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金不換第一百次嘆氣。
眼看馬上就要到陸離島光怪山,馬車裏,照顧樓玉京多時的唐卿卿終于肯掀開簾子露出半個腦瓜,“不換叔叔,你怎麽啦?”
“你最好還是不要回去。”金不換喝了口酒,一邊駕車一邊道。
“不換叔叔!”唐卿卿握住沾水的帕子,“除了師父,我想不到誰可以救樓玉京,難道要我看他死嗎?”
“你真把他看得那麽重要?”金不換皺眉道,“丫頭,醫治好他,你們倆就是橋歸橋路歸路。”
樓玉京對紫陽真人信守承諾,決計不會加入他們魔宮。
“我不在乎。”她淡淡地笑了笑,“哪怕他醒來之後要殺我,我也要救他。”
“你——”
“不換叔叔,我明白你疼我。”她盈盈一笑,“但這一次,師父應該高興我們帶回去了鸠魔劍啊,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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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魔劍認主,你覺得你師父會救樓玉京嗎?”金不換哼了哼,楠樨不殺了這小子才叫怪。
“我會求師父的。”她相信憑他們師徒多年的感情,師父不會為難她。
“我該說你對你師父太有信心,還是說你對他太不了解?”
事實上,走到如今這一步,除了冒險也沒別的法子能兩全其美。
唉……亂七八糟。
馬車到陸離島的堤畔,他們下馬換船,經過九曲十八彎停靠在光怪山下,沿着一條隐蔽的小道,避開繁瑣的機關埋伏,回到唐卿卿自由居住的屋舍。籬笆院子裏站了好幾個人,有些是偶爾來山上向師父彙報魔宮在各地近況的舵主,也有幾個是唐卿卿不大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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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金不換所背的樓玉京身上——那身明晃晃的九霄派道袍及手裏握住不放的鸠魔劍引起沸騰。
“李楠樨呢?”金不換揪住一個舵主問。
“金長、長老!”那人好幾年沒見到金不換,結結巴巴地不知所雲。
金不換煩躁地一丢手,“姓李的,你給我出來!”
“多年不見,你還是暴躁如斯啊。”屋內一人優雅現身。
見鬼的多年不見,前些時傳信讓他去四處嫁禍九霄派的人是誰啊,裝得真像!有時候就在想,李楠樨不去做戲子太暴殄天物。
“少廢話,人帶回來了!”他跨步進屋,等李楠樨與唐卿卿進來後,一甩袖子關上門,杜絕了外面的視線。
李楠樨搖着扇子,冷笑道:“樓玉京果然不負我所望,呵呵。”當下九霄派必然是烏煙瘴氣,青霄估計氣得肺都要炸了吧。
“喂,鸠魔劍在他手裏。”金不換瞪着他,“要怎麽辦?”
李楠樨瞥一眼角落裏一言不發的唐卿卿,“不肯松手嗎?簡單,跺掉他的手。”
“師父!”終于忍不住的唐卿卿叫了聲。
“喲,我當是誰呢……”李楠樨冷笑,“那會兒在九霄派,不知是誰說我不擇手段啊?”
“卿卿一時情急……師父就原諒我吧!”唐卿卿跪倒在地,“我求師父救救他!至于我……師父怎麽懲罰,卿卿都無二話!”
“要你怎麽做都無妨嗎?”他的扇子一支下颌。
“是!在所不惜。”
好一個在所不惜,好一個癡情種子啊……倒是和她娘一個樣子。
李楠樨一甩下擺,氣定神閑地彈了彈沾塵的前襟,“卿卿,老實說,要救樓玉京不是沒有辦法,看你如何選擇。”
“師父你快說!”
“第一個,殺了他,讓他解脫。”李楠樨冷冷地說。
“不!這個不行!”唐卿卿毫不猶豫地否決。
“第二個——”李楠樨伸手給枕榻上的樓玉京一號脈,“他挺過來了,沒有因鸠魔劍的烈性被沖擊死,也就是合格的宿體——你不是說只要他活下來,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那就讓他持劍吧,過些日子适應了鸠魔劍,他自會康複。”
啊?唐卿卿揚起頭,“那就是說,他很快就沒事了。”
“算是吧。”把玩着扇子,李楠樨不甚在意道。
“多謝師父!”唐卿卿撲到榻邊握着樓玉京的手,不勝歡喜。
“別高興太早。”李楠樨涼涼地把話撂出來,“劍,我是不可能讓它再回到九霄派的人手裏,樓玉京若不死,也必須一輩子留在這裏。”
“這……”
李楠樨不等她說什麽,向外面喚道:“來人,把樓玉京帶到後面調養,派人好生照顧。”
好生照顧,換言之就是監禁,不允許唐卿卿有任何不軌的舉動。
“師父——”唐卿卿不肯松手,“我、我要親自照看他。”
李楠樨擺了擺手,“去吧。”
一獲得準許,唐卿卿生怕他改變主意似的,緊張地随那幾個人一起把樓玉京擡到木屋後面的廂房。
屋子裏只剩下兩個人,一南一北,面面相觑。
“一直看着我做什麽?”李楠樨端起一杯茶,掀起蓋子晾了晾。
“你沒說實話。”此地沒外人,金不換也懶得拐彎抹角,“不殺樓玉京,不斷絕後患,這不是你的作風。”
“你又知道了?”李楠樨要笑不笑地挑起眉。
“你在打什麽鬼主意?”金不換瞪起眼,“少主呢?上官無花呢?”
