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始,我就會埋下各種各樣的伏筆
☆、二、三十二歲 二十五歲
八月十九日
我帶了盒藕粉去醫院探望你,剛進門,就被陳述調侃高中時每日在學校河邊拉二胡的事。
我很不高興。現在的人,大都把二胡和街頭的乞丐聯系在一起,殊不知,比起古筝和琵琶,它是更加純種的中華民族的樂器。它才是真正的國粹。
我面上并沒有表現出不愉快,一邊反擊陳述一邊給藕粉拆封。你出聲阻止:“別,我現在吃不下。”聲音細小虛弱。陳述說:“想要好得快,就少說些話。”
為了不讓你感覺太悶,我和陳述輪流講些有趣的事給你聽。你會對我們的話回以微笑,但那笑容卻是非常的疲弱無力。
我說:“我以前問陳述,問他什麽發型最帥,他居然說地中海。”陳述不高興了:“迂腐的老頭子,這種事也能記到現在。”“你說誰老頭?”“說你啊,鐘老頭。”于是我們就開始拌嘴了,只是到了最後,都望着對方,大笑。
你也跟着我們笑,不料才笑了一會兒就咳嗽起來。陳述一邊站起來輕拍你的後背,一邊趕我走人。
我臨出門時又看了你一眼。
為什麽,都咳成這樣了,我從你眼裏,還是看不到一絲痛苦。
八月二十五日
你住院後,張祈接替了你的位置,做回了我的責編,是暫時的。
今日,張祈從出版社裏拿了《戲緣》的成品書給我。書上印着的責編姓名,是“夏寒”,而不是“張祈”。
畢竟你父親是大股東,出版社不得不這麽做。
張祈倒是沒什麽怨言,他說能拿到工資就行了。
九月二十六日
今天是你出院的日子,我從靈隐寺買了串金剛菩提送你,還給你說了許多這方面的知識。
比如說,這串佛珠一共有一百零八顆珠子,算上主珠(佛頭)一百零九顆。一百零八顆珠子代表了人世一百零八種煩惱,暗指消除一百零八種煩惱,求得身心安定。
菩提子還有個不被人們所熟知的名字——無患子。
我替你戴上了這串無患子,發現纏三圈太松,手一擡就滑到手肘處,而纏四圈又略微有些緊。大病一場後,你真的瘦了不少,這串無患子,我纏三圈都嫌緊。
我們在對話的時候,你時常笑,笑得極美,可惜雙眼空洞無神。
我對你說:“我發現你不管是笑還是生氣皺眉,眼睛裏都沒有神采。你把你最真實的情感藏哪兒了?”你回答說不知道。
十月十日
你再一次住院。這一回,卻任性地提出帶病工作的要求,讓出版社那邊左右為難。大抵是《戲緣》名義責編一事讓你耿耿于懷。
十月十二日
我是靠《史疏》系列在衆多作家中脫穎而出的。
“傳”是用來解釋經文的著作,而“疏”是用來解釋“傳”的。因此,将其起名為《史疏》,并非我自大。
簡單來說,《史疏》是以說書似的文風将二十四史解釋一遍,更通俗易懂,更迎合大衆口味。不過實際上,我并沒有完全按着二十四史上來。
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譜也。
比起君君臣臣,我更喜歡寫風流才子,還有一些科學家,一些小人物。
時間上,我是從東周開始寫的,至于我會寫到哪個朝代為止,這得看心情。
我從二十一歲開始動筆寫《史疏》,到去年為止,十年的時間,一共寫了二十三本,七百多萬字。如今還差一本,東晉這個朝代就要完結了。截稿時間是今年十一月初。時間已經很緊了。不少人勸我将剩下的稿子交出來,想以此減輕你的負擔。
不知為何我不想交。
十月十五日
我帶了盒黑米糕去醫院探望你。
你坐在床上,背後墊着枕頭。床上放着四腳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放着筆電。你的手還放在鍵盤上,而本人卻歪着頭睡着了。
陳述将電腦從你手下抽走,遞給我,又将小桌子收了起來,然後一手扶着你,一手輕輕抽走了你背後的靠枕,最後再小心翼翼地扶你躺平,還替你掖好了被角。
我在你醒來之前離開了。
我看見了,在你那只沒有插針管的手上,戴着我送你的無患子。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像陳述那樣細致地照顧過你。
你那時輸液輸得多了,兩只手上都是針眼,周圍還形成了一片片的淤青。我每天都會用熱毛巾給你敷手,只不過成效甚微。
十月二十七日
你從醫院偷跑出來,直接到我家裏來催稿,令我很吃驚。
我只能去書房裝作認真工作。你跟了進來,坐在我身後用筆電做事。約莫過了三小時,我轉頭,發覺你已靠着椅背睡去了。
我欲将筆電塞回你的公文包裏,卻發現公文包裏塞滿了藥。
我試着叫醒你,卻不成功,因為你早已昏迷。
