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2:關于喜歡 (2)

的脖頸,看他的血液綻放出最鮮豔的花,緩解他枯竭若死的身軀。

片刻前才說過的溫存話語,自然是再一次被抛之腦後。

第 39 章

唐玦臨心滿意足地低頭蹭着少年柔嫩的臉頰,再一次呼喚道:“甘羅。”

到了此時,他也只剩下了這一個名字。

想到當初的自己,為了探查記憶中高明的毒物一步步追查到這裏,卻收獲了意外的戀情,進而逐步認識到,高明的不是毒物本身,而是借由毒物可以操縱人的心志。

那麽甘羅一定就是劇毒的妖物,自己的所求所願、所思所想全因接觸他而扭曲變異,塞滿了稻草木石的胸腔硬是被塞進了一顆鮮活血淋的心髒。可是,這不是重生,完全不是,絕對不是。

他根本就不是因為愛活過來了。

恰恰相反,如今的他渾身都是致命的缺陷。愛随時會給他帶來滅亡,愛令他脆弱得不堪一擊,愛讓他裹足不前,沒有了獨行的勇氣。

因而他只能重複着淩虐的舉止,平衡內心幾近暴走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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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有問題,我想删掉,又不曉得怎麽删掉,總之先這樣改改

第 40 章

很久不下雨了,江風偏冷,挾裹了積攢許多時日的水分,令人呼吸間倍感壓力。墜落的雨點在江面上炸開無數水花,漆成深色的船筏從上游駛來,速度飛快,宛如貼緊江面滑行的一柄□□,充滿了不詳的意味。

左眼蒙着黑色眼罩的男人走出緊閉的船艙,連綿的雨模糊了他并不年輕的容貌,走上船頭的姿态緩慢僵硬,仿佛墳墓裏爬出的活屍。然而,他的右眼深處好似閃出一絲陰冷寒光,在江風裏翻飛的衣擺同唐玦臨一樣綴滿了亮色的金屬,他昂起頭,雨水流過眼窩,如同垂淚的野狼,正虛假地哀悼着瞄準的獵物。

他從懷中掏出一片純銀打造的獨當一面。面具顯得很舊,表面給擦出道道劃痕,銀鏽布了厚厚一層,早已黯淡無光。但男人表現出很是珍惜這塊面具的樣子,他舉起面具,慎重地覆上嘴唇,呢喃道:“我來接你了,小師弟。”

唐玦臨握着草藥纖細的莖稈,再一次錯誤地揪斷了可用的部位,甘羅困惑地看向他,問:“阿臨,不舒服麽?怎麽老走神。”

唐玦臨搖着頭站了起來,扶着桌子靠住牆,脫力地回應:“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是突然覺得心口好沉。”

甘羅拍幹淨粘在掌心的碎葉,替唐玦臨揉了揉胸,安撫性地笑道:“是不是悶得生病了?外面雨停了,我們出去走走吧。”他單手摟住了唐玦臨肩膀,手從對方耳際摸到下颔,眼前人嘴唇發白,摸完一遭指尖撚了不少虛汗,倒真有點生病的樣子。

唐玦臨随意點頭,蹙起的眉間攏着陰雲,他忽然攥住甘羅手,神經質地說:“不,我們不能出去,留在這裏。”

“為什麽?”

“雨并不會沖淡危險的味道,守株待兔比暴露目标更好。”

“危險?可是你看起來很不好,是碰了我要用的藥讓你難受吧,我想你到外面吹吹風會好些的。”

“你不懂的。”唐玦臨推開甘羅,從桌子下拿起了自己每日不忘精心養護的地淵沉星,“就是那些從屋外渡進的風,把令人作嘔的氣味吹來了。”他塞了一把小刀到甘羅手中,叮囑他趕緊從後窗翻出去往寨子裏跑。

