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3
唐玦臨有些驚訝了,他想不到甘羅會這般回答。
原來他對自己不單單是迷戀至深,從而無原則地原諒并接納自己的一切作為,而是超乎其上的情愫,像是這世上唯有一個唐玦臨是他可以愛的人。但他無比清楚地明白對唐玦臨而言,他什麽也不是,經過他仿佛經過一條河,離得遠遠怕墜了水,踩過他像踩過鋪路的石板,步履匆匆不會停歇。
可那些感情一旦旋轉起來,不管舞動得是否美麗,都停不下來。它們或許奇形怪狀或許嶙峋可怖,蠻橫地旋轉在心間,将一個人全部的自尊驕傲弄得支離破碎,讓一個人甘于卑微。
也許,有一點是不能否認的,被這樣愛着,是會讓唐玦臨感到一絲惶惑的欣喜的。
盡管對方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甚至在此之前,唐玦臨對他的印象,還僅停留在是某一個名字所對應的一張面龐的程度,這張面龐再牽連出幾段話語以及一些背景,便是唐玦臨所接觸到的甘羅了。那是用種種信息堆砌起來的印象,并不是實際聽到的、看到的、碰到的活生生的人——會哭會笑,會吵會鬧,時而成熟冷靜不像孩子,時而冷言冷語蠻不講理。
唐玦臨默默地回想着,這個少年的聲音是什麽樣的質感呢,他的呼吸有着怎樣的頻率,他的身體是否溫熱,他的目光載滿了何物。
擁抱他的時候他會臉紅麽?親吻他的時候他會開心嗎?會因為自己有意識的碰觸而喜悅地羞澀嗎?在自己沉默的時候是不是變得不安?聽到自己喚他的名字是不是變得雀躍?
唐玦臨頭一次無比強烈地渴望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即使在此之前他們已生活了一段時日,上述的事每一件都實實在在發生過。可他完全沒有在意過這些,連笑容也是虛假的,每一個關切的動作都是按精心推演好的步驟進行的。
初見時的乍然心動早被更為強烈的、名為自我保護的本能所拍壓下來,他這樣的人,并不易被感情所驅動。他從來就是如此,對自我的厭惡過于強烈,對他人的表現過于敏感,以至于親手割裂了與外界的紐帶,不斷奔逃,不斷尋找簡單極致、又無比可靠的力量。
黏黏糊糊的感情,本是他很厭煩的事物。
但他的感情,經歷了一場苗疆深處的密雨,已經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了。
唐玦臨把做好的拐杖遞給甘羅,如同第一次時一樣,從頭到尾打量着他。少年穿着唐玦臨為他買來的新衣,尺寸剛合的牛角銀冠安穩地待在頭上,環繞脖頸的銀飾有些暗沉,手臂上的臂環卻閃爍着銀光。
“拿着吧,我陪你去采藥草。”
“嗯。”甘羅接了拐杖,旋即低頭起身。方那一刻唐玦臨看清了,甘羅同他說話的時候,是會在目光相碰的瞬間臉紅的。
“我以前說過的,你在我眼裏還算是個小鬼,把我當哥哥還是小叔都沒關系。可惜我做得不好,讓你受了委屈還得獨自忍着怕我讨厭你。”
“可我怎麽會讨厭你?”他用手指挑起甘羅的下巴,迫使他正視自己,并沖他露出了慣常的微笑。少年的一張臉漸漸漲紅,顯得沒有辦法挪開自己的視線。
因為從來沒喜歡過你。
這一句真相,唐玦臨認為不必說出來。
甘羅領着唐玦臨往采藥的地方走去,因為有唐玦臨陪着,他便叫靈蛇留在家裏。出寨則要走大道,于是來苗寨這麽些天,唐玦臨還是第一次走進了村落。一座座吊腳樓并排列在陽光下,大小林木三三兩兩分散在寨落裏,草葉沉澱出的清香氣味飄蕩在空氣裏,沁人心脾,唐玦臨禁不住多吸了兩口。
