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五·4

這一夜濃雲密布,無風無月。等他們邁入了寨子,盛大的晚會已進行了一段時間,甘羅仰頭沖唐玦臨笑了笑,說要拉他坐到那群年輕人中間,他不能喝酒,不過可讓他們給唐玦臨一碗酒喝。

搖曳的火光令他的神色變得明晦不定,他笑得很緊張,以至于無意識地發出了嘶聲。

嘶笑聽起來很難過,唐玦臨微皺起眉頭,不知甘羅在緊張什麽。

他仰頭望見了端坐高臺之上,仿若沉眠的雙生蠱蛇,那兩條蛇曾在甘羅家狹小的黑屋裏,給予了他許多陰暗的窺視,令他煩躁不安,心生惶恐。這份焦慮被他轉而嫁接到甘羅身上,用舒适肆意的親吻慰撫來消融。

但現在安靜盤踞在衆人眼前的雙生蠱蛇,莊嚴肅靜得如同雕像,正冷冷凝視這一場狂歡。

甘羅拉着唐玦臨走近了人群。不得不承認,甘羅确實是個漂亮的少年,眼前這一群人,哪怕是領舞的盛裝苗女,她那一身耗費半年才做就的繁複銀飾,都不及甘羅天生輪廓的一半精致。

可十分明顯地,連事不關己的唐玦臨都感到了。甘羅與他的出現,仿佛是突然往沸騰的油鍋上蓋了個蓋,笑語歡聲驀地被按壓到最低,連篝火的光都暗了一暗,奏樂的苗民吹慢了一拍,而領舞少女因慣性調整不過來,舞步頓時錯亂。她索性擺擺手叫了停,一堆人愣在原地愣了半秒,才重嚷嚷起來,叫伴舞樂的人從頭再來。

每個人迅速地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情緒裏,目光刻意偏開,似乎遇到了什麽令人生厭的事情,便采取了非禮勿視的态度。

甘羅咬了咬唇,沒說什麽,徑自走到守着酒缸的那人身旁,向他要舀酒的竹筒。

這種慶典上,大家也不拘什麽你的我的,本來氣氛都是随意又自然的。但甘羅的這個尋常要求,看在別人眼裏,真是哪也看不順眼,唐玦臨能看出他們因此而心懷不滿,但礙于某些情由,不好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管酒具的那人哈哈笑出聲,是十分做作的那種笑,聽着刺耳。唐玦臨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那樣笑,反正坐在他身邊一圈的人全笑了起來,似乎是寨子裏進了個陌生又可笑的怪物,他們怕,但更多的是厭,于是笑,把自己的不适應笑出去,把跟他們不一樣的這個人笑走。

而在這笑聲裏,甘羅始終執拗地伸着手,好幾個竹筒搖搖晃晃将要遞到他手上了,卻半路被旁人截走,那人的笑裏添了些不好意思,說了點什麽,唐玦臨猜是抱歉的話語。

可下個竹筒仍舊遞不到甘羅手上。

他們并非是對甘羅不友好,僅僅是以某種莫名的方式,将他排斥在外。

唐玦臨知道一些關于苗疆的事情,至少在五仙教裏,靈獸的祭祀或是随侍,地位都是高于一般人的。

只不明白,為什麽在這個寨子裏,對于做着靈蛇随侍的甘羅,每個人都習以為常,但每個人都不做任何表示。就好像現在,他們依舊喝着自制的米酒,跟着音樂打拍子唱山歌,氣氛熱烈,玩得開心。

而甘羅就站在他們旁邊,看着他們,裝着投入。

年老的祭祀這時已走了過來,他同時也是寨子的族長。他走得很慢,像一株會行走的古藤,他和甘羅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到處都是人,他也沒路好走,便從甘羅身邊擠側而過,他走得實在太慢,所以這次的對視略長,然而仍舊沒有和甘羅說話。

其餘的人,有的站起身來歡迎族長,也有人在繼續他們心不在焉的交談或歌唱,耳朵卻豎了起來,似是要等族長發表什麽看法。

人群如潮随老祭祀湧到了一邊,老祭祀發話了,随後所有人臉上露出了欣慰和果然如此的表情,無人轉過臉來再看一眼甘羅,連管酒的那人都拉着裝酒缸的車挪到了一旁,好在臨走前還是塞了一個半滿的竹筒給了甘羅。

沒有人與他再說一句話。

甘羅僵持在半空的手臂終于能夠放下了,他沒有背過身,只是看着人群的背影,一步一步倒退往後去,抓着竹筒的手關節用力到發白。

唐玦臨不安地亦步亦趨跟到他身側,回頭看了一眼,身子偏過,攔住了甘羅凝望人群的視線。甘羅眨了眨眼,突然湊近了唐玦臨,語氣柔軟,問他:“阿臨,喝酒麽?看,我拿到了哦。”說完晃了晃手中的竹筒,故意晃出水響的聲音。

“……不了,其實……我不愛喝米酒。”

“這樣啊……那都要來了,別浪費。”少年舉起竹筒一仰頭盡數灌入,喝得太急,嗆咳不止,沒來及吞下的酒液順着脖子流到了衣領上,半張臉都給打濕了。

唐玦臨撫着他的背,幫他順過氣,悄聲問道:“那個人剛剛說了什麽?”

“族長嗎?他沒說什麽,不過勸大家讓到一旁繼續晚會,免得擾了我們身後高臺上靈蛇的安眠。但是……它們的習性我最清楚了,它們根本不睡覺的。”

“是麽,那,我還可以問個問題嗎?”

“阿臨你說呀,你的話,我沒有哪句能拒絕的。”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點動,似乎是要做出個活潑的姿态。

可他的笑聲,繃緊得快要啞掉了。

“白天點社火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你念我名字了,你許了個怎樣的願?”

“我沒有許願呀。”甘羅轉了個角度站好,頭一歪抵到唐玦臨肩上,像是力氣都被抽幹。

“我是在問天上的神,是不是只有一個唐玦臨還願意喜歡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個人是覺得全篇最虐的地方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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