“為什麽?”“你快跑,你在這裏我不放心,記得帶上你的骨笛。這個時候不要跟我争了,碰上意外就吹起笛子召那兩條蛇到你身邊來,它們真的會聽從你的。”他低頭糾正了甘羅握刀的姿勢,朝虛空中刺出兩下,用唇形告訴他,這才是最有效的能在敵人身上制造出可觀傷口的方法。

“可我不明白,我幹嘛要學怎麽用刀,又幹嘛一定要去找靈蛇?你會預知嗎?有什麽事要發生?”甘羅睜大眼睛,無法動彈。

他沒有經歷過任何訓練,不懂及時執行任何看似荒誕指令的必要性。唐玦臨也失了耐心,一下恢複了初次撞破甘羅隐秘時的暴躁模樣,他幹脆地攔腰抱起少年,從後窗丢出去,扔下簡潔明了的一個字:“跑。”

甘羅手足無措地站在屋外,天上的雨停了,檐下的雨仍舊滴個不停,如血管割開,滴滴噠噠往外流着新鮮剔透的血。甘羅很快淋得濕透,而唐玦臨從裏鎖緊了那扇窗,打定主意不再看他一眼。他猶豫着,本想去敲窗子問個明白,可是他所不了解的事态似乎十分緊急,以至于唐玦臨迫不及待地就把他丢開,決意獨自迎上危險。

甘羅抹幹淨淋了一臉的雨水,終于明白唐玦臨平時說得再好,心裏還是壓根不信任他能力的。他賭氣往寨子的方向跑去,唐玦臨把他丢出來時順手塞給了他骨笛,自己腰間還系着一小罐新淬的幻蠱。所以他真的是那樣無力嗎?留在身陷危險中的唐玦臨身邊,只會讓他絆手絆腳無處施展嗎?

想要讓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除非使他跌得頭破血流。莫名的危機感和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有令甘羅感到一絲緊張,他正躍躍欲試,而眼前密織的雨霧和茂密的叢林,無聲地吞噬了他奔跑的背影。

送走了甘羅的唐玦臨握緊地淵沉星,打開大門,嚴陣以待。屋外風行叢林,飒飒作響,沒有一絲異動,一切遵循着重複了千百遍的節奏響動。

除了影子。

再高明的僞裝騙不過光,它讓陰暗無所遁形,愈加深地暴露出自己見不得光的形狀。

吊腳樓外爬了滿牆的藤蔓第三十四次發出齊整的嘩啦聲時,唐玦臨出手了。如同孔雀尾羽的翎箭接連發出,壯烈的花朵綻放在半空中,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巨響和幾點猩紅的血滴。

只命中了一個人。

唐玦臨甩出鎖鏈勾住吊腳樓的欄杆,□□一般射了出去,恰巧和一個現形的殺手擦肩而過。那個人滿是一擊失手後不甘心的眼光急速掠過他的臉,刺出了一道長長血痕。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暴起一大團綠色濃霧,而他擡起手,一把小刃貼着那個人的頸線飛出。

這是第二個人,自己的手臂受了輕傷。

他身形未有停頓,翻出吊腳樓,落地時往側翻倒,事先埋好的機關競相爆開,激蕩起滿院泥漿,甘羅的那架小秋千轟然倒地。唐玦臨及時拽住甩飛的麻繩,踢飛了充當座位的小木板,他懂得暗器未必就是那些精工細作的巧物的道理,飛花摘葉,均可傷人。

第三個人,但自己後背被機關傷到了。

藏在袖中的小刃滑到掌心,唐玦臨險險往後下腰,避開了迎面劈來的刀,小刃沒入了對方的腹腔。這點傷痛并不至于成為一個訓練有素的殺手的阻礙,對方怒罵着又将刀刺向唐玦臨,他們距離太近,唐玦臨沒法全身而退,但他可以在重傷之前搶得先手。