有村民趕着牛路過,那人看了甘羅和唐玦臨一眼,神情頓時警惕起來,同時身後傳來了窗戶猛拍窗棱的聲音,不知是哪家用力關上了窗。他們走過一棵樹,坐在樹下剝着不知名果實的老人擡起頭,因年老而渾濁的眼珠裏射出的猜疑鮮明得令人渾身不适。唱着歌的少女們本在晾曬洗好的被單與衣物,但在唐玦臨和甘羅經過時,她們都噤了聲,滿是疑惑地望向唐玦臨,聚在一起用唐玦臨聽不懂的苗語小聲交流着。
顯而易見的生疏和排斥游蕩在這座小小的苗寨裏。
唐玦臨不在意這些,不過他不知道甘羅會不會在意。
走在前頭的少年只顧拄好拐杖,脊背盡量挺直,直到不自然。
一路上兩個人沒講多餘的話,唐玦臨說甘羅手還沒好利索,便不讓他動手。甘羅只好倚着拐杖指點唐玦臨怎麽去辨識藥草和野草,又怎麽有效地采摘下有用的部分。夏末的雨林依舊悶熱,不多時汗就濕透了衣衫,緊貼在身上。
唐玦臨蹲身割下一株蟲草,額頭滾落的汗珠晃到了眼睛裏,刺得他“嘶”一聲。甘羅連忙也蹲到他身旁,伸手擦淨了他臉上的汗水。
甘羅的手心很幹燥,有點涼,陽光蒼白,将他的皮膚照映得更加蒼白。白到透明的皮膚給人感覺很薄,細密的青紅血管如松散的蛛網浮在表皮之下,似乎搓揉得稍用力一些就會破開。
唐玦臨想,怪不得這孩子臉紅起來那麽明顯。
要是把他緊緊抱在懷裏,粗暴地□□,會不會渾身上下都紅得能擰出血?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産生這樣的妄想,也無法斷言自己的妄想是因為好奇還是欲求。
就如同他不能夠了解,甘羅對自己的喜歡是出于何種理由一樣。
“累了嗎?”他站了起來,順便扶了一把站不穩的甘羅,伸臂環住他的腰,使他被迫貼緊自己站好。甘羅迷惑地仰起臉來:“我就動動嘴,沒什麽累的啊。”唐玦臨安撫性地笑笑,趁甘羅呼吸一滞神思恍惚之時,他的手忽然撩開他衣服下擺滑了上去。
甘羅背脊上盡是汗水,摸起來水膩膩的。他人很瘦,皮肉揪起碾在手指間就薄薄一層。唐玦臨略有些遺憾地嘆口氣,任那只手繼續肆無忌憚地在對方背上游走,最後又往下輕柔地按壓着他的尾骨。少年僵直了身體,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而唐玦臨仍是笑,俯首吻了吻他的眼睑,輕吻如滴墨,暈開了眼角的紅暈。
“上次你累昏過去了,我許的諾你沒聽見。你現在醒着,我便重新說一次。就算你真是一樣物件,我也願意把你帶在身邊。要是你不想離開我,那就按你的心意走,直到你的‘永遠’結束的那一天。”
男人刻意壓沉的嗓音非常好聽,宛如直砸心門的重錘敲得少年心神激蕩,縱使腦海裏依舊有根繃緊的弦不斷奏出警示的單音,他還是直接把這模棱兩可的話往自己樂意接受的方向去理解了。
“阿臨,你真的不讨厭我,願意陪着我嗎?”他極其謹慎小心地向唐玦臨征詢着他的心意,都不敢大聲說話,生怕驚跑了什麽。而那帶着氣音的話語,撩撥在唐玦臨的耳畔,令他第一次感到心熱的癢。
“不讨厭。我願意。”
他是從來沒喜歡過任何人,諸如此類的柔軟情緒或者從未在他的生命裏出現過,又或者早就被他自己剝離了出去。
但沒發生過的事情,就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咦,這篇文的積分為什麽這麽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