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節

,枕頭衾褥還都是幹的。他則想着:沒可能啊,明明應該是聽着了的。難不成……難不成它根本不在意我要不要送走它?

與鲧這一晚上,百思不得其解,四更天時,便也上了榻去,躺在那芝身旁,也還是在腦中翻來覆去地想着,竟想着想着,在迷糊之中,也不知自己神游去了哪處。竟連五更天的末尾那會兒,身旁那小芝悄聲下榻,披衣出了這洞,他也沒有覺察,只一味合着眼,也不知神識游蕩在了哪處。

小芝一宿都沒有真正睡着。它在那洞中實在待不下去了,它心中十分難過,卻又不能十分痛快地哭出來,它憋不下去了。于是在洞門處化霧遁去了別處,準備找一處“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好好流淌一下這傷心淚。哪知它稀裏糊塗地化了霧,又稀裏糊塗地現了形,一現了形才發現原來身處那日與紫芝他們一同來過的那個烏吉族的祭臺。

這也好,怎麽的也算是有個地方給它坐着。它一坐上了那一張石臺,便止不住地傷心。一直嗚嗚咽咽的,哭了一會兒,忽又想起鶴翁關照的,要它這幾日一旦傷心了起來,都得拿個什麽東西接着,說要救那什麽族長。它自己在那兒傷心着,傷心着與鲧說的那些無情的話,可又惦記起了那族長的病,正好手往旁邊一探,就摸着了一只桶。

它原本還沒注意到這臺上有這麽大一只桶,這會兒就着這烏青的天光一看,還真是一只桶,它也管不得那麽多了,順手拿了過來,就開始如同“山洪傾瀉”一般地悲嚎出來。越哭還越傷心,越哭越覺得自己竟如此之可憐,越哭越覺得自己這會兒十分地應情應景,瞧瞧這四周,簡直是滿目的凄涼,就連天也比盛夏那會兒更涼了幾分。石臺邊過去不遠處,那水岸上的小草,一早已脫去了夏日裏青蔥的樣子,都垂下了身,一片衰微的入秋景象。它覺得那就像是它自己一樣,一蹶不振,還不知何去何從,哪裏知道才跟與鲧入山沒幾個月,他竟已對自己厭煩了。

它這一傷心起來,可着實厲害,哭得它自己都快捧不動那桶了,因裏面都快接滿了。

而它哪裏知道,遠處的灌木叢中正伏着一群烏吉族的人,其中一人說道:“我說的吧,木桶就夠,昨天是誰非擡了一只大缸來等着山神賜仙水的,昨天山神就是沒來,為何呢?就是因為山神覺得我們太貪心,你看,今兒弄了個木桶來,大小合适,也不顯得那麽貪心。這不,山神早早地就來了,賜我們族仙水了。”

可那叢中另一個伏着的人則有些疑惑,問道:“那是賜我們仙水嗎?我怎麽看着像是他在哭呢?還真是挺傷心的,我就這麽看着都想跟他一道哭。”又有一人道:“那還能不是山神?剛你不也眼見着了,就在那棵樹前頭,忽的一下一個人影就憑空現了出來,要不是神,能那樣出來?”這一族的人平日裏除了飼養,也需要漁獵,那眼睛都是極好的,隔了這麽遠,也将臺裏那裏的小芝哭的那個傷心勁兒全真切地看在了眼裏。

小芝哪裏知道它獨自在這處傷心的時候,遠處那灌木叢中竟人言籍籍,一會兒在議論着它是不是山神,一會兒在議論着若明兒再在那祭臺上擺一個桶,那它還會不會來賜他們仙水,會不會認為他們今兒要過了、明兒再要是一種貪心的表現。

待小芝哭完了,費力地放下了那桶,想着等天大亮了後,那烏吉族的人應該會自行過來取的吧。跟着,它又隐身不見了。那一群烏吉族的人見它又是這樣憑空就不見了,更是在心中認定它不是凡人,于是一夥人沖了出來,趕至祭臺邊上,将那滿滿一桶水分裝進好幾個帶蓋兒的桶裏,為了不灑出來,還不是用的傾倒的方式,而是用水瓢小心地舀着。分裝完了後,則一夥人小心地将幾只桶帶下了山去。

