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像是流淌的河,融入了星空

艾星走得很快,寧河追到側門,他已經揣着鑰匙進了車庫。

寧河慮及人多眼雜,起先沒有出聲叫他。待到那輛豐田越野從寧河眼前開過,他情急之下又顧不得許多,追趕剛剛起步的車,一面以手拍窗示意艾星停下。

艾星怕他受傷,只得剎停讓他上車。

寧河坐進副駕,盡量緩和地勸說,“他們剛一宣布訂婚你就走,前面演的那些戲不都白費了。”

艾星垂眼冷笑,“我倒是想給他作一回好兒子,可他拿什麽回贈我?當着我的面宣布訂婚,竟然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我難道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雕塑?只配被他擺在客廳裏當做炫耀的資本?”

說完,突然側身過來,寧河不知他要做什麽,下意識地靠入椅背。艾星卻只是拉出他身旁的安全帶給他扣上,然後迅速挂擋開了出去。

豪宅裏的紛亂人心或歌舞升平,一下子都離他們遠去了。艾星那一側的車窗降得很低,夜風撲湧進來,車裏車外都是嘩嘩風聲,吹得人耳膜轟鳴作響。

寧河沒再說話,手肘支在窗棱上,沉默地坐在一旁。艾星開車繞出社區小路,最後開上了穿城而過的哈林頓大道。

過了幾分鐘,寧河說,“艾星,車窗升起來一點吧,我怕你受涼。”

艾星沒有應聲,過了片刻,還是聽話将車窗關上了,又開了大約兩個路口,車速也漸漸将至60邁以內。

寧河見他神情不似方才暴躁,試探着說,“我剛喝了些酒,坐車有點犯暈。要不你先往回開,我們順路找個地方坐坐。”

艾星聽說他不舒服,立刻有了回應,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去觸他的額頭。寧河的體溫本來偏高,這時摸着竟有些燙手。艾星想起他在派對上迎來送往地喝了好幾輪,不由得心頭火起,話也就說得不那麽好聽,“不要因為是女生遞酒就一直接受,你自己能喝多少心裏沒數嗎?”

寧河知道他這時情緒不好,也不和他正面沖突,只是說,“下次不敢了。”

他撐着頭看向艾星的樣子有幾分縱容無奈,語氣又露出少見的乖順,終于引得艾星蹙眉笑了一下。越野車轉入匝道,回到小路上,開過一處社區公園時,艾星放慢了車速,問寧河,“要休息一下嗎?”

寧河說好。艾星就把車靠着街邊泊下了。

四周的街道空曠無人,街燈都亮着,照映出道路兩旁的豪宅和裏面隐隐綽綽的人影。

艾星脫了西裝外套要給寧河,寧河不肯,艾星說,“那我只能抱着你給你取暖?”

寧河不想招惹他這種流氓,接下衣服披在了自己肩上。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以木栅欄圈隔的小公園,沙坑裏堆着歪歪扭扭的城堡,還有附近小孩遺落下的玩具和腳踏車;再往前走幾步,又有一面水泥牆上繪滿了稚氣的粉筆畫,寧河經過時無意掃了一眼,那上面畫有一輪很大的彩虹,旁邊還寫了一句話,“With every strom,es a rainbow.”(每場暴風雨後,都有彩虹。)

寧河輕聲念了一遍。艾星雖然沒說話,可是擡手揉了一下他的頭。

最後寧河走到秋千邊,随便選了一個坐下。艾星沒有坐,蹲在他跟前,問他,“還有哪裏不舒服?”

寧河搖頭,以腳撐地帶動着秋千輕輕搖晃起來。

艾星就那麽半蹲着,一直看着他。

兩個人都有很多話,又都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寧河打破僵局,“今天中午我媽告訴我他們要在派對上宣布訂婚的事,我當時沒有多想,以為你早該知道了。我應該先告訴你的。”

艾星看起來已經恢複了冷靜,他說,“和你沒關系,不要往自己身上攬。”

寧河心裏隐痛,他低下身,手肘撐在腿上,讓自己和艾星靠得更近一些,“艾星,有時候我很難相信你才17歲,你在很多事情上做得太好,會讓人忘掉你的實際年齡。也許艾叔叔有着相同的困擾,不知道是應該把你當作一個孩子還是一個獨立的成年人來看待,所以和你存在溝通方面的問題。”

艾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這是在誇我嗎?還是在替我爸說話?”

寧河沉默少傾,繼而有些突然地問,“你爸爸媽媽的感情原本是很好的吧?”