他是第四個人,自己即将力竭。

從背陰處走出一個人,他生着刻薄的面容,本應佩戴獨當一面的地方,由黑色的眼罩取代了。他鼓着掌,竟是無所謂同僚的慘死,單純為唐玦臨優異的表現喝彩。唐玦臨渾身血液都随着這個男人的出現倒湧,他僵住了,不能言說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直到此刻,他才發覺,他原來從來沒有逃出過那片枯死的竹林。

這是最後一個人,自己沒有擊敗他,反倒被擒獲了。

那個人挑開自己的眼罩,露出被利刃所傷凹陷的左眼,他的聲音像扁平的刀鋒,斜斜切進唐玦臨的耳蝸,刺耳又嘲諷:“小臨,師兄終于又找到你了。”

第 41 章

“那個孩子是誰?我看見他和你在一起,而且十分親密。”唐玦淵揪起唐玦臨的頭發,拿出藏在懷裏的舊面具為他帶上,“別瞪我,小臨。你這種人,不适合露出威脅別人的眼神,你也不該把你的面具抛下。”他的舌頭舔上唐玦臨流血的側臉,涼滑的觸感與血的腥澀融合一體,如同令人惡心的蛇信。唐玦臨胃裏一陣翻騰,他感覺自己好似曝屍荒野的棄屍,随着那個男人的碰觸,皮囊片片剝落,血肉支離,朽透了的骨髓滲出陣陣惡臭。更令他作嘔的是,已經被摧毀成這番面貌的他,還是被唐玦淵擁緊了。

“小臨,你看你,跑得再遠,活得再久,還不是拜我所賜。這個世上,只有我讓你活下來過。只要你乖乖低個頭,這次我也能放過你,可你怎麽就不懂得感激?你一點也沒改,還是這麽狼心狗肺,所以你到頭來,必會死于無心。”唐玦淵勾起唐玦臨的下巴,滿意地收下唐玦臨恨懼交加的眼神,想要親他,卻被唐玦臨躲了過去。

唐玦淵不屑嗤笑,掐着唐玦臨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手上力道一分分收緊,橫貫左眼的疤擰成醜陋的蟲,惡毒地盯視着唐玦臨。

唐玦臨沒有掙紮,也沒有求饒,要不是他臉上血色正漸漸消褪,呼吸也不受控制地開始急促,幾乎看不出他是一個正面對死亡的人。

他的腦海裏掠過一句話,甘羅,還好我殺死了其他人,你不會被我連累。

我愛的少年,希望你從此不再回來,不必看見我死去的醜态。但假如你還會回來,我希望你能吃去我死去的血肉,然後告訴我,我胸腔裏的這顆因為你才重新獲得的心髒,是否合你口味。

到了那時,我在你面前将不會有任何隐藏,我也不會再畏懼曝露我真實的感情。

好好活着對我而言太難了。那些舊事仿佛疼痛的舊疾,一碰上陰濕的黑暗,就會從骨髓深處幽幽發散出來。我的傷愈合得那麽慢,明明年歲過得那麽快,但最快的馬都跑不過日色的流逝,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好好愛一個人。

可我一定要盡我所能,讓你好好活着。

眼前陣陣發黑,耳膜上像罩了紗,唐玦淵失控的大笑快要聽不見,唐玦臨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死了的時候,收攏在脖頸的手忽地松開。

“……玩什麽把戲?”

唐玦淵提着唐玦臨的衣領把他拉起,陰陽怪氣地笑道:“小師弟,是不是覺得師兄剛剛真要下狠手殺了你?”

唐玦臨咳了幾聲順氣,撇過眼不理他。唐玦淵洋洋得意地大笑起來,捏緊了他下颔迫使他正對自己:“你的眼神總是想告訴我,我自作多情,配不上你的一言一行。”他的食指滑上唐玦臨緊抿的唇,暧昧地揉掐着,“可惜的很啊,小臨,不管你态度怎樣都改不了這個事實——只有我幫過你,只有我放過你,甚至只有我喜歡過你。你以為自己脫離了唐門,翅膀硬了可以到處飛了,其實還不是因為有我在背後默許你。”

