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番外2:關于喜歡 (5)

啪嗒落下不少鹹澀的水滴,燭淚般滾燙。他嘆了口氣,自己動手解下腰間常佩的匕首,交到了甘羅手中。

“是你動手,還是要我自己來?”

甘羅吓得差點跳起來:“你什麽意思?”

唐玦臨握起甘羅的手,帶動那把匕首,淺淺割開了自己的脖頸,用一種再平常不過的口吻問道:“只是吃點血的話,夠不夠?”

甘羅徹底給吓愣了,除了搖頭一個字都蹦不出,然而胃裏不斷攪拌着的感覺逐步加重,鑽破喉管似的銳痛也沒有任何自行衰減的趨勢,連哭泣都感到很累。腦袋發暈的他,在大大方方邀請他的戀人面前,快要喪失抵抗的意識。

“別浪費啊。”唐玦臨強硬地拗過甘羅的腦袋,往自己的傷口上摁去,“實在不夠的話,你可以多咬點,咬不動就用匕首削。要是……要是你不喜歡脖子,我的心你喜歡嗎?從這裏剖開能把心取出來,它全部屬于你,只可惜如果是心的話,我沒法講你想吃多少就多少的場面話了。”

甘羅抽噎了一聲,終是敵不過誘惑,含抿住貼在唇邊的傷口,吸食着唐玦臨的血液。鮮血潤紅了他慘白的唇色,連同他幹涸的痛楚一并潤濕,和着淚水咽下後,香甜之中多了不應有的澀。自始至終,唐玦臨都保持着安穩的笑容,像空靈的花一般幸福而溫暖的笑容。光是看他的表情的話,大概旁人會覺得,他只是在讓喜歡的人品嘗親手烹制的佳肴吧?

不過,唐玦臨自己确實是這樣想的。

他完全沒有這樣的舉動是傷害自己的認識,以處理食材的冷靜和精準割下可觀的傷口,絲毫察覺不到疼痛般鎮定,笑容背後,僅僅埋伏了一些擔憂是否見效的焦躁。

昔年逃脫牢籠振翅成鳥的那一刻,唐玦臨斷然不會想到,颠沛流離之後,他還能尋到如斯美好的港灣,甘願曳尾化魚,将自己當做續命的良方親手奉上。

幾個輪轉的時間,少年就忘卻了對非人行徑的抗拒,被不能見光的味道牽引着,徹底淪陷了下去。唐玦臨滿足地聽着甘羅吮吸鮮血的聲音,愛憐地用下巴蹭着他,閉上眼會看見綻滿紅花的芬芳原野,睜開眼則是盤旋在枝葉縱橫的林木間的點點“白雪”,可打着轉朝他飄落的“白雪”,甫一觸及他的面頰,旋即振翅飛走,現出了淺色白蛾的原型。

唐玦臨心知一切如夢似幻的場景,皆是幻覺。甘羅召來的毒蟲釋放了毒素到空氣中,随風擴散蔓延,他難免會吸入一些。眼前漫天翩舞,越聚越多的毒蛾,也是被死亡的氣息感召而來,正要拉開狂歡盛宴序幕的使者。

前來趕赴盛宴的毒蟲會如洪水擠滿寨子,找到每一個有人聚集的地方,吸幹每一滴能吸的血,分食每一塊能下咽的肢體,所過之處,将寸草不生。曾領受苗寨代代供奉的雙生蛇王,一連串應接不暇的變故使它們在最後關頭徹底倒戈,正靈活地在村寨裏穿梭,尋找合乎胃口的血食,像兩條真正的食人巨蟒。

如果讓甘羅見到自己遭致的失控局面,一定又要哭個不停,一會兒心軟一會兒彷徨,抱着頭縮在陰影裏哀恸地自怨自艾。看到他那個樣子,唐玦臨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擁抱他,接納他,用燃燒的情感麻痹他對現實的警覺,由衷祈禱,從自己身體裏流失的血液,能填補甘羅失落的空虛。

他們這樣的兩個人,腳踩着各自支離破碎的影子,如不合抱,大概永遠都将是殘缺不全的吧?甘羅想得到求證的是非道理,唐玦臨根本不願談,因為他沒有那樣的東西,怎樣面對自身的不堪,是他永遠不會想知道的事情。如果遇見甘羅前的他,是盲目地為了活着而活着的空殼。那麽甘願被甘羅吃掉的他,已經快要找到活着的意義——

