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襲
“青青,就一張床,你看我明天還要去校場,就讓我湊合一晚上?”穆歸湊到青禾面前去讨好她,臉上帶着能叫部下目瞪口呆的笑容,整個人就屁股沾着一點床沿,要是被輕輕一推能整個人掉下去,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而是扯了扯青禾的手臂,“今晚過了,明天我再給你答案行嗎?”
穆歸心裏并沒有特別明确的答案,但她看到青禾眼底的一抹疲憊,忍不住心軟,寧願自己委屈點,先勸青禾就寝,她們兩個人不同,一個是戰場上行軍打仗的将軍,什麽苦什麽累沒受過,一個是普通平民女子,又度過了最艱難辛苦的一個多月,今天走了大半天,穆歸沒事人似的,而青禾已經累得眼皮子忍不住往下合了。
青禾“嗯”的小聲應了,側身往裏躺去,背對着穆歸,給她讓出了大半的床位,不多時,青禾便沉沉睡去,能聽到她綿長的呼吸聲均勻的傳來。
夜裏安靜極了,偶爾有巡邏的士兵穿着盔甲來回走動而帶來的摩擦聲。穆歸傾下身子,非常小心的撥開青禾些微擋住臉的頭發絲,從額頭到下巴,仔仔細細地打量。還不足三個月,對她來說卻仿佛過了三年那樣長久,在戰場這樣提着腦袋過日子的地方,人往往會更加想念心頭最牽挂的那個人,她只能靠着念想撐過最痛苦的日子。
那個時候,身受重傷,生命垂危的她被京城裏來曹懿接管了軍權,曹懿為人保守,年過五旬的他從她母親開始就極力反對女子為将,正好得了機會,要來軍中一展拳腳,打壓穆歸氣焰。而她躺在床上,作為女人,還得從泷城請人來照顧她,女子進出軍營,引起軍心騷亂不已,被曹懿逮住斥責。
如果說,誰最能理解今日坐在那裏侃侃而談的金國公主,那無疑是穆歸。正是因為了解,所以她害怕。
穆歸的手指從青禾的眉眼間拂過,指腹帶着點粗糙的老繭,這是常年習武所帶來的後果,再也沒有了女子引以為豪的青蔥玉指,取而代之的是令男人都為之恐懼的力量。
身為女子,卻有令男子汗顏的能力,這本身就是種禍端,更何況二人皆身處高層,更容易引人攻擊。正所謂“為君者,高處不勝寒”,她走的如履薄冰,更加不能知道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感情這東西可以可好可壞,能讓你如處天堂,也能讓你瞬至地獄,她被傷過,更理解其中疼痛。長到二十三歲,除卻兩位母親,再無人會如同青禾那樣,毫無芥蒂的付出,不尋求任何回報,即便那時的她,僅僅形同稚子。
自己僅有的兩位親人被逼遠走,獨留下她在這京中遠走,自小忍受群臣驚世駭俗的眼光,久而久之,似乎就給自己穿上了一層盔甲,穆歸覺得,如果不是那場意外讓她失去了記憶,也許真正的她是會錯過這個好女子的。
“青青,你等着我,待我解決完這一切,我就同你遠遠避開這些地方,像我母親那樣,尋一個山好水美的地方,平平靜靜的過完這一生。”
睡夢中的青禾似乎能感覺到自己臉上拂過的熱氣,有什麽微涼的東西碰了碰她的臉頰,她迷糊伸手撫了撫,轉了個身又沉沉睡過去。
穆歸漆黑的瞳孔盯着青禾看了數息時間,才不舍的嘆了口氣轉身小心地離開了帳篷。她揮手找來早就已經等候在外的陳開陽,眸光一掃,後者頓時神色一凜,收回窺探的視線。
“人都準備好了嗎?”說話間已經有人遞上銀光閃閃的貼身盔甲,穆歸接過紅纓帽抱在手裏,長臂一揮,冷然道,“随我前去。”
“将軍,還是原計劃,三千人夜襲他們?”陳開陽比劃了個“滅”的手勢,目露疑惑。他本以為将軍今夜會改變計劃,畢竟他早就意識到這位許姑娘在将軍心裏似乎有着難以動搖的地位,但沒想到,将軍竟然真的來了!
“我何時有說過另一個計劃?”穆歸掃過他,“你說的話我暫且當做未曾聽見,你與我分頭行事,我帶一千騷擾,再讓李明宇帶一千後翼假攻,你就從側翼進攻,還記得我要你幹什麽嗎?”