“你哪裏也逃不去,哪裏也躲不開,你自傲的資本在我面前不值一提,我随時都可以把你的自尊踩碎在地,包括你這條賤命。”

唐玦臨眉一緊,張口就追着唐玦淵的手指咬了過去,唐玦淵大驚,一拳擊在他臉上,勉強護住了自己差些被咬斷的手指。他罵咧咧地跳起來,一腳踩在唐玦臨被縛在身後的雙手上,腳尖旋着用力踩下去。

“你真是個畜牲,除了會反咬別人什麽都做不到。”

顱腔內猛地一震,昏眩感使唐玦臨想吐,一連串的血從嘴角滴落,溶進了泥漿,似乎他的血,原本就是如此渾濁的肮髒。唐玦臨暈沉沉的,背上的傷猶自不斷地往外滲着血,浸深了衣服的玄色。他已經不清醒了,不再對唐玦淵的咒罵和毆打做出任何反應,只是十分疲乏地看着對方,像在觀看與己無關的鬧劇。

他的思緒慢慢渙散開來,看見昨日還躺在他身邊的甘羅,環着自己的脖頸,溫暖的鼻息噴吐在耳畔,發間彌漫着草葉的苦香,年輕的肢體與他緊緊依偎,與他耍着小滑頭說些沒頭沒尾的玩笑話。

看見甘羅牽着他的手,穿行過草木橫生的雨林,頭頂光影挪移,陽光與茂密的葉糾纏不休,他卻始終發着亮般的白皙。

他看見甘羅寫滿憧憬的瞳眸,一點點靠近了他。眸子裏的倒影漸漸放大,完整清晰,沒有殘缺,幾乎讓他不敢相信,甘羅眼裏的自己,真的是自己。

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好。凡是殘破不堪的,凡是不值一提的,那都是我。

你問我為什麽非要急着回到紛擾不休的外界,去面對你死我活的糾纏。

并不是我骨子裏寫着不安定,而是我,也就只配得上那種活法。

唐玦淵翻過唐玦臨的身子,給了他一巴掌,啐道:“又是這幅死氣沉沉的鬼樣子。”

“要不是我,四年前你還能活着出了禁林?你打小就自視甚高,以為非你不可,但是啊,你比我厲害又怎樣,算上這次,你落在我手上兩次了啊?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麽要放過你嗎?我就想讓你時時刻刻記得,你,我們這輩最出色最優秀的弟子,托你最瞧不起的人的福,像條狗一樣活着爬出去了。”唐玦淵壓抑着怒吼說完這番話,突然奇異地變了一副神色,眼角堆起的紋路裏都寫滿了和藹。他擦淨了唐玦臨弄髒的臉,如願以償地親了一會兒,用哄勸晚輩的口吻說道:“小臨,跟我回去吧,放心,你這種小卒子沒人關心你死活,只要你把地淵沉星交出來,這事就算結了。然後我随便把你藏到什麽地方,把你引以為傲的這只手廢掉,就像你從前翻臉不認人廢掉我眼睛時一樣,我們兩個人,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你要地淵沉星,你要我回去,現在就能帶我走,何必在這裏折辱我。”唐玦臨語氣淡淡的,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态度。

唐玦淵聽完一愣,玩着唐玦臨的手指,長長籲了一口氣,說道:“怎麽說呢,我也不是非要留你這條命,小臨你不能老仗着師兄喜歡你,就端着你的架子不肯放。”

他抽出一把刀子,刀尖繞着唐玦臨喉結打轉:“小臨,師兄随時可以結果你,也可以帶你回唐門,你知道嗎?我那不争氣的徒弟唐戚,可是很想念你。你到底想不想活?想活就求我,就跟四年前那次一樣,只要你求我,我便不會讓你很難過。”

聽見唐玦淵提起四年前,唐玦臨一震,瞳孔因驚懼而縮起,牢牢鎖住了唐玦淵陰毒的面孔。唐玦淵見此禁不住哈哈大笑,打趣道:“看來小臨還記得很清楚,我還怕你忘了。”一邊說一邊手要往唐玦臨衣領裏伸,卻猝不及防被唐玦臨踢開了。

