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求求我,我幫你演出戲

中國超市今天的客人出奇得多,大約都是趁着節前進行囤貨。

寧河推了個購物車,不斷地重複着“Excuse me、借過”,憑借着身法靈敏,在比肩接踵的人潮裏移動得頗為流利。

艾星本來是跟在他身後兩三步的地方,每次寧河轉頭問他,“蘑菇吃嗎?蘆筍要不要?你對海鮮過敏嗎?”

他就跟着應上一句,“可以”,“我無所謂”,“不過敏”。

最後寧河竟然沖他眨眼笑了笑,說,“艾星小朋友怎麽這麽乖。”

艾星聽聞一臉黑線,正要發作,卻見前方一個超市工人推着幾箱芒果迎面過來。箱子壘得太高幾乎遮住工人視線,又逢寧河轉頭和他說話,眼看就要和對方撞上。

艾星快走兩步,一邊将寧河拽住,一邊擡手擋了一下壘在最上面的一箱芒果防止其掉落。

寧河176的身高,和182cm的艾星比起來矮了半個頭。艾星做完一系列動作,寧河才回過神來,小聲跟他說“謝謝”。艾星垂眼看着他,還未出口的腹诽最終變為兩個字,“看路。”

于是兩個人在充斥着“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精彩”的背景音樂裏逛了半個小時,買了近三百美元的食材,提着大包小包從超市裏出來。

就出了這麽一趟門,司機當了,保镖也當了。艾星在寧河愈發輕松的笑容發現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漂亮青年其實相當不簡單。

回家路上寧河或許是餓了,從剛買的年貨裏翻出一袋牛軋糖,開袋後自己吃了一塊,又剝出一塊要喂艾星。

艾星搖頭,說,“我開車,你自己吃。”

寧河沒有勉強,過了一會兒,車在路口停下等紅燈。寧河又嘗試剝開一塊糖,手指隔着包裝紙捏住糖塊,将露在外面的那一半再次遞到艾星面前,“嘗嘗。”

艾星垂眼看着那只伸到跟前的手,因為遞糖的緣故,寧河的手腕向上朝着他,加之剛才在超市裏擠得渾身發熱,袖子也捋起來了,艾星一眼就看到他的左腕內側紋着一串數字,很像是按照年月日排列的時間。

艾星心裏一個閃念,這會是什麽特殊的日子需要用紋身來銘記?

寧河還遞着那塊糖,他再說不吃就未免矯情了,只能接過來塞進嘴裏。交通信號燈也跟着轉綠,艾星的視線重新回到路上。

艾星不是那種閑來無事會吃零食的人,這塊牛軋糖在他嘴裏甜得發齁,一直到開車返回家裏,甜味也沒有從唇齒間散去。

他和寧河提着年貨從後門進屋,鞋還沒換下就接到一通丹尼爾打來的電話,說要找他商量修複游戲bug的問題,還說自己有個很具創意的想法,問艾星在不在家,現在就要來找他。

艾星和丹尼爾都是編程高手,曾分別獲得加州高中編程競賽(HSPC)的冠亞軍。大約半年前,他們一起倒騰出一款手機游戲《抓住兔子!》,起先只是在學校內部小範圍地傳播而受到好評,後來上傳至安卓商店免費下載,收獲了過萬的用戶。三個月前以1.99美元的定價銷售,持續火爆,被多本數碼雜志評為年度最佳手機游戲。目前已積累用戶近20萬,再加上游戲廣告的收入,艾星和丹尼爾也因此收獲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艾星看着正在往冰箱裏填充食物的寧河有點頭大。心想如果讓丹尼爾知道他的超級偶像一夜之間變成了自己法律上的哥哥,每天同吃同住還一起出門購物會是什麽後果!?

他覺得這事暫時不宜聲張,于是穩住手機那頭的丹尼爾,說自己來找他,讓他在家等着,然後和寧河說了一聲,“我出門一趟。”

寧河有點懵地從冰箱門的另一側擡起頭,遲疑地問他,“......火鍋還吃嗎?”

艾星本想惡劣地回答不吃了。反正他每次去丹尼爾家裏,丹尼爾媽媽都要留他吃飯,他也不介意和他們一家人過個除夕,但是看到寧河那種略帶不安的神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六點以前回來。”他說,沒有直接回答吃不吃火鍋,也沒等寧河再問,抓起剛剛放下的車鑰匙從後門出去了。

四個小時後,艾星趕在六點前回到家,手裏還抱了一盆丹尼爾媽媽堅持要送給他的蘭花。

外面天光漸暗,社區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車輛和行人。

艾星進門時發現前廳的燈全都亮着,似乎是寧河特意給他留的。他已經習慣了傍晚回家時獨自面對一屋漆黑,這片少見的明亮讓他心裏微微一動。

艾成錦的信息卻在這時連續傳入,先說讓艾星帶着寧河找個餐廳吃頓好的,然後提醒他晚上打個視頻電話,要求艾星主動和邵茵問候新年好。

這種打着關心的名號卻要人伏低做小的信息,當然令艾星大為不爽。他選擇直接忽視,順便把艾成錦的微信提示調到了靜音狀态。只是見到寧河時他的心情難免不太好,帶着明顯的遷怒。

