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的不認真裏,也包括我嗎?

半小時前,艾星當着寧河的面撂下“要約會先約架”這句話時,大概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一場架來得如此之快。

他在陽臺上正好看到阿諾動作冒犯地攬住寧河,可惜他與樂隊的幾個人之間隔出十幾米遠,聽不清楚到底在說什麽,但見着傑西卡和紮克都去勸阻,敏銳地察覺到不是什麽好事,于是翻身從一樓陽臺躍出,直奔受制于人的寧河而去。

傑西卡見到他突然沖出,已經知道大事不好,試圖将他攔住卻被輕松避開,繼而就見艾星對着阿諾後背猛踹一腳。阿諾毫無防備,失去重心向前撲去,連着寧河也被一同帶倒。艾星及時出手拽回寧河,一把拉進自己懷中。

最後這幾個動作仿佛電影慢鏡頭,一幀一幀從在場衆人眼前掠過,留下的全是艾星淩厲舒展的身手。

樂隊裏的幾個文藝青年,平時作息日夜颠倒又缺乏鍛煉,比不得艾星這種每天在學校泳池裏劃拉一千五百米、周末還去打半天高爾夫的朝氣蓬勃高中生。阿諾在地上滾落一圈,面子裏子一齊丢了,爬起來就找艾星動手。

寧河此前并未見過艾星跟人打架,不知怎麽卻有種無端篤定,認為阿諾不是艾星的對手。他緊緊拽着艾星,出聲要他冷靜,很怕他把人打傷了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艾星一手被寧河牽制,一手餘出來應對阿諾,很快落了下風。好在紮克也在盡力拉開阿諾,艾星撿着一個打架的間隙,轉臉看向寧河,難以置信,“你這麽拉着我,是為我好還是要害我!?”

寧河一張臉上褪盡血色,忙不疊地跟他道歉,“對不起艾星,是我沒處理好,我們先回公寓。”

艾星本來覺得像阿諾這種糾纏不休的追求者,打到他起不來了就是最好的擺平方法,但是見到寧河竭力勸阻自己的樣子又有點心軟。阿諾那邊也被傑西卡和紮克同時拖住,寧河一再地說、“走吧,這裏租房的都是UCI的學生,別吓着他們去報警了。”

艾星臉色難看,盡管心裏清楚寧河只為袒護自己,卻總覺得他也順道袒護了那個動手動腳的隊友,于是愈發不痛快。

進屋以後寧河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給他倒水,又從醫藥箱裏找了冰敷的薄片,要放在他被阿諾抓傷的地方。艾星毫不領情,将那個冰片一把掀開扔在茶幾上,起身就要走。

寧河生平第一次和人确認戀愛關系,當然也是第一次遇到戀愛裏的矛盾沖突。

他知道自己應該追上去,畢竟是他理虧在先。但平日裏被追求者們團團簇擁出來的自尊心突然竄起作梗,他在沙發上遲疑片刻,艾星已經收拾書包摔門而去。

寧河這一晚積攢的郁結難解終于在艾星離開這一刻到達頂點。他随手抓起一個靠枕掼到地上,罵了一聲“艹”,又在客廳裏悶着氣來回兜了兩圈,結果腦子裏想的全是這一個多月以來艾星對自己是如何的好。

兩圈還沒兜完,他的氣已經散了,跑到衣架邊輪番地摸索幾件大衣。終于從其中一件衣袋裏掏出車鑰匙,準備去追回艾星。

寧河攥着鑰匙,剛沖到公寓樓口,就見門外臺階上坐着一個人,正是沒有走遠的艾星。

他一下愣住,心想這小孩怎麽還在這裏?

艾星聽到腳步聲靠近,慢慢回頭,英俊眉目間的怒氣已經褪去,沖着寧河說,“哥你要還不出來找我,我就打算回去找你了。”——不待寧河道歉,他自己卻先服了軟。

寧河出門時想好了各種哄他的話,就聽他這麽一句,那些花俏的用意突然全部噎在喉間,整個人怔怔站在原地,眼看着艾星手提背包站了起來。

艾星問他,“明天你有課嗎?”

寧河把手裏的一條圍巾圈在艾星脖子上,說,“明天沒課,我們一起回家吧。”

上車以後寧河一直不怎麽說話。艾星以為剛才的相互置氣就算翻篇了,卻見他坐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得跟着緊張,正要開口緩和氣氛,寧河突然出聲,“我小時候得過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大概有五年時間都是在醫院裏度過的。”一面說着,一面把袖子捋起來,露出那串數字紋身,“這是我做骨髓移植手術的日期。”

艾星倏然心驚,想不到他毫無預兆地講出這樣一件往事,腳下剎車抖了抖,一面又忍不住分神去看那串數字。

這紋身他看過摸過,但從來沒有問過——總害怕是和前任分手的紀念,問出來反而讓寧河與自己尴尬。

寧河又說,“從七歲得病開始,我把我媽的婚姻拆散了、事業也耽誤了,好在最後等到配型的骨髓移植,總算沒有讓她白白犧牲。”

那五年裏不知發生了多少變故,寧河從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變成爹爹不疼奶奶不要的病秧子。至今午夜夢回,他仍能聽見醫院裏各種儀器傳出的冰冷滴答聲。