我背起你,無患子順勢從你的手腕處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我一愣。
回神後,便即刻抓起無患子往外趕。
急救室的燈亮了起來。
我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手裏拿着那串無患子。
我仰頭。
日光燈很亮,使我睜不開眼。
晚上,我坐在你的床邊,聽着儀器有規律的聲響,看着呼吸罩下你蒼白的臉。
我再一次替你戴上了那串無患子。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十月二十八日
中午,你悠悠轉醒。
十一月四日
你已能自己勉強坐起身,便又開始不要命地工作。
十一月二十五日
《史疏》東晉篇完結。
事情做完以後,你就徹底放松了,放心地去生病了。于是病情突然沉重起來。
十一月三十日
我帶了《史疏》的成書去看你。你的氣色比之先前有所好轉,但還是給陳述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将書交給你,又忍不住跟陳述吵了幾句。我們以前也是這樣,不過關系是越吵越好。
你自顧自翻開了書,淺淺的笑了。
我和陳述都安靜了下來。
“你們都看我幹嘛?”
十二月十五日
上海某大學邀請我去做講座,我本打算推辭,但出版社方面表示,我已經很久沒有向公衆露臉,不能讓讀者覺得我人間蒸發了。
這樣一來,你就得以責編身份同去。
你剛出院,不宜奔波。本想找張祈替你,但看你對此事很感興趣的樣子,便随你去了。大不了自己在你那保暖工作上多憂心一番。
十二月三十一日
出版社年會,所有的員工及高層還有大部分作家都會出席,是一年一度的重要聚會。
像我這種閑人,每年都會去湊熱鬧,每年都能看到你爸作為大股東閃亮登場。今年比較特別,夏煜也出現了。
你爸讓夏煜露面,必定有特別的用意。我想大抵是你家那套規矩。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而夏家之所以能世代繁榮,是因為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夏家長子沒有繼承父親財産的資格。上一代所有的財富,都将分給小兒子和小女兒。至于長子,他們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被趕出門,獨自在外打拼創業,等到他們累積的財富超過他們的父親時,便可回來,成為夏家下一任老大。有相當一部分的長子都沒有成功,但他們也都腰纏萬貫。在成功的長子中,夏煜是最年輕的一個,去年,他三十歲的時候,就完成了這項任務。
夏煜是個成功的商人,他的光芒蓋過了你父親。因此人們漸漸忘記,你父親曾經也是一個出色完成任務的長子。
酒宴開始十分鐘,年會的重頭戲來了。
出版社會将員工的名字刻在簽上。由主持人抽簽,抽到誰,誰就要上臺唱一首歌或念一首詩。編輯們大都五音不全,念詩則是全靠表情。因此這一環節就顯得分外有趣。
今年這個主持人的手氣實在是好的沒邊兒了,第一個便抽中了你。到後來,反倒是你父親替他解了圍。夏父都表态了,你這個做兒子的也不好推辭,索性大大方方地上了臺。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這是大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江蘇民歌。從你口中唱出,不但不俗,反而令人心神舒爽。
“芬芳美麗滿枝桠,又香又甜人人誇”
你肺弱氣短,換氣換得比較頻繁,整首歌也唱得不是很連貫。所有華麗的高音也都被你用低音輕描淡寫地帶過。畢竟是身體不允許。但是,你的聲音很美,帶着你特有的溫柔。
三月二日
《史疏》下一次的截稿時間是四月。《西湖雨》也快截稿了,在五月。
《西湖雨》是我用另一個筆名“鹽城雲同”寫的耽美小說。用那篇雜文的名字來命名,我的用意也是很明顯了。
其實,我的第一桶金就是靠寫耽美賺來的。《逝》是涼巷的處女作,而并非我本人的處女作。這些年來我一直用心扮演涼巷和鹽城雲同這兩個角色,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人。
你在義烏過完春節,一回來便向我催稿,我便将《西湖雨》的事告訴與你。鹽城雲同算是我的秘密身份。只不過你我之間沒有秘密。
