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沉沒就在一瞬間發生

邵茵不知怎麽的,待到寧河上樓以後,她反倒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獨自坐在沙發裏出神,大概是嫌新聞臺太吵,接着又把電視給關了。

艾星這時也不便跟着寧河上樓,只能繼續靠在樓梯邊佯作看手機。

邵茵忍不住和他說,“星星,阿姨是不是對阿寧太嚴厲了?”

艾星自身的立場就很微妙,他只能模棱兩可地說,“寧河只是玩得有點瘋,歌迷也不會當真的。”

邵茵嘆了一口氣,艾星覺得不好撇下她獨自離開,于是走過去坐在了寧河剛才坐過的那張單人沙發裏。

“阿寧小時候生過一場重病,你可能不知道。”邵茵見他坐下,立刻就和他聊了起來,“我帶他到美國來,才把他的病看好。”

“寧河和我提過一點。”艾星點頭。

“他一病就将近六年,等到治愈的時候已經到了念初中的年紀。”邵茵說着,揉了揉自己的手,似乎是在緩解情緒,“我覺得他在醫院吃了很多苦,後來就總想彌補他......”

有關寧河的過去,艾星其實都想知道,邵茵既然願意同他分享,他就很有耐心地聽了一遍那些陳年舊事。最後反而是邵茵不好意思了,覺得自己很像個更年期喋喋不休的婦人。

艾星和他說,“沒事的邵阿姨,我和寧河也需要增進了解。”

邵茵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世界上任何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都會有的那種無端而準确的直覺,但她無法對其摹狀。她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坐在面前的這個繼子,前一晚向她最愛的兒子求婚了。

邵茵和艾星聊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艾成錦回家他們才打住。

而寧河一直在樓上安安靜靜地待着,起先回複了幾封郵件和電話,後來大概是因為前一晚被艾星折騰得太累,他覺得精神不濟,又靠在床上小睡了一會兒。

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有人敲門,他忽然醒轉過來。

外面不時何時下起了大雨,而艾星站在卧室門外,手裏端着一個盤子,盛滿了各種食物。

寧河從床上坐起,頭發有點蓬亂,在沒有開燈的昏暗房間裏他顯得迷離而精致,好像一個從電影裏走出來的角色。

艾星帶着晚餐來到他跟前,寧河恍惚中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我剛進別墅那一晚,我們好像就是這樣。”他和艾星說,仰起頭看着已經成為配偶的戀人,“只是身份互換了,變成你給我送飯。”

艾星蹲下身,把餐盤遞給他,很溫和地說,“要我喂你嗎?”

寧河聞言笑起來,嘴角勾出小孩子一般的天真,“至于麽艾星,我又不是只有三歲。”

說完接過那個盤子,轉手放在了床頭櫃上,“我等會吃,剛睡醒還不餓。”他說着,俯下身去,想跟半蹲着的艾星接吻,無意間瞥見卧室門大開着,又頓住了,變作尋常的對話,“我媽同意我出去了嗎?”

艾星抿着唇,沖他搖頭,“阿姨還沒消氣,本來是讓周姐給你送飯,讓我半道給截住了。你要不要求求我?我去幫你說好話。”

因為兩人的私情沒有被長輩發現,他們并不覺得情況嚴重,所以對話裏還帶着僥幸過關的輕松。

寧河每次睡醒時,性格裏隐藏的乖張撩人的那一面就會不自覺地浮現出來,他伸出手指去勾艾星的下巴,笑着說,“以身相許啊要不要?”

這時艾星的手機突然響起,是一種平時沒有聽過的鈴聲。

艾星迅速站起身,揉了一下寧河的頭,倉促地說了一聲“乖”,就立刻退到卧室外面,同時帶上了門。

寧河這才意識到這個奇怪的提示音其實是艾星通過監控設定的警報聲。應該是有人上了樓,所以觸發了警報裝置。

艾星幾乎是剛一回到走廊上,就看見丹尼爾從樓梯那邊走了上來。

他皺了皺眉頭,對于傭人直接把朋友放進家裏似乎不太認可。

丹尼爾猛地擡頭看見他,立刻和他解釋,“你爸爸讓我進來的,本來我和他說在樓下等你。”

艾星嘆了一口氣,兩手插在褲袋裏,看着他這位好友,“別在這裏聊,去外面吧。”

丹尼爾張望了一下,但是四面都是牆壁,他潛意識裏那個想讓艾星看看外面雨有多大的想法于是沒有成立。

“外面在下大雨。”他只能用語言來描述天氣。

艾星卻說,“雨這麽大,你不也過來了嗎?”