邵茵十八歲時去港島的姑母家過暑假,閑逛的路上被經紀人發掘參加選美,因為明眸善睐獲得最上鏡殊榮,賽後簽給背景雄厚的無限電視,也曾被臺裏力捧,出演過好幾部年度大戲。後來嫁給富商又生下寧河這個模樣俊俏的兒子,更因生育有功從公婆那裏獲贈一套位于中環的千萬豪宅,堪稱教科書般的人生贏家。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寧河七歲那年得了白血病,從此一切富貴榮華都變作了過眼煙雲。

寧河起這個頭并不是為了賣慘。艾星轉眼去看他腕上的紋身,他擡手推起艾星的頭,讓他正視前方專心駕駛,才繼續說,“我媽這個人雖然從小在名利場上進出,其實內心很重感情。我病的頭兩年還好,家裏有的是錢,流水一樣花出去就希望把我治好,拖過了兩年始終配型無望,家族上下就有些不耐煩了。後來我奶奶索性催促我媽媽再生二胎,因為我生父是家中獨子,不能斷了香火。”

艾星不動聲色地打燈變道,從最快速的左側一直換到了慢速的右側車道。他心裏滋味難言,車卻依然開得平穩,一手扶住方向盤,一手去牽寧河的手。

他相信寧河是用了很大的勇氣才對自己說起這段往事。兒童不比成人,歡樂的記憶其實大都沒有留下,卻會為了一點遺憾錯失或久久不能釋懷。寧河一病五年,又伴随着豪門恩怨錯綜人心,必然是極其不堪回首的一段。

“我媽知道他們的用意,堅持不肯再生。說如果我的病沒好,她就不考慮下一個孩子。但她嫁的畢竟不是普通人,我生父每天要出門交際應酬,取個港島小姐回家也無非是為了面子漂亮。我媽每天愁雲慘淡守着生病的我,時間一長,自然遭人厭棄。”

寧河說到這裏,似乎并不覺往事凄慘,反倒牽着嘴角笑了笑。

“我生父那是在外面已經養了人,小三一心指望扶正,挖空心思找了一個有名望的相命師,不時在我奶奶耳旁吹風,說我命犯孤煞是天降災星,不管在我身上浪費多少錢財都救不回來。果然不出半年,我父母就離了婚,我媽賣掉中環的房子,請她昔日娛樂圈的姐妹幫忙聯系中介,帶我到美國看病。我們在加州的醫院又熬了一年半,終于等到合适的配型,我才撿回一條命。”

寧河繼而輕嘆了一聲,前事鋪墊完畢,接下來輪到他剖白自己。

“我說這些不是讓你同情我,就是想和你交個底。我病愈那年快到十三歲,年齡雖然不大,但在醫院裏住得久了,見多了生離死別,那些和我同批入院的小病友,很多都先我離開了。我于是變成一個不想認真的人。大概覺得只有不認真,就不會害怕失去,也不會受到傷害......”

艾星這才倏忽想起自己抱着寧河去醫院縫合手傷的那一晚。難怪不管打針縫針,寧河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原是已經受夠各種疼痛,練得一身麻木不仁。

他松開他的手,又去摸他的臉,然後順着臉頰往下,掌心覆在他修長的頸間,好像要試遍他身上各處的溫度,确認他此刻安然無恙地坐在自己身邊。

寧河替他看着路,深夜的高速車輛不多,艾星這番舉動雖有些莽撞,好在摸到脖子他也就打住了,很快将手扶回方向盤。

又過了很長一段路,艾星才說,“這種事情,為什麽會笑着講出來。寧河,不要這麽勉強你自己。”

寧河還是那種雲淡風輕的樣子,唇線勾出好看的弧度,“比起那些連活着回憶從前的機會都沒有的人,我已經很好了不是麽?”

艾星沒有回答他,心裏情緒壓得重了,還有一些想問卻問不出口的話。一直将車開回別墅的車庫停下,艾星熄了火,坐着沒動,等到車庫的聲控燈陡然熄滅,連人帶車都落入黑暗中,他才轉身将寧河抱住,低聲問,“哥,你的不認真裏...也包括我嗎...?”

起先是短短幾秒讓艾星感到窒息的沉默,而後他聽見寧河說,“艾星,你和他們不一樣。”頓了頓,寧河繼續,“我很怕自己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或者利用你的不顧一切,來給自己找理由退縮。所以告訴你我以前生病的事,就想把自己的退路拆了......以後也像你一樣認真。”

艾星一下怔住,黑暗中寧河的聲音聽起來有種不真切的溫柔。他不敢再問,怕寧河覺得自己愛得貪婪幼稚,卻又想聽寧河再對自己表白一句,好讓他這顆患得患失的心落回原位,于是抱着寧河不撒手,呼吸的熱氣拂擾在對方的耳後頸間。

寧河沒有掙脫,任由艾星将自己抱緊。今晚他說了太多話,這時也有點暈乎,“我雖然和不少朋友有過暧昧......但是、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其實、就連...我給你做的那種程度都沒有,所以等你生日以後,如果我們......那也是我的第一次。”

寧河越說越磕巴小聲,艾星越聽越覺熱血上湧——要論撩人于無形,再沒有誰比得上寧河。

艾星情熱之下正要去扳懷中人的臉。寧河已經觸底的羞恥心終于反彈,腦中一絲理智閃過,使力掙脫出來,“車庫裏有安保監控吧?別抱了。”

說完,立刻解開自己的安全帶,迅速推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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