艾星愣了愣,然後“嗯”了一聲。

寧河又問,“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麽。”

艾星慢慢站起來,坐到寧河身邊的秋千上。他的西裝外套已經脫給寧河,這時只穿了一件襯衣,側臉的輪廓在昏沉夜色中顯得英俊且銳利,是那種看過一眼就會難以忘記的鋒芒少年。

他說,“我媽媽在世時,他們夫妻感情很深厚,一直讓我覺得兩個人只要相愛了就會認定對方,不能被誰随意取代。我媽查出癌症到最後不治離世的時間很快。短短一年,人就沒了。我爸當時也受了很大的打擊,但他很快就愛上了別人。”

愛的反面,可能并不是不愛或者遺忘,而是背叛。是曾經相愛的兩個人,一個長眠于地底,另一個卻已在許諾新歡。

艾星曾是被整個家族給予厚望的後輩,受到嚴格的培養,他睿智、洞悉,承擔太多,所以格外需要穩定的感情支撐。母親的病故曾是他世界裏最難解的傷害,而父親在事後的薄情,則讓傷害變成一道沉疴。

但他說得點到為止。一個成長于良好家世的孩子,沒有背後議論父母的習慣。

寧河不再多問,此刻他能做的就是陪着艾星坐在寂靜無人的公園,慢慢地蕩着秋千。

過了好一會兒,他低聲說,“艾星,就算他們都辜負你了。我不會的。”

艾星似乎凝滞了一秒,轉頭看向寧河。

寧河眼底仿佛藏着星芒,在漆黑夜裏閃着碎光。大概因為喝過酒又吹了風的緣故,他說話的聲音透得幾分疏懶,“想聽歌嗎?那邊有臺鋼琴。”說着,擡手指了一下公園前面一處沒有燈照的角落。

也不知是誰家不要的二手鋼琴被置放在那裏。琴體噴滿了塗鴉,與周圍斑駁的樹叢融為一體。艾星說“好啊”,陪着寧河慢悠悠地走過去。

寧河掀起琴蓋,随手彈了幾個音,蹙眉道,“低了半度,湊合聽聽吧。”

這架鋼琴沒有琴凳,寧河只能因陋就簡地站着彈唱。

起先是低音區響起幾個沉穩的和弦,繼而和弦又分裂為流淌的伴奏音型,右手旋律在兩個八拍以後進入,寧河優美的聲線随之響起。

艾星在閃動的樹影之間看着他。寧河微微低下頭,額前的碎發垂落,眸光被掩住了,只剩下清亮幹淨的聲音,夾雜着一絲飲酒後的慵懶,漸漸沁入這場涼夜。

——像是林間的風,吹起了心動。

像是長夜的夢,沉醉中相擁。

像是城市的光,交織出霓虹。

像是流淌的河,融入了星空。

我想象過你的目光,有一眼萬年的匆匆。

我想象過你的親吻,是情不自禁的觸碰。

你有沒有想象過我?想象我這樣站在風中,

風不能停下,我卻願意為你一次一次,直到将你讀懂......

當寧河唱到“流淌的河,融入了星空”時,艾星臉上神色閃變,似乎還不能相信這是一首寧河寫給他的歌。

中間有些段落或許尚未完成,寧河代之以哼唱。副歌段重複着“我卻願意為你一次一次,直到将你讀懂”,他一邊唱着一邊擡頭看向艾星,手下的伴奏速度歸緩,最後消失在溫柔的低吟裏。

“本來想...在你生日那天送給你的,還沒寫完,也還沒進棚錄音,今天就提前唱了。”

寧河彈了一手的灰,唱完以後自己反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笑着和艾星解釋。

艾星拿過他的手,直接在自己襯衣上擦蹭,寧河有點掙紮,艾星将他攥緊,沉着聲問,“叫什麽名字?”

寧河懵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問歌名,于是說,“River of Star,星河。”

艾星垂眼看着他,說,“我很喜歡,歌和人都是。”然後,湊近了要吻寧河。

寧河沒有拒絕,主動迎上去。他們在空無一人的公園角落裏接吻。初春夜晚的風——就像歌裏唱的那樣,穿過林間吹起了心動。

艾星離開派對約有四十分鐘後,和寧河一起回到了別墅。

顯然在場衆人都注意到了他們的失蹤,艾成錦攜着邵茵走上來,神情不太明朗地問艾星,去哪裏了?

寧河站在一旁說,“我可能是喝酒太急有點頭痛。艾星看我不舒服,就帶我去附近藥房買點藥。”

說着,擡起手裏一個印有連鎖藥店Logo的袋子,裏面果真裝着一瓶礦泉水和一盒已經開封的泰諾膠囊。

這個理由很正當,加之還有藥品佐證,讓人挑不到漏洞。邵茵難掩擔憂地問寧河,“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寧河笑着答她,“沒什麽,我本來想着忍一忍就算了,結果還是被艾星發現了。”

艾成錦的臉色随即緩和了下來,有些贊許地看着寧河。

寧河這件事做得幹淨妥帖,周圍相隔不遠的客人大概都能聽清他的解釋。如此一來不單化解了艾成錦宣布訂婚引起的潛在家庭矛盾,也打消了衆人對于兄弟阋牆的猜疑。

艾星兩手插在褲袋裏,始終沒有說話。艾成錦也不知是不是有點心虛,沒再盤問他,反而關心了寧河幾句。寧河神情自若,應對間禮儀周全,艾成錦帶着邵茵走開時,忍不住對她說,“你家寧河是個好孩子,做事情有分寸。”