他只想,他只要,成為炫目的太陽,給予所愛之人足夠的溫暖。在應當的時候,縱是焚毀自身,也會把他心愛的少年該前往的世界照亮。

就算最終淪為無人知曉的虛影也好,若能在深愛過的眼眸中留下一幀定格,便足夠了。

不知不覺裏,他為甘羅改變了。那場始于內心深處的崩壞,打着喜歡的旗號,把原本的他摧毀打散,日日夜夜苦惱于內心嘈雜的他,卻沒有發覺那些吵嚷的雜音,是深谙痛苦、通曉黑暗之後,迫切懇求救贖發出的呼喚。或許孤注一擲之後,一成不變的道路仍舊通向無垠的黑暗,絕望會壘成絕對無法翻越的牆壁杵在面前,可是若能兩個人并肩同行,即使這是一條命中注定的絕路,沿途也會是風和日麗的好風光吧?

第 53 章

“你真的不要去管那些無謂的事情了。期待旁人對你改觀還有意義嗎?那已經徹底破滅了。拼命融入與你不相幹的群體有用嗎?根本不可能的事。你為什麽指望厭惡你傷害你的人,原諒你接納你乃至喜歡你?雖然我不會說死有餘辜這種過分的話,但是,就安靜地看着他們消亡吧,畢竟吞噬了他們的毒物,最初并不是聽從你的意願而來。”唐玦臨感慨着擁抱住了甘羅,少年柔韌的軀體與他緊密貼合,噴灑在頸間的鼻息有效地緩解了疼痛,血淋的吻咬,竟一瞬間填滿了他空虛的心靈。二人重疊的溫度似一團跳躍的火,分明是想體會溫暖才相擁,卻感受到了刺痛的鋒芒,原本拼了命也想觸摸自由,但此刻肉體綿香帶來的曼妙奇跡,清楚告知他,今後他将徹底忘記所謂自由,所謂希望,所謂光明,作為他能永遠如這般擁抱他的代價。

唐玦臨不确定甘羅有沒有聽進他的話,因為他不發一語,執拗地不肯放過任一滴還在流的血。但那不重要,他正抱着他,是連心跳也要抱住的擁抱,他傾斜着面龐,雙眼微閉,正在享受如同要融化的疼痛。時間的餘光掃不到他,他躲在忘我的一隅,緊緊拽住了他的唯一,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但沒任何預兆的,甘羅忽然加重了啃噬的力度,唐玦臨一疼,收緊了箍在他背上的手。甘羅立即醒覺,連連懊惱自己的過分,忙不疊地道歉,唇角還挂着殘餘的血漬。

唐玦臨無所謂地蹭掉沾在甘羅嘴上的血,努力無視了起身時一陣陣的頭暈目眩,關切問道:“還難受嗎?”

甘羅乖巧地端正跪坐在一旁,垂着腦袋嗫嚅說:“沒事了……對不起,我有點忍不住,你的傷口好像被我咬得更嚴重了。”

“如果這樣做就能夠壓制那個什麽的毒性的話,就算這道傷永遠好不了也是值的。”面對甘羅驚愕乃至驚吓的眼神,唐玦臨淡然地補充道,“蠱婆不是說,你中了族長珍藏的毒蠱,會活不長嗎?要是這麽簡單就能沖抵毒性,我覺得很值。”

甘羅有點哀傷地低下頭,快埋到了胸前,說:“應該沒那麽容易吧……搞不好是我的病被弄得惡化了,變得無論如何都要吃生腥。”

“那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竭我所能。”他這樣回答,手心覆在甘羅手背,朗俊面孔上浮現出足以令人胸腔震動的微笑。

甘羅抽噎着,望向他們身後無法收場的失控場面。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千奇百怪的蜘蛛毒蠍,和朔雪般狂亂舞動的蛾群,它們途徑過的地面,留下了不少色澤可疑的水窪,和啃食得面目全非的骨架。

“都是我害的,我不該一時沖動催動那麽狠的蠱,我壓根不知道怎麽停止蠱蟲狂暴的局面。我……我還變成了這樣,以後肯定會給你帶來好多麻煩。”

“可我沒事,一定是托你的福我才能好好坐在這裏的。雖然确實有點不舒服。”唐玦臨捧起甘羅晃着淚的臉,安慰他,“既然不知道怎麽善後,等到你的蛇回來,幹脆一把火燒掉寨子吧。”

“燒……燒掉?”甘羅打了個寒顫,“大家……就這樣死了嗎?因為我死了?你還打算把這樣的我帶走?你難道沒有發現我不是平時你看到的那樣嗎?”