“滾!不要碰我。”

“居然還有力氣。真是,也親熱了幾遭,這時才想起來讓我滾,看來還是記得不夠深。”他擡起手就是一刀刺進了唐玦臨小腿,唐玦臨痛哼一聲,蜷縮倒地。

“沒了這條腿,小臨就不會再到處亂跑了吧?你看你都跑到苗疆來了。你來幹什麽,想跟短命的師妹九泉下再會嗎?”

唐玦臨腦子裏轟地炸開,刀刃貫穿的痛都不足為懼,身體裏流出的血也只是加劇了他的怒火,他幾乎是咆哮着撞向唐玦淵:“你怎麽敢提起師姐?”

“我有什麽不敢?”唐玦淵冷酷地回應,“暗刺面臨的危險多大,你還不知道嗎?我是明刺,既然暗刺行動失敗,我沒道理替她的失敗負責。”

“所以呢?你要說師姐的死是意外?”

“意外?我不知道什麽是意外,失敗就是失敗,不論原因。”他抱起唐玦臨,伏在他耳旁,低語補充道,“小臨,你不知道啊,師妹最後看我的眼神,絕望到何等可笑的地步,明明那是她的失敗,就算是我推她下去的,也不該怪我,對麽?”

“還有她那個兒子,跟個傻子一樣,打他罵他虐待他都不懂求個饒。我是喜歡看你倔強不服輸的樣子,但是,唐戚跟你不同,他就是個傻子。”

第 42 章

不可言說的冷意竄進唐玦臨的四肢百骸,臉上逐漸暈開的猩紅蓋住了他的視線,他絕望,他憤怒,他痛恨自己,痛恨他的無能為力,從前到現在,沒有改變過任何人的不幸。他沒法說話,燃燒的怒火帶着酸痛從食管湧了上來。他繃直的身體像拉緊到極致的滿弓,然而弓弦上是空的,他沒有了與滿漲的情緒相配的尖銳力量,他只能等着斷裂的瞬間。

可變故發生的那樣可笑荒誕。唐玦臨眼睜睜看着唐玦淵身後陡然升起的人影,出其不意地舉起一塊石頭狠狠砸了下去,唐玦淵竟然直到劇痛來襲才察覺到這一切,他還來不及轉過頭,就已經像沒有生氣的紙鳶般癱軟到一旁。

甘羅還抱着那塊石頭,頭次傷人的他兩腿直打顫,最終還是膝彎一軟跪了下來,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手腳并用爬到唐玦臨身邊手忙腳亂地替他解繩子。

他一張口,嗓音顫得可怕:“阿臨,這個人是不是死了?”

唐玦臨目瞪口呆地望着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的少年,半晌無語,他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受不了下場的凄慘,從而産生了獲救的幻覺。

直到天空重新落起雨,沖掉了他傷口上剛剛凝出的血痂,疼痛令他清醒,他才明白眼前擔憂地看着他的少年是真實的。

他開口了,嗓音低沉嘶啞,仿佛被火灼過:“甘羅……抱抱我,我受傷了,手臂擡不起來。”

甘羅忍不住嗚哇一聲哭了出來,往前一撲,緊緊擁住了唐玦臨。

就在甘羅抱住唐玦臨的同時,倒在一旁的唐玦淵忽然發出了痛苦的哼吟,甘羅大驚失色,兩只手篩糠似的抖個不停,驚慌地問:“他,他沒死?我……我要不要……要再砸他一次嗎?”