他講這話時走得還不算遠,也被寧河和艾星聽到了。

艾星稍微低下頭,湊到寧河耳邊,神色淡漠,語調卻戲谑,“哥,你這麽會收買人心,當個主唱也太屈才了。”

寧河睨了他一眼,沒有應他的話。

四周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盯着他們,既想看他們的交鋒,也想尋他們的破綻。艾星仍舊是做他聰明纨绔的少爺姿态,而寧河仍是讓人難以捉摸的社交新人。他們各自的唇上還留有纏綿深吻後的氣息,但是回到這處燈火通明的豪宅,又迅速變回了關系耐人尋味的兄弟。

後來寧河獨自走到露臺上透氣,不出幾分鐘,身後響起一道女聲。

“William在私下裏不好相處吧?”

寧河斂起倦意,眼神清朗地回頭看向來人。艾知楠端了一杯雞尾酒,走到他身邊。

艾知楠是艾成錦親哥哥、也就是艾星大伯的女兒,比艾星年長七歲。三年前畢業于加州理工大學經濟學院,如今在艾氏運營部門擔任副總監一職。

寧河不答反問,“你有什麽經驗傳授嗎?”

艾知楠盯着他,說,“我其實有點好奇,艾星對你竟然還算客氣。”

寧河任她看着自己,可是沒有回看她,淡笑道,“可能我這個人,不容易讓別人生厭吧。”

艾知楠本來不把寧河當回事,以為他就是一個仗着樣子好看,寫了幾首無病呻吟口水歌的二流樂手。可是方才聽他重返派對時和艾成錦之間的一番對話,又覺得他不如表面簡單,再仔細琢磨艾星對他的态度,愈發覺得哪裏不對勁。

艾知楠腦子挺聰明,可惜到底是浮躁年輕,倏忽有了疑惑,沉不住氣就上來直接試探寧河。卻不料寧河比她沉穩老練,自己的底牌一張沒露,只與她見招拆招,反倒試出了她的來意。

艾知楠很想探尋他和艾星到底有沒有嫌隙,寧河伸手輕輕在艾知楠肩上一搭,桃花眼裏含着笑,輕聲問,“知楠,你有男朋友嗎?”

這話裏的意思既明顯又輕浮,艾知楠起先一愣,被寧河慣用的伎倆撩得心跳漏了一拍。

寧河的視線在她手裏的雞尾酒上一掃,又道,“長島冰茶的酒精度數不低,你喝了別自己開車,找個人送送你。”

說完,留下還沒回過神來的艾知楠,自己先行從露臺離開了。走出艾知楠的視線時,寧河在心裏暗忖,艾星果然說的不錯,這都哪門子的親戚?一個個目露貪婪吃相難看。可憐艾成錦一世精明,最終還是逃不出家族企業的掣肘。如果不能把這幫人擺平了,日後還不知要給艾星造出多少麻煩。

這晚的派對持續到深夜十點才散。

艾成錦和邵茵畢竟人過中年,交際應酬了半天累得夠嗆。待到最後一批賓客離去,他們也面浮倦色,簡單囑咐傭人幾句,就一同回到三樓主卧歇下了。

艾星和寧河在樓下幫忙收拾一些後續瑣事,直到周姐、小蔡以及幾個臨時雇來的菲傭都走了,整棟別墅熄了燈,艾星在昏暗的走廊裏抱住寧河,問他,“艾知楠找你聊什麽?”

寧河其實乏得厲害,覺得今晚這場鴻門宴比讓他連開兩場演唱會還累人。他仰頭看着艾星,嘆道,“你姐姐是什麽人你會不清楚嗎?還需要問我。”

艾星有點歉疚地說,“這趟渾水你不要蹚。你不是說了只想要簡單快樂的生活嗎?艾知楠不管問什麽,你都推說不知道或者讓她來找我。”

寧河失笑,覺得他把自己當作小孩子了,“艾星,不要讓別人猜出來我們關系的深淺,或許以後你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他想過置身事外,可是為了艾星,也不妨留下陪他們玩一玩。

艾星俯下身去咬寧河的耳垂,聲音壓得低了,“哥...怎麽辦?你這樣只會讓我控制不住地想要你。”

寧河在他懷裏倏然一滞,被舔/弄的那只左耳迅速燒起來。艾星的手已經伸入他衣下,拂耳的呼吸裏帶了一絲情欲的氣息,“你唱歌的時候我就想要你了,後來看你和艾知楠聊天,就恨不得立刻把你拖到樓上鎖起來。”

寧河試圖推拒他,但是少年的臂力驚人,已将他緊緊扣在懷中。

“哥,我不想再忍了,就是今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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