後來到中午時,他給丹尼爾回複過信息,簡單地輸入了一句“有空時找你聊聊”,對方沒有再回複。艾星以為丹尼爾已經翻過昨晚那一頁了,沒想到他竟然親自找上門來。

丹尼爾有點沒轍,只能說,“好吧,去外面吧。”

當然艾星所謂的外面,并不是帶着他去露天淋雨,而是和他去了樓下別墅一隅的陽光房。這是一個由鋼化玻璃搭成的房間,陽光明媚時固然是個好去處,下暴雨的天氣站在這裏就感覺瘆得慌——實體的雨水雖然沒有落在身上,卻總覺得把人從裏到外都淋透了。

丹尼爾在這裏只呆了半分鐘,就明白了艾星領他來此的用意。

因為雨水拍打玻璃的聲音非常嘈雜,他們之間的對話只限于面對面能夠聽見,哪怕再隔出一兩米開外也很難聽清。

其實他和艾星什麽都沒開始說,但是丹尼爾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艾星很保護寧河,好像唯恐出一點差錯。

艾星在搖椅裏坐下,樣子很平靜,“要不你先問吧,你問了我再回答。”

丹尼爾也跟着坐下在另一張椅子裏,低頭看着地上流淌着雨水的影子。他本來積攢了一天的怒火,到這時已熄滅大半,低聲發問,“你一直沒交女朋友的原因是...?”

艾星沒有回避,“因為我不喜歡女生。”

他們畢竟是多年的好友,這個出櫃雖然突然,但是丹尼爾還是很克制地點了點頭。

“昨晚那個人是你嗎?”

“是我。”艾星很坦誠。

“所以...所以你和Ning是怎麽回事?”丹尼爾臉上流露出一種想知道又怕知道的表情。

艾星沉默少傾,似乎是在考慮整件事應該坦白到什麽程度不至于友盡,最後他還是選擇如實告知,“昨晚演唱會結束以後,我向他求婚了。”

說完,拉下休閑服的拉鏈,丹尼爾立刻就看到他脖子上多出來的一條黑色皮繩,上面挂着一枚鉑金戒指。

丹尼爾擡手捂住胸口,一下子不能消化這個爆炸性的消息。

艾星又把拉鏈拉回去了。兩個年輕人對坐着,一個神色沉靜,一個滿臉驚慌。

過了好一陣子,丹尼爾有點崩潰地問他,“你爸呢?還有Ning的家人呢?”

“除了你,現在沒有其他人知道。”艾星對他說,說完以後擡頭看向上方的玻璃罩頂。

這間陽光房的斜側方就是寧河所住的卧室,如果寧河站在卧室窗邊俯視,就能看到這間小屋子裏坐着艾星和丹尼爾。

丹尼爾也跟着擡頭看了一眼,寧河果真站在窗邊。外面雨勢未減,他卻把窗戶整扇推開了,倚着窗棱看着他們。艾星立刻掏出手機發了一條語音,讓他關窗保暖,馬上去吃飯。

丹尼爾從沒見過這樣的艾星,他自己是有女友的,不單有現任還有過前任。但他覺得自己對女友似乎不如艾星對寧河十分之一的上心。

當樓上的那扇窗終于關上以後,丹尼爾好像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對艾星說,“恭喜你。”

艾星說,“謝謝。”

丹尼爾感嘆,“你們這也太快了。”

艾星笑了笑,提到寧河他整個人都溫和了很多,“是挺快的,但我不想等了。”

“你就那麽喜歡他?”丹尼爾搓了一把臉,“我一直以為你有一天可能會和電腦結婚。”

艾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就算熟識如丹尼爾,也不是那種真正進入他內心世界的朋友。他很難形容自己對于寧河的感情。

他們兩個坐在陽光房裏又聊了一會,直到傭人路過這裏,很詫異地說,“William你怎麽帶着朋友坐在這個地方?不給人家倒杯水喝嗎?”