寧河坐在客廳沙發裏看美劇,等他吃晚飯的意味很明顯。艾星從一旁經過,寧河站起來想跟他說話,他卻搶先扔下一句,“我先洗個澡。”——神情冷淡,甚至沒看寧河一眼,搭着外套就消失在樓梯轉角。

這個洗澡的借口又消磨了将近一個小時,眼看着就要到晚上七點。寧河在久等之下終于耗盡了僅存的耐心,他本來只為幫母親邵茵解除後顧之憂才嘗試接近艾星。現在覺得他這個名義上的弟弟未免太陰晴不定,完全摸不透性情,于是心思也暗了下來。

他琢磨着既然懷柔的行不通,有沒有什麽別的方法能讓艾星在家裏不要成天跟人過不去。沒想到邵茵在這時發來一個視頻請求,寧河一時間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那段很洗腦的鈴聲在他手裏一直循環,突然他脖子後面被人摸了一下。寧河吓得一個激靈,轉頭見艾星居高臨下站在自己身後,心想這人走路怎麽沒有聲音!?

艾星這時立在樓梯上,比起寧河高出不少,長臂一伸就把他的手機撈了過來,見是邵茵的頭像隔着屏幕跳動,不由得勾起唇角睨向寧河,“求求我,我幫你演出戲。”

寧河就差沒叫他有多遠滾多遠了,可是眼下不是發作的時候,幸好那邊的視頻請求響了半分鐘後自行斷開。寧河立刻眼神轉深,冷聲道,“手機還我。”

寧河還差兩個月就滿二十,已經過完了變聲期。如果他有意談吐溫和,那麽聲音會顯得通透幹淨,透出少年的清潤;可是如果他沉聲講話,就會帶有一點與俊美外表違和的冷戾。

艾星還沒來得及說話,握着的手機又再響起,仍是邵茵打來的。

寧河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後悔自己留下來過這個年關。

艾星盯着他,淡笑,“讓你媽媽知道我們在家裏互看不順眼,甚至連話也沒法好好說,這不大好吧。”

此前他和寧河都是講英文,就算寧河和他說中文他也回以英文,這時突然主動說出一句流利中文,帶有幾分地道的京腔。寧河跟着愣了一下,繼而咬着牙說,“幫個忙,William。”

艾星沒再為難他,手指在屏幕上一滑,接通了視頻通話。

邵茵沒有預料到艾星會出現在攝像頭前,頗為意外,猶猶豫豫地叫了一聲,“星星?吃晚飯了嗎?新年好啊......”

艾星或許是感受到了寧河和邵茵之間的母子情深,又或者因為別的什麽,總之這時态度還算和緩,回答了一句,“邵阿姨你也新年快樂。”

說完,把手機交還給寧河。

寧河接過來,退開兩步,和邵茵說,“老媽,我們在家都挺好的,你和叔叔玩得怎麽樣?”

視頻電話開着揚聲器,邵茵大約是顧慮艾星在場,沒有多談自己和艾成錦的事,反而叮囑寧河要和“弟弟”好好相處。

寧河态度遷順,說的大都是“不用擔心,當然會好好相處”一類安撫的話。期間他不經意地和艾星眼神接觸了一下,後者笑容玩味地看着他,以口型說:編,接着編。

寧河心裏恨不能今晚就把艾星煮來吃了,臉上卻半分不顯,平平和和打完電話,再一轉身,發覺艾星已不在客廳。走廊那頭的燈光亮起,餐廳裏傳出碗碟碰撞的聲響。

他穿過走廊進入餐廳,艾星已經坐在桌邊,舉着筷子夾住兩片羊肉正在涮燙。

寧河沒說什麽,自己拿過餐臺上的一只碗,走到料理臺邊做蘸碟。

艾星懶洋洋地笑問他,“剛才幫了你那麽大一個忙,怎麽謝謝我?”

寧河偏頭盯住他,先前的客氣友善已經所剩無幾——他知道艾星不是那麽輕易哄騙上手的主,自己也不必再裝出一副要跟他兄友弟恭的樣子,不如開門見山談一談。

于是他拿着碗筷在艾星對面坐下,“你說吧。”

電爐開到了最大檔位,湯底已煮得沸騰。他們各自的臉在白色霧氣中都顯得有些模糊。菜品和湯底是滾熱的,兩個少年的心裏卻缺少溫度。

舊歷年即将翻過最後一頁。

洛杉矶的冬天沒有雪。二月的落日時間在傍晚七點。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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