唐玦臨倒是很想往唐玦淵的背心補上一刀,但他剛拿起刀準備用力,背後被機關爆炸傷到的口子就裂了開來,甘羅擡起放在他背上的手,瞥見掌心裏全是發污的紅。

“這……你是不是中毒了?阿臨,別管他了,你等我,我們馬上走。”甘羅七手八腳地把唐玦淵推到一邊,刻意不去看倒在院裏的另外兩具死屍,悶着頭沖進塌了半面牆的吊腳樓。唐玦臨拉不住他,手臂稍一擡既是鑽心剜骨的痛,只得無力地拖在身體一旁,仿佛四肢折損的木人,渾身上下透着廢棄般的頹唐。

他努力平下狂亂的心緒,開始調息。中毒倒不算他眼下最亟待解決的困難,早年那些嚴苛非人的訓練裏,便有自服□□這一項。學不會給自己解毒的人就會死,死了對上面人來說是正好的一件事,因為他們不需要活不下來的人。

他真的擔心的,反倒是甘羅。他曾設想了許多情況,試圖讓甘羅親眼見見自己所面臨的處境,逼迫他早日做出選擇。但遺憾的是,自己高估了自己,也低看了甘羅。他處事的原則和底線已因為甘羅一步步修正退讓,連到頭來最後一點的自私設計,也被慌不擇路的擔心沖垮了。

天色差不多暗了下來,除了淅淅瀝瀝的雨和悉悉索索的風再沒其他動靜,安谧得如同雨林的呼吸。容納過這幾個月耳鬓厮磨記憶的老屋被毀了,來追殺他的人非死即傷,他拖着遍體鱗傷的身體坐在廢墟中,腦海裏突然難得的空白,似乎無論恨與愛,全都落幕了。只是,舞臺上的光沒有完全熄滅,嘈雜的伴樂也沒有停,他還不想為自己定下結局。

如果之前的他,是個藏身在廣闊世界的一角的膽小鬼,對心裏漸次崩壞的感情掩耳盜鈴。那麽大概從現在開始,兩個人就要為了真正适合他們的結局,去改變彼此的世界了吧。

唐玦臨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一旁卧倒的唐玦淵身上,但奇異的是,他心裏沒有怒火,沒有積怨,亦無恥辱與憤恨,看着他和看一截敗倒多年的枯木無異。此刻他異常的乖覺,甘羅讓他不要理唐玦淵,他就真的不理了,斬草除根斷人後路之類本應深入骨髓的做事道理,統統忘了,因為甘羅不讓他管唐玦淵死活,甘羅要他等着,因為他們兩個,要一塊逃走了。

從過去的枷鎖裏,從他人的囚牢裏,逃出來。

盡管今天的突襲将是未來一連串麻煩的開端,可是一旦想到,從今天開始,他們兩個的人生将是個新篇章,一個和旁人無關,徹底屬于他們兩個的新篇章。他便不再有焦躁和埋怨,令氤氲雨色于他眼中悄然藏了一抹從容的溫柔。

第 43 章

甘羅進了自己的房子。他現在慌得走路都不知道怎麽走才是對的,自然根本來不及心疼被打鬥污糟過的房子,只想着找出些能用的東西後就帶着唐玦臨逃跑。然而剛踏進大門,赫然橫在腳下的一具死屍極大地沖擊到了他,他竭力尖叫,近乎崩潰的嘶喊,然而結束之後,他才發覺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被割開喉管的屍體毫無生氣地望着他,向外湧血的氣管泛着微小的血泡,似乎這個死人還想說一句話。

地板上有一大灘仍在擴散的血,血水裏浸着些殘損的陶片和金屬物件,那灘血把竹地板染得像檀木。甘羅拿手背抹了把冷汗,恍惚想起唐玦臨還坐在院子裏等着他,他扶着牆摸進還算完整的房間,準備收拾點能用上的物件。其實他心裏并沒什麽計劃,僅僅下意識地覺得自己的家待不下了,唐玦臨留在這裏不安全,何況,都被毀成這樣子,讓他住都住不下去。想到兩個人安逸的獨居生活就此被打破,想到唐玦臨險些去了鬼門關,想到自己臨到最後,仍只是自私任性沒任何能耐的小鬼,他只會感到無力的後悔而已。

