無邪,“那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是不是要做道士?”
“我目前還不是。”他答。
這是什麽回答?
“那你打算出家嗎?”她追問。
樓玉京擡起頭,“唐姑娘,這是在下的私事。”
“好啊,不問就不問。”唐卿卿聳聳肩,“可我看紫陽真人不像尋常人,他是什麽來歷你總不會不清楚吧?”以前聽師父說的都是那紫陽真人淩九霄如何設計殘害魔宮,今日見那畫像,總覺得哪裏怪怪的,這般脫俗悲憫的神色,當真無情嗜殺?
樓玉京沉吟片刻,緩緩道:“嗯……你堅持要入門下,說給你知曉也無妨,師祖出身皇宮貴族,本是皇子。”
“啊!”她萬萬沒料到淩九霄是皇家血統。
“師祖厭倦争名奪利,一開始拜在青城門下,後來悟出本門絕學,故此自成一派。”樓玉京認真道,“師祖有九名弟子,皆以‘霄’字為輩分名,現任掌門即是他的弟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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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親眼見過紫陽真人嗎?”聽得出樓玉京對師祖紫陽真人的敬重與對掌門的尊重是完全不同。
“見過……”他忽然止住聲。
“樓玉京——”被他的怪異反應吓了一跳,唐卿卿擺擺皓腕,“你沒事吧?”
“沒事。”他抹了一下臉。
唐卿卿何等慧黠,神秘兮兮笑道:“是不是想起紫陽真人了?”
他沒有否認。
唐卿卿托着下巴,悠悠道:“你上山時就見過紫陽真人的話,按照畫像的年齡推算,他沒有多大啊……怎麽就……”
死了?
修為高深的人不是會長命百歲嗎?
“師祖是‘坐化’的。”他慨然正色,“這跟年華大小無關。”
啥……這群修道的想法和一般人确實不太一樣。
唐卿卿有些傻眼。
“你該走了。”見她仍遲遲不肯離去,樓玉京再次提醒,“要入九霄派,就必須遵守九霄派的規矩。”
“知道啦。”時辰也差不多了,她打算揮揮衣袖走人。
哪知前腳還未邁出門檻,樓玉京又補上一句:“不要再來。”
天啊,真有這麽不識趣的人啊。唐卿卿又好氣又好笑沒道:“我是好心,你不領情也不用這麽絕。”
礙于行動受阻,樓玉京稍側過一點身,“至于要不要廢除武功,我勸你三思後行。”
原來,他一直惦記着這件事。
唐卿卿頗為玩味地征求他的意見,“你覺得我是同意好,還是不同意好?”
“決定權在你。”
“不同意的話,不是吃虧了?”唐卿卿輕笑道,“那不是白白送給你們一朵花,我卻什麽回報也沒有?”
“這……”
“呵呵,唐姑娘果然快人快語。”
一道洪亮的嗓音驚得屋子裏兩人面面相觑,無不錯愕,再想回避已然太遲,進來的人正是掌門青霄。
“哎,掌門不要又怪他!”唐卿卿決定先下手為強,“這次是我誤闖到禁地,跟他沒有一點關系,要罰,就等我正式入了九霄派吧。”
先把罪責都劃清,不會連累到樓玉京時,立馬也為自己脫罪——她在強調她尚且不是九霄派的弟子!
青霄撚須微笑,“我并沒有追究的意思,不過思過堂是重地,姑娘跟我一起走吧。”
“也好。”她樂得從善如流,“這座山實在太大了,我都迷路了……”
表現得就像是迷路偶然撞到思過堂,她實在很會應變,樓玉京心裏如是想。
青霄豈能不知?
就算迷路也沒有道理能迷到陣法之後的地方,何況外面弟子衆多,随便找一個問問就能回到雲水堂。
然而他也沒去戳破。
“掌門。”
擦肩而過時,青霄瞥了跪在那裏的樓玉京一眼,溫言道:“你師祖一生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座下九徒之中六人皆是戰亡,好不容易消滅魔尊,封印魔劍,生前對你冀望甚大,連本座也……有意對你托以大事,玉京啊玉京,你好好想清楚。”
“……”
樓玉京為之默然。
跟随青霄走出思過堂,唐卿卿持續長籲短嘆。
走在她前面的青霄回過頭,輕笑道:“唐姑娘是有困擾?”