三月九日
你再次登門催稿。
這一次,我并不打算拖稿。我先給了你五萬字,剩下的五萬,與你約好在西湖茶座裏給。
最後,我不忘提醒你:“你今天怎麽沒戴無患子?”“我把它弄丢了。”
我拿出無患子,說:“你一個星期前落我這兒了。”“我上次來你這兒,并沒有把它取下來過。”
靜默了兩三秒後,我緩緩開口道:“纏三圈還是太松,纏四圈好了。”
三月十日
茶座裏,我推給你一杯茉莉花茶,你卻淡淡笑道:“你還記得年會的事啊。”
“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疑惑,你為什麽要選這首歌,有何特殊含義?”“沒那麽複雜。因為我只會唱這一首歌罷了。”
“你連小星星都不會唱嗎?”“不會……”
“我還從沒見過有地球人不會唱小星星的。”“我應該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音癡,這首《茉莉花》也是我聽外婆唱了快十年才學會的。”
“可惜,白白浪費了這一把好聲音。”我轉移話題道,“不嘗嘗嗎?茉莉花茶。”
“不了,還是給我一杯白開水吧。”
六月二十五日
《西湖雨》的反應不錯。我的老讀者都說,我以前大都寫些國仇家恨,題材沉重,這一回則顯得平民化、生活化。兩個男主角在平凡的日子裏相遇相知相戀,然後也将在平凡的日子裏相依相靠。
兩個男主角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像極了那一回、你冒雨跑來西湖催稿的情景。
你撐着傘、轉身望向雨簾這頭的我。
這一瞬間,我也寫進去了。
八月十六日
午後,我帶了一盒雲片糕去出版社找你,卻見你發着燒在改我與某雜志的約稿。
一問才知,別說吃藥了,你連飯都還沒吃。
你素來固執,不改完這篇文章是不會做其他事的。無奈之下我才說幫忙改。
其實,這篇文章的纰漏都是我故意為之,要修改并不難。
完事之後,我說要送你回家,你答應了。我于是背對着你蹲了下來。
“你幹嘛?”“背你啊”
“我看你是頭暈的厲害,不知道自己走路搖搖晃晃的。”你仔細考慮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爬上了我的背。
我許是被這烈日烤糊塗了。來到你家樓下時,我才發現,你家的鑰匙在你公文包裏,而公文包,被我遺忘在了出版社裏。
我于是背着你來到自己家,也是剛到樓下,我才想起,電梯壞了,而我,住在十五樓。
你很輕,我背着你跑來跑去,還爬了十五層的樓梯,并不很累。
想起十五歲那年在兒童醫院,我時常背着你出去散步。
我問:“你多少歲了?”
“八歲”
“你應該再重一點的。”
我将你放到自己床上,擰了毛巾替你擦臉擦身。忽的聽見短信提示音,翻找之後打開了你的手機。
是你父親發來的短信:“兒子生日快樂。”
今天是八月十六日,也是我的生日。
這樣看來,我和你雖不是同年,但卻是同月同日生。
作者有話要說: 作:有許多情節是和《無患子》差不多的。這沒辦法,為了劇情連貫,還有許多鋪墊的需要。大概第八章(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啥時候能寫出來),從那裏開始我就會寫他們後來的故事_(:з)∠)_
☆、三、三十三歲 二十六歲
九月十八日
離《史疏》截稿僅剩一天,我抛下一句話就跑去雲南旅游——“朕明日啓程,汝等莫要思念朕。若是于彼方等候朕者,告訴朕汝所在酒店及房間即可。”随文附上旅游團的名字和旅游路線,無非是想你追上來。
這兩年,我想了很多。也許令我窩火的,并不是你無神的雙眼,而是你逆來順受的态度。
九月二十日
雲南這邊已經快一個多月沒下過雨了。
但是我剛來的那天,就下了一場大雷雨。你之所以今天才趕上我的行程,許是因為那場雷雨耽擱了。
在玉龍雪山下見到你的時候,你臉色慘白、嘴唇發紫。我不禁皺眉,心裏擔憂,面上卻又還要用揶揄的語氣說:“我以為你在第一天就會追上來。沒想到要用這麽久。我真是高估你了。”
“稿子呢?”“我沒寫”“那就趕快跟我回去把它趕出來。”“憑什麽我要聽你的。”“因為我是你責編。”“別搞笑了,我現在要去爬玉龍雪山,氧氣瓶都買好了。那什麽書,等我什麽時候有心情再寫。”