丹尼爾才起身說自己準備回家了。考慮到天氣原因,艾星也沒有留他,送他到門口,然後說,“以後你不用擔心搶不到Invisible的票了。”

奇怪的是丹尼爾竟然沒有和他為此說笑,而是拍了拍艾星的肩膀,“William,搶票我不擔心,但我有點擔心你。這個決定...不管怎麽說,都不像是你會做的那一種。”

丹尼爾站着一個正常人的角度看待這件事,覺得艾星和寧河這個先斬後奏的結婚太出格,更覺得他們無論如何安排,都不可能讓家人最接受這份感情。

外面的雨還是很大,艾星臉上的神色卻顯得游刃有餘,他也拍了拍好友的肩,說,“不用擔心,我和Ning會解決的。”

當艾星再回到別墅二樓,寧河的房門仍然緊閉着。

艾星擔心今天下午到晚上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影響到寧河的情緒,想要哄哄他,于是從自己房間裏拿出一疊便簽紙,手寫了一首英文愛情詩,再一頁一頁撕下來,通過門縫塞進卧室。

過了兩三分鐘,門從裏面打開了。寧河手裏攥了七八張小字條,站着他跟前,失笑地看他,“你在做什麽啊?”

“不是在關禁閉麽?誰同意你自己開門出來的。”艾星站起來,逗他。

寧河聽他這麽說,作勢就要把門關上,艾星眼明手快将門扶住,壓低了聲音,“剛才的一飯之恩說好要以身相許,我來兌現了。”

說完,就抵着寧河将他逼退回屋內。

外面的雨勢小了很多,房間裏也稍微安靜一些。

艾星嘴上雖然打趣着寧河,但是進入卧室以後并沒有做什麽。寧河問他,“丹尼爾那邊有問題嗎?”

艾星聳聳肩,“跟他出了個櫃。”

“對不起。”寧河面露內疚,“是我昨天太不克制了。”

“我們如果要道歉,那就有太多地方相互虧欠了。”艾星把他拉到懷裏,“本來你可以很自由地跟任何人談戀愛,反而是遇見我了,才讓你處處受限。”

他們在熟悉的擁抱中找回了那種心安的感覺,過了一會兒,艾星又說,“今天我聽你媽媽講了很多你小時候的事情。”

他看着寧河,眼神很深,臉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尋味。

“阿姨很愛你。”他給出結論。

寧河沒有說話,他害怕艾星的這個結論。這意味着他們之間已經埋下了隐患,而這原本只存在于寧河一個人的心裏。

艾星用一種明知不妥卻有些執意的口吻,提了一個問題,“我知道這麽問很傻,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和她同時掉到河裏,你會救誰?”

寧河短暫的愣住,繼而意識到自己沒法逃避這個回答。就在他開口的一瞬,艾星突然笑着打斷他,“當然救你媽媽。我這麽會游泳,還用得上你救嗎?”

艾星和寧河都知道,他們的婚姻阻礙重重,注定不會平靜。

可是上天好像很喜歡同他們開玩笑。之後長達八個月的時間,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不管是家裏的事,還是他們各自的事,都進展得出奇順利。

艾成錦和邵茵在初夏的六月舉行了訂婚宴,婚宴上艾星和寧河穿着筆挺西裝打着領結,在到場賓客的注目下陪同父母完成了儀式。

與此同時,艾星在學校的支持下組建起一支參加知識競賽的團隊。他是個很有眼光且具備決斷的人,這個四人團隊裏各有分工,比如其中一個女生反射神經優越,主要負責搶答;而丹尼爾的戰争知識豐富,他負責一部分軍事相關的題庫,還有一個男生和艾星負責餘下的題庫記憶。

艾星那小半年過得很瘋狂,寧河親眼見證了他是如果用一個智商高達160的大腦刷完了多達萬條的題庫,且不止于此,他還在每天的電視新聞報紙雜志中持續更新知識儲備,整個人宛如一臺高性能的電腦七天24小時不間斷地工作。

最後長木高中延續了游泳隊創造的輝煌,在毫無備戰經驗的情況下,以黑馬之姿殺入了在麻省理工大學舉行的全國十二強賽,最後取得第三名的成績,而艾星則單獨贏回一座