唐卿卿手點面頰,“是啊,卿卿有話想問掌門,可,又不敢問。”
“唐姑娘一向爽快。”青霄一甩拂塵,“不妨直言。”
“那我問了,你不能生氣。”唐卿卿習慣性地先來一個讨價還價,“不能像那天在大殿上一樣……”
“吓住你了?”小女孩撒嬌似的軟語不由自主讓青霄溫柔起來。
唐卿卿點頭如搗蒜,“突然變臉,一下子風和日麗,一下子狂風驟雨……”
“哈哈哈。”青霄開懷不已道,“這個形容妙極。”
“其實……是我想問……”她咬着唇,“我娘的事……”
青霄的笑意逐漸自唇邊斂去,他仰望星空許久,淡淡道:“你想知道什麽?”
“我娘的過去……”
他挑眉,“你娘的過去不該由她告訴你嗎?”
“娘去世很早。”她幽幽道,“在我的印象裏,她的身子不好,不過喜歡摟着我笑,說就快了……很快就會等到我爹……”
青霄一震,“你,你爹不在你娘身邊?”
唐卿卿失望地搖頭,“不在,當年是歲寒公子救了我娘,自那之後,我娘就帶我住在了光怪山上,直到樓玉京他們三個出現,我都沒有見過爹。”
青霄袖下的拳緩緩握緊,“你娘,有沒有說過你爹是怎樣的人?”
唐卿卿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她只說我爹很了不起,要做大事,我們母女絕對不可以成為羁絆,只要乖乖在一旁等,呵……”兀地苦笑兩聲,“可我娘命不好,沒有等到我爹就染病死了。”
“她沒有告訴過你,你爹叫什麽?”他抑着沙啞的嗓音。
“沒。”唐卿卿懊惱不已地跺了跺腳,“這正是我想問掌門你的原因啊,我娘很怪,從來不跟我說我爹叫什麽,是哪裏人,做什麽的……好像很有信心我爹一定會找到她,可是現在人都死了爹還不知道在哪裏……”
青霄一陣默然。
“掌門?”見他神色不大對勁兒,唐卿卿小心翼翼問,“是不是卿卿說錯什麽?你答應過不能生氣哦……”
青霄扶着一旁的楓樹,任紅葉飄落肩頭。
“掌門。”不知是不是看錯,唐卿卿在那一瞬見到青霄眼底閃過的水霧,“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不問就是了,吶,別這樣,我吹笛子給你聽,好不好?”
青霄低下頭,微微地笑了笑,“好。”
聽他許可,卿卿取出腰間的竹笛,輕撚笛孔,一曲悠揚的妙音流瀉而出。
那笛聲恬靜若天籁,宛轉似流莺,使人四肢舒暢,心情放松,無限情絲浮現于心,甚至在思過堂內面壁的樓玉京也打破了靜如止水的心湖,泛起絲絲漣漪。
“你吹得很好。”青霄由衷贊美。
“才不呢……我師……我娘說歲寒公子更厲害。”差點說露餡,她偷偷吐舌,“他的笛音一響,山花開遍,百鳥朝鳳……還有治傷之效,娘那時重傷得愈也多虧了歲寒公子的音療術加以調和。”
“歲寒公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十幾歲就聞名遐爾,你母子能得他真傳——”青霄道,“何必非要投我門下?”
“呃……”是沒必要啊——連唐卿卿也必須承認,先前掰的理由說是仰慕樓玉京施展出的九霄派劍法,根本是在強詞奪理。
青霄定定地望着她,突然道:“是不是為了玉京?”
啊?唐卿卿呆了呆,跟樓玉京有啥關系?
“我見你在殿上對他頗為依賴,而他竟為你跟我出手。”青霄笑道,“你們在路上到底發生過什麽?”
“沒、沒有啦!”唐卿卿粉面飛霞,“掌門不要亂猜,我、我怎麽會為了一個木頭而老遠拜師學藝?”
“玉京本與天玑天璇一輩,是我徒的入門弟子,不過,師父紫陽真人在世時頗為看重他的資質與品性,直接讓師兄景霄收他為徒,成為三代弟子之中的砥柱。”青霄緩緩道,“因此你該明白這其中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