而小芝并沒有直接回到它和與鲧住的那個山洞中去,而是在外獨自一人游蕩着,它昨兒聽了那一番無情的話後,是一早在心中認定了,絕不可以讓與鲧知道它都聽着了,故而它得等眼睛都消腫了才能回去。

可它那只被踩腫了的腳眼下也還是腫着的,走起路來并不大便利,于是它也只能随意選了處山頭、選了棵樹,就在樹下幹坐着,等着眼睛消腫,并且還開始進行深刻的自我檢讨,在反思自己那些惹與鲧讨厭的地方,像是不成熟,又或是只知道吃吃睡睡。

可興許是因它之前哭得太過傷心了,它這都坐了半個時辰了,天都已大亮了,卻也還是兩眼腫得跟兩顆桃子一樣。這時,它還坐着,卻擡眼就見與鲧站在了跟前。它一驚,回過神來,趕忙捂着眼。

與鲧蹲下身來,問它:“你怎麽一大早的,人就跑出來了呢?”他之前那會兒被吓得不輕,神識一回籠時,還未睜開眼就已感覺到小芝并不在身旁了,忙起身開始尋人。

最終在冰鏡中看到了它在這處山頭坐着。來到它跟前,低頭看去,就見到兩顆桃子一樣腫着的眼,襯在本來也不大的臉上,映着日光,顯得格外分明。

這芝聽與鲧那樣問,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松開手,說:“我出來轉轉。”與鲧問道:“哭過了?”這芝下意識地搖搖頭,答道:“我……我一想到那烏吉族的族長,我就傷心,為他大哭了一場。”與鲧大致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卻也不揭穿它,因他想着,雖之前用冰鏡找這芝時,是見着它哭得那個傷心啊,也見着它沒忘用個桶接着,可若就這一桶眼淚水也治不好那族長,也就是說那還得它繼續傷心着,可若萬一将實話跟它說了,它又覺得它自己被騙了,那往後再想騙它哭可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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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與鲧還是憋着,沒跟小芝說明實情。而小芝則在之後,又傷心了幾日,時而掉幾滴淚,時而自責反思,時而想着要如何讓與鲧又喜歡自己。

再過了幾天,就聽鶴翁歸來時說,烏吉族的老族長身體已大安了,生龍活虎地下了榻,都已開始指揮起那一族的日常工作了。

還說那一族現在做的第一樁大事就是在給這山的山神塑一個石像,将要供在祭臺前。

小芝聽說族長好了,心中甚是高興,而與鲧聽說族長都已好了,也才放心将之前騙它哭的事說給它聽。

它聽完,先是高興,想着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也不用再這麽提心吊膽的了,每日都怕與鲧忽然就跟它提要将它送走的事。

可等它一想明白了整件事,它又是十分地生氣,還對與鲧大聲說它以後也不會再信他說的話了,說他以前就騙它說有個摔斷了腿的爺爺,害它每天都緊張兮兮地想着要治好他爺爺的腿,這一回又拿這種事情來騙它,害它這連日以來吃不下、睡不着的,兩眼還哭得跟個桃子似的,怕是半個月也消不下去,且還一直憋屈在心裏,不敢将心事說出口。

可它哪裏知道,它頂着一雙哭得像桃子一樣的眼,拖着一只被踩得跟個饅頭一樣的腳,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成了烏吉那一族人心中的山神。那一族還正在雕鑿着它的“神像”呢。

三個月後,小芝的“山神”形象就那樣被公然立了起來。那石雕就被擺在他們一族用的那張祭臺前面,還用鮮花供奉着。小芝趁沒人的時候跑去一看,原是那一早在這臺上傷心地捧着一只桶落淚時的樣子——一個極其清削落寞的側身像。

看一次就回想起一次它自己那時被與鲧騙得那麽傷心時的蠢樣,索性眼不見為淨,往後它但凡要經過祭臺那處都一律是繞道走的。唯有每月那達多改善完夥食回來後,都要跟這芝提醒一遍:“呦,真是看不出來,你那時就是那樣哭的啊?啊呀,那一族的人可真是鬼斧神工,刻得可真像你啊,那副悲戚戚、昏慘慘的模樣……”他只自顧地說着,根本不理會眼前那芝聽得臉色都變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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