聽他提到那兩人,李楠樨眼底閃過駭人的殺氣。
“喂,你怎麽了?”金不換也察覺到事情不大對勁兒。
“上官無花……哈……我廢了她。”
什麽?
“楠樨——你瘋了!”金不換上去抓住他的肩用力一晃,“那是咱們的人,你為什麽要廢她?”
他猛地揮掉金不換的手臂,“她隐瞞了什麽,你可知道?”
“什麽事你這麽大的火……”就算上次兩人為了唐卿卿的事鬧得大打出手,也沒見李楠樨的臉色這麽恐怖。
“少主——”李楠樨的嗓音緩緩低下,“已病逝十六年。”
什麽?
金不換也為他的話而驚愕,“你……你說什麽?”
“要我再重複一次嗎?”李楠樨一字一頓道:“少、主、不、存、在、了!”
金不換終于明白李楠樨為何要廢上官無花,以他決然的個性,沒殺她已是最大的極限。
“楠樨,莫非無花是怕你……”
說到一半的話,因李楠樨陰鸷的眼神而咽回去。
罷了罷了。
有些事說出來也是枉然。
他們幾個少年時就受到魔後托孤,幾十年來不曾有過一日逍遙自在,汲汲營營為的是奪回鸠魔劍,輔佐少主振興魔宮,尤其是楠樨,可謂機關算盡,只差最後……哪知千算萬算不如天算,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大概,上官無花料不到樓玉京一行人會為了绛霄來到陸離島,更料不到唐卿卿會奉命趁機混入九霄派……
上官無花一心拖延,全力隐瞞的心情,他,也許能明白。
旁觀者清。
“難怪你會改變策略!”金不換冷不丁一悟,“少主無法繼承魔尊當年修煉的心法來駕馭鸠魔劍,而樓玉京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與其殺他,不如利用轉危為安之後的他來鏟除九霄派,對吧?”
李楠樨把扇子合上,“沒錯。”
“怎麽的都成。”金不換出了口氣,“都比你‘犧牲’卿卿好……”
“養她教她這麽多年,為魔宮犧牲也沒什麽。”李楠樨聳聳肩,“樓玉京若把她看得重要,那還成,若是卿卿一廂情願,樓玉京入了魔也依舊不為我所用,那原本的計劃照樣進行,卿卿嘛——”
“喂!”金不換“啪”地一拍桌子,“那是你一手養大的小姑娘,你才是走火入魔到無藥可救的家夥吧!事到如今,九霄派被你攪和得支離破碎,你還不夠,一定要把那丫頭推到火坑裏才算罷休?”
“你什麽時候也變聖人了?”李楠樨冷笑不止,“你我雙親怎麽死的?九霄派欠魔宮的,就算死得一個不剩也不為過!”
“瘋子!”再不走他一定會掐他的脖子。金不換震怒地一踹椅子,甩門而出。
樓玉京昏迷了很久。
唐卿卿衣不解帶守候在他跟前,謹慎地留意着每一絲絲的變化,隔幾個時辰就以濕水為他潤唇,間或在他的額上幾處穴位按捏。
金不換幾次來勸唐卿卿去歇息,都扭不過她,只好随她的意。
唐卿卿畢竟是個女子,之前還受了傷,幾天下來終于撐不下去,眼皮沉得來回打架,不時打盹。
半夜,頭兀地一沉,随即被拉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頓時被吓得清醒過來。
睜大眼一看,唐卿卿指着摟住自己的男子,“你、你什麽時候醒的?”
“很久了,是你一直在困。”他輕撫着她的長發,“為什麽不去睡覺?”
樓玉京!
他的手很溫暖,他的力量在她的腰上實實在在印證了那不是夢。
“太好了!”辛苦沒白費,他如師父所說的……
“你的臉色很差。”樓玉京劃過她深陷的眼圈。
“我……我沒事……”樓玉京從沒如此直接地吐露關心之舉,一時不能适應,下意識以手掩住了半邊面頰。
注意到她反手對着自己的掌心,樓玉京皺起眉,拉下她柔軟的手,“這傷……”觸目驚心的握痕,是浩然劍的劍刃造成的疤——在九霄派唐卿卿為阻止他和李楠樨動手不惜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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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好長的口子喔。”她幹笑兩聲,“都是你,出劍那麽狠做什麽?”
“是我不好。”握着她的手輕輕抵在唇邊,樓玉京微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