“很有意思嗎?”“什麽?”“這樣戲弄讀者、戲弄我,很有意思嗎?!你以為寫書是在做什麽?你以為寫書是為了什麽?是為了玩嗎?是為了寫給自己玩嗎?你覺得拖稿很好玩是不是?你覺得把我耍得團團轉很好玩是不是?你覺得讓讀者失望很好玩是不是?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二十來萬字對你來說很輕松。但你為什麽非要把事情弄得這麽壞呢?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笑了,用雙手扶着你的肩:“這就對了” “什麽?”“做人要有脾氣,沒有脾氣的人只會不停的被別人欺負。我希望你不要一直忍受,以後面對我這樣的人要學會出拳還擊。”
“你說什……”語未畢,你卻開始捂着嘴劇烈咳嗽。
有粉紅色的液體從指縫流出,淌在雪白的手指上,觸目驚心。
“極度的呼吸困難,大汗淋漓,咳嗽,且帶有大量粉紅色的泡沫痰,是急性高原肺水腫。病人現在情況很危急,我們建議他趕快到市裏的大醫院去。還有,請您做好心理準備,病人有較大可能搶救不過來。”
救護車開到市醫院,然後就有醫生護士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将你推進了急救室。紅燈亮了,我拿着那串無患子在門外一動不動地站着。
九月二十一日
你在ICU待了兩天,今天剛轉到普通病房。
《史疏》的稿子已經交給張祈了,剩下的事由他忙,你只需安心養病即可。
九月二十八日
怕你病中無聊,我陪你說話解悶。聊到旅行的時候,我說你體質不宜外出,而你卻緩緩說道:“但是我想啊”
想要用健康的身體在山水之間游走,是你簡單而又奢侈的願望。
十月二十一日
回杭。
此次玉龍雪山之行後,我已決定不再做拖稿這類幼稚的行為,安心工作不讓你勞心。
經過這次我總算明白,雙眼無神也好,态度軟弱也好,這些都遠不及你的身體健康重要。
十月三十日
幾場秋雨過後,杭城氣溫驟降。大概是在雲南的那場病還沒好全,你被杭州凜冽的北風一吹,又病倒了。
十一月二日
這次的病來勢洶洶,連陳述都難得的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斷斷續續的高燒讓你神志不清,分不開夢境與現實。我還因此被陳述冤枉,說是給你帶了龍須糖。這恐怕是你做夢夢到的罷。
十一月六日
我去醫院看你。說了幾句之後起身為你倒水,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一回頭,便看見你捂着胸口倒在床上,滿頭冷汗。想起這兩天你總說胸口悶,我的心猛的咯噔了一下。
我飛快地敲了床頭的鈴。沒一會兒,陳述帶着一群護士破門而入。他簡單地看了一下情況後,就朝護士喊:“是原發性氣胸,準備胸腔膜穿刺!”
“請閑雜人等出去,我們要對病人進行急救。”
我被轟到了走廊上。
十一月七日
再次見到你時,你又是插滿管子躺在ICU裏。
從你的病史來看,你高中時得過一次氣胸,這一回算是複發。所以陳述說,你最好接受一次手術。
你父親接到出版社消息後便将你轉了院。
三月六日
你拖着行李箱立在我家門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我可不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段時間。我會付房租的。”
我抱胸靠在門邊:“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麽嗎?”“我對我父親說,我想要過真正獨立的生活,想要自己出去租房子住。然後他同意了,但是我發現外面的房租都太貴……”
“我有一點想不明白,你去年病成那個樣子,沒把你爸吓成心髒病就很好了,他怎麽還放心讓你出來獨立?”“因為我巧舌如簧啊。”“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逃出來的。”“不是!”“那我問你,你還有沒有去出版社上班。”“那個,他們說,我在家裏幹活也是一樣的。”
你明明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連謊話都說不好。不過,既然是送上門的肥肉,豈有不要的道理。我拿過你的箱子,說:“進來吧”
我本想晚飯在隔壁老吳家将就一下的,但既然你來了,今日就花點錢下館子。
那家店在夜市裏,只有老杭州才找得到。我來杭州也快十年了,這種事還是知道的。這家店的東坡肉做得極好,只可惜你吃不慣肥肉,全推給我吃了。
總的來說,我今日心情不錯,唯一一件不愉快的事,便是在幫你整理行李時,找到了《逝》。