“于是,我有好到哪裏去?”唐玦臨聳聳肩,冰冷地反問。

甘羅被他一噎,發現自己說不出諸如殘忍冷血的詞彙,只得縮起肩膀蜷緊身體。

唐玦臨十分鄭重地扶正他的肩膀,坦言道:“我喜歡你,只是你,只有你。我不知道你對我隐瞞了什麽,不清楚你展現給我看的一面是不是真實的你,這确實很遺憾。所以,為了打破這個遺憾,我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跟你在一起。”

甘羅愣了很長一段時間,直直盯着他,糊了一臉眼淚的花臉漲得通紅,幾次要擠出聲音都給憑空扼斷了。

看着震驚的甘羅,唐玦臨笑了起來,用力搓揉他髒兮兮的臉:“別犯傻了,我是說真的。我要跟你在一起,因為只有如此才能了解你的更多。我不需要任何人,甚至也不需要你來評價你自己,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唐玦臨往前一傾,額頭與甘羅碰在一起,輕柔地笑說:“甘羅,我好喜歡你啊。”

他雖是笑着告白,可胸口微微震痛,像被絲線勒緊一般。

是一種溫柔的,無法抗拒的束縛。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真的嗎?即使我那麽可怕?”

“我沒怕過你啊。”

“我……我害死好多人了,不管你怎麽說,他們都不該死的。”

“這個錯有我一份,我們一起償還。”

“我搞不好會害死你?”

“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活着算什麽,既然如此,為你而死似乎是最有意義的死法了。”

“那,你忘了嗎?我可能活不長的。”

“你生了重病,我當然要治好你。再說,我比你大得多,無論怎樣都會死在你前頭吧?我不會丢你一個人在這世上的,你去哪裏我就在哪裏。”

不等甘羅接着問下去,唐玦臨及時捂住了他的嘴,半開玩笑的警告道:“不準再糾纏這個問題了,說好要跟我走的。你真這麽不樂意,別以為我不敢丢下你。”

“不要!我……我不問了,不亂想了。”

唐玦臨滿意地站起,向甘羅伸出手去:“來,我們這就出發。”

甘羅仰頭看他,直仰到脖頸發酸,淚流滿面,才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應了一聲“嗯”。

“先等一下。”說罷他拎起地淵沉星,随手一抛,一副不打算再帶着的樣子。甘羅驚訝萬分,問道:“怎麽了?你不拿着它?”

“師兄應該還在這裏吧。說起來,禍還是他捅的,要是他清醒了,該想着回去了,但願他能找到這把千機匣,然後拿回去交差,收收心,安分幾年。”

“……你不恨他了嗎?”

“一直恨着他,不是太便宜他了嗎?因為那就等于一直念着他了。”

“不報仇嗎?”

“本來想的,現在感覺不必要了。而且……他的徒弟是師姐的兒子,叫做小戚。以前我問過小戚,重來一次願不願意選我做師父,因為師兄總是虐待他,但或許是有我不知道的隐情,小戚還是選擇了師兄。就算為了小戚也好,他已經沒有了父母,不能連師父都失去。”

甘羅喏喏地點頭,頗為可惜地跑去摸了一把地淵沉星,遺憾道:“可這是很好的武器啊,就不要了,白白丢在這?”

“有什麽關系?”唐玦臨爽朗地笑着,拉起還在戀戀不舍的甘羅,擁他入懷,吻上了他的嘴唇。

那是一個仿佛可以讓人溶解的柔軟的吻,漫長得仿似無邊無際。

等到相疊的嘴唇分開,唐玦臨湊在甘羅耳邊,微微喘着。

一開始就意識到了的,但向來不肯承認的這句話,總算能夠好好說出來了。

“你是最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結尾的比較匆忙,其實師兄的故事是我最為在意的,本打算續寫一篇補足唐玦臨和師兄的故事,然而精力有限,也不想花多餘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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