要是自己不是個除了撒嬌賴皮就一無是處的孩子,要是自己沒有優柔寡斷、不曾對不相幹的人上心太多,又哪裏會遭此橫禍。

他隐約懂得了唐玦臨一直想灌輸給他的東西:不被族群接納的人即為異族。

所以說,如果大家都說自己是妖物,那自己确實是妖物,只能和唐玦臨為伴的妖物。于是這世上林林總總那麽多人,自然和他沒有半點幹系。

他不再去管橫卧在家中的死人,把地板上的血漬想象成陳年的污垢,捧着匆匆整理好的布包目不斜視地跨出去,臨出門前還被不明物體絆了一腳。他本想低頭看看是什麽,但狠了狠心,不打算去管了。

沒什麽是重要的了,年少的殘忍來得沒頭沒腦。突發的變故,他人的死活,不需要他關心。如果危險追着唐玦臨而來,就幫着喜歡的人一起逃吧。

“阿臨,久等了,還好嗎?”收拾完東西的甘羅匆匆跑過來扶起唐玦臨,“弄成這樣,寨子裏的人才不會管我是好是歹,被其他人逮到了同樣是個大麻煩。我帶你去個地方先安置兩天治傷。”

“嗯,連累你了。本來……你多少還能選擇留在苗寨,安穩渡過餘生。”

“別這樣講,全都怪我,說什麽沒準備沒打算的話,下不了決心和你離開,還總求你留下來陪我。如果我們早些走,或是我早些讓你走,你的同門就不會追到這了吧。”

講到這甘羅忽然想起唐玦淵還喘着氣呢。他雖然不認得這個人,也不清楚唐玦臨在唐門時的恩怨,不過看着他們穿着一般衣飾卻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的态度,他就不可能對唐玦淵産生一星半點的好感和憐憫。他走了過來撬開唐玦淵的嘴,解下腰間挂着的小罐子,挖了黑乎乎的一小團草泥狀東西硬塞給了唐玦淵,做完之後回頭看到唐玦臨奇怪地看他,便頗為解恨地解釋道:“吃了這個,等他醒了,就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然而唐玦臨并沒給他料想中的贊許眼神,要不是身上疼得厲害,他簡直就像要笑出來了。甘羅自個心裏琢磨,難不成自己的舉動還是太小孩子氣,急忙開口道:“是不是這樣做不夠啊?這個人……阿臨很讨厭的吧,那我是不是該……”他原地打着轉想尋回自己之前用來砸唐玦淵的石頭,唐玦臨忍着痛靠近甘羅,勉強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笑道:“怎麽你還要管他,我可快痛死了。”

“哎?那就放着不管了?”

“……我是很想親手了結他,但可惜我現在連站着都很難。我更不能讓你替我殺他,他那種人,還不配弄髒你的手。”

說完,唐玦臨便撐不住了,往旁一歪,慌得甘羅趕緊重新扶好了他,也不敢拖延,攙着唐玦臨往自己想好的藏身地走去。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唐玦臨一直靠着他肩膀,怕甘羅正自責,他歪過頭,爽朗一笑,狀似輕松地說:“雖說很掃興也很有違常理,不過看來這次,我确實要放過我師兄了。”

“……對不起,本來……不應該這樣的。”

“這跟你沒關系。要是我早就走了,但他們還是找到了這,到時你要怎樣?我想想就後怕,于是現在這遭遇,還不算太壞吧。”

“不能這麽說啊。那個人原來還是你師兄,就為了你偷這把武器的事,對你那麽狠嗎?”

唐玦臨表情一凝,黯然道:“師兄他想接我回唐門,可我不答應。”

“嗯,不回去,那是吃人的地方。”

唐玦臨又沉默了片刻,接下去的話要說出口對他而言很不容易,但他還是打起精神,既是為了安撫甘羅,也是有些心情,溢于言表,銘于記號:“而甘羅,我未來的挾夫君’,你不抓緊這個空趁人之危,接我入門嗎?”