我讨厭《逝》,因為它很幼稚。它的幼稚在于它是一部穿越小說。我那時不懂,現在懂了,世上不會有穿越時空這種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三月十日
自前幾天下館子以來,我一直叫外賣來維持生存狀态。你覺得這樣不好,便說要自己來做飯。
這令我很吃驚,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沒想到竟還能幹這類有技術含量的活。
可是,等你把菜端上桌後,我開始後悔了。
“你把鲫魚拿去清蒸我理解。但為什麽連小青菜都要清蒸?”夏寒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體弱肺虛,忌油煙。還有,那小青菜不是清蒸,我只是把它過了一下水。而且,我有好好調味的。”
我嘗了一口魚:“根本沒味道啊。”“那是因為你平時重口味的東西吃太多了。味蕾壞掉了。”
也許吃久了就習慣了——面對這苦行僧一般的夥食,我這樣安慰自己。
三月十三日
鹽城雲同的新作《山在虛無缥缈間》完稿。
這本書講的是兩個仙人的日常。兩個纖塵不染的谪仙也會有類似柴米油鹽的苦惱,有反差,有看點。更重要的是,兩位禁欲系仙人之間的感情一直是若有若無的,很适合耽美入門。我還放了個卷首語引你上鈎——“香霧迷蒙,祥雲掩擁,蓬萊仙島。”
你忍不住看了此書的事,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三月二十五日
你近日迷上了茶藝,纏着我教你。實話說,你那架勢确是學得像模像樣的,只是這茶泡得……實在是浪費茶葉。你還是更配白開水。
四月五日
你今日起得格外早,說是要和我一起出門。
我像往常一樣去了西湖,用小桶打了一點西湖水上來,然後用一支較大的毛筆蘸着水在地磚上寫字。
你在一旁站累了就蹲下來,兩手托腮看得出神。
從我這裏,正好可以看到清晨柔和的陽光在夏寒無暇的臉上閃動。
眼前的地磚已被寫滿,我于是移動腳步,你也跟着站起來,卻因為起得太猛而臉色蒼白兩眼發昏。我扶着你尋了張公園椅坐下。
在等你緩過來的時間中,我執筆直接在腳邊的地磚上寫下“西子湖畔”。才寫到一半,你就問:“你畫的什麽我看不懂。”“笨,這是草書。”說完後我想了想,又寫上一句“佳人在側”。
太陽完全升起後,水跡消釋,什麽都沒有留下。地磚上幹幹淨淨的,一如我們來之前的那樣。
四月六日
你的廚藝有了很大進步,不總是做那些淡而無味的菜了,而是變着花樣做淡而無味的菜。
而且,看得出來,你很享受烹饪的過程,一邊做菜一邊哼着《茉莉花》。
四月七日
我慢慢發覺,你用餐時,菜吃得很少,但碗裏的飯一定是會吃完的。吃飯對你來說,好似是一項任務,把飯吃完就行,吃不吃菜是無所謂的。
四月八日
夏煜結婚的消息,很突然。
那時我在書房中練字,你坐在一旁的躺椅上看書。
夏煜在這時候結婚,還邀請你去參加婚禮,無非是想創造一個機會讓你與你父親和好。
“你嫂子該不會是臨時找的吧?”我走到躺椅邊,看着你的眼睛半蹲下來。“不是,我哥經常把她帶回家的。”
我們又談論了一會兒,令我失望的是,你的眼中,仍是什麽感情都沒有。
我起身,回到書桌前。拿起筆,卻又停筆在空中:“我剛開始學書法的那段時間,”他并沒有擡頭,“我師父逼着我練了一個月的‘情’字。每天都在那兒拼命地練,寫幾百個‘情’字。直到我練得不耐煩了,跑去問師父:‘我能不能換個字練?’師父說等我把這個字練好了就換字。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我還是練不好。師父只能就此作罷。”說完,在紙上落下一字。
“那後來呢?”
“你過來看一看罷”我放下筆,“我到現在都還是寫不好這個‘情’字。”
四月十日
夏煜的婚禮辦得很隆重,你也和你父親成功和好,并回到出版社工作。
四月十一日
你自去年大病之後,便需要經常去醫院複查。
今日我送你去醫院。陳述在教一個小孩唱滄海一聲笑。我正好帶了笛子,便給他們做了伴奏。
離開前,我看見了你放在床頭櫃上的《逝》,臉一下便沉了下來。
在回家的路上,你忍不住問我:“你生氣了麽?”“沒有”我頓了頓,“你不覺得很幼稚嗎?《逝》”
“啊?我我覺得如果再寫下去的話,肯定不差。”
你的一句話,就可以輕易地改變我。
四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