陳開陽點頭,“燒毀糧倉,絕不戀戰,一旦得手立即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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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得就好,我們走。”
青禾是被嘈雜聲驚醒的,她下意識翻了個身,卻摸到空蕩蕩的床和一鋪涼意。她瞬間睜開了眼睛,外側并沒有人睡過的痕跡,種種跡象證明,那個哄她入睡的人根本沒有上-床來歇息過,處于不知道什麽原因,甚至在青禾還在生氣的時候再次欺騙了她。
青禾的心裏瞬間有點不安,她翻開被子立即下床,披上衣服套上鞋子就掀簾子出帳篷,門口的守衛恭恭敬敬地點了個頭,卻明顯不再是昨晚的那兩個。
“将軍又去校場了?”
“回許姑娘,我們的職責是守好将軍的主帳。”
“是穆大将軍教你的?看着我說話。”青禾很冷地喝了一聲,士兵下意識擡起頭來。
青禾不僅僅是一個好欺負的女人,如果不是她能狠得下來,對自己對別人都狠,她不可能在開陽城度過五年之久,一個女人家撐起了一片天來。她有着一股與生俱來的狠勁兒,當她硬下心來的時候,往往會顯得眼神淩厲非常。
守門的士兵恍惚間以為見到了将軍,一個标準姿勢站立,扯着嗓子吼了聲“是”,立馬冷汗滾滾而下,濡濕了背心。
“我、我……”
他結結巴巴不知道說什麽,可青禾卻只是嘴角輕輕地勾了起來,像是吹起了一陣涼涼的微風,用一種很是溫和的語氣說話,還擡起手彈了彈士兵有些不争氣的衣襟,“你看你吓得,我又不是你們将軍,難不成還會吃了你?你們真是辛苦了,改天請你們喝碗消暑解熱的綠豆湯。”
青禾轉身,慢慢地原路走了回去。
小兵盯着那個消瘦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心裏頭堵得慌,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了,他才收回了視線。
青禾躺回了木板搭成的床上,上面鋪着一層被子和柔軟的毛皮,睡起來會舒服很多。明明昨晚閉眼就睡着了,可青禾這次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睡,即使眼睛閉的都酸疼了,還是毫無睡意。索性就躺着,開始數起和穆歸相識的點點滴滴,那時候她還不是将軍,是一個喜歡黏着她,都哪都擺脫不掉的二白,讓人很也很不起來,又惱又愛。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二白開始和她産生了距離,不在事事黏着她,學會了她早就期盼已久的自主思考能力,慢慢恢複了屬于自身的風采,然後……和她漸行漸遠。
是什麽時候呢?大概就是從那次意外的上山開始的吧。
青禾自嘲地笑起來。
又翻騰了許久,她雖然閉着眼睛,但五官卻越發的敏銳了起來。她能聽到隔着一層厚厚的棉布外的嘈雜和戰馬的嘶鳴聲,還有許多人聲嘶力竭的吼叫,雖然聽不真切,但隐隐猜到幾分的青禾卻心下一沉,那點些微的不安也化作了實質,如同一柄利劍插-入她的心口,生生的疼。
二白——
青禾跌跌撞撞翻身下了床,連衣服都沒顧得上穿好,就連沖了出去,這次門外的守衛再也沒攔她,因為門外已經沒有了守衛。
所有的人都沖到了前方一處開闊的場地上,那裏哀嚎聲遍地,靠近了才能聞到鼻尖淡淡的血腥氣。
戰争。
這兩個字如同鼓點打在青禾耳膜上,讓她暈眩了一下,她視線裏似乎隔了一層膜,影影綽綽看着那裏地上被擔架擡走的人,他們一個個捂着止不住鮮血的地方,發出抽氣聲和壓抑不住的哀叫。
“二白呢,二白在哪——”青禾撥開擋在她面前的幾個想要來幫忙的士兵,抓住其中一個恨恨揪住領子搖了搖,“二白在哪裏!”
“許姑娘,二白是哪位?我們并無……”話還未說完,立刻被青禾打斷,她連忙改口。
“穆歸呢,你們将軍在哪?”
被問的士兵也只是剛剛才來,還沒搞清楚發生的事情,也是雙眼茫然地搖搖頭,接着脖子一松,原來是青禾脫力地松開了手。
青禾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裏翻來覆去地說服自己。
冷靜……冷靜……這裏的人并不太多……戰鬥并不慘烈……
如是多次暗示後,青禾果然常常舒了口氣惡氣,眼前也漸漸清明起來。
她正要轉身,卻似乎聽到了聲音,那是在叫她!
“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