甘羅聽他說了這句話,腦子頓時當機,臉蛋上雲蒸霧繞的全是紅霞,半晌,讷讷開口:“你還記得啊……問你要不要嫁給我這句話。”

“嗯,我記得,我還記得我沒有正面回答過你。我現在告訴你不算遲吧……我‘嫁’。”

“……我,你,你說什麽?”

“我‘嫁’。”

斬釘截鐵地丢完這兩個字,唐玦臨便是死也不打算再開口了。

于是,相互扶持的兩個人,走着泥濘的小道,從人生的上個篇章緩緩退場,隐身而去。

第 44 章

雨林裏的路很泥濘,走在上面即使再小心也不能徹底避免一腳踏進綿軟的泥坑裏。頭頂層疊交錯的寬大樹葉,是比碗盆要棒得多的蓄水容器,因為這樣,空地上早就停了的雨,在林中依舊繼續着。

“達南真是會惹麻煩,從前是差點把屍人引到寨子裏害人,他留下來的小崽子也真是會做妖。”獨自走在小路上自言自語的男人麥喬,是達南的發小,不過,顯然是面合神離的那種。他領了身為寨中蠱婆的姑母命令,來通知達南的兒子甘羅到寨子裏來,長老們有事要與他相商。

男人卷起濺滿了泥水的褲腳,罵咧咧地啐道:“這死小子,譜擺的那麽大,人又懶做,還得勞駕我這個叔叔輩的人去請他,不怕折他壽數。姑母也真是,做姑娘時就學種蠱,弄得生不出孩子,我算是她唯一的親緣後輩,卻整日神叨叨的,講什麽傳女不傳男,使喚我時倒忘了這種生分話了。”

抱怨歸抱怨,當面時麥喬是不敢對自己的姑母有怨言的,并且彼時他沒有多當一回事。他是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信的那類人,反倒他的婆娘顧慮頗多,說達南那一家都很不詳,雖然只是去傳個話,但會不會沾到晦氣?不料這話說到了麥喬的痛處。誠然他也覺得達南是個不詳的人,除了惹麻煩什麽都不會,但內心深處,他對他的發小有很多複雜想法。達南相貌好,嗓門亮,人也算得上有本事,後來娶的媳婦其實是個大美人,所幸他天生一副怪脾氣,不然麥喬真不知自己該拿達南如何是好。

羨慕他嗎?稱贊他嗎?或是嫉妒他嗎?怎麽可能承認他比自己出色呢?

那也就只有抓緊他的不安分與最終的不幸,往死裏诋毀他了。

他的孩子是能馴服蛇王的妖怪?哼,只是個有點運氣的怪孩子罷了,他沒那個必要去避諱一個除了臉好一無是處的臭小鬼。

抱着這樣的心理,麥喬一邊詛咒着路的難走,一邊靠近了甘羅家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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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時,刺入眼瞳深處的光線閃爍着金色的痛楚,令唐玦淵流下了無意識的眼淚。

奇怪,這裏是什麽地方,充斥着難聞的泥土氣味,好像腳下踩着的是埋過了屍體的土壤,随意抓一把都能擰出屍水來。

唐玦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中所能看到的,莫不是光怪陸離的色斑和光點,陽光照耀在草木上的平凡景象,也如火焰炙烤森林般壯烈。

他幹渴無比,卻不知道哪裏有水源,只有趴下身來,用雙手去探詢,尋找手掌潤濕的源頭。院中倒卧的同僚屍體已死了幾日,灰敗僵直的軀體瀝幹了水份,和這幾天的雨水一起,在松軟的泥土上彙聚成一汪濁色的水塘,唐玦淵的手伸進了這汪污濁的水中,本不是十分幹渴的他一瞬間被摁下了某種開關。

他低下頭,眼神狂熱,像是找到了甘泉。

淚流滿面的憔悴男人兩手合捧鞠起污水,當頭澆下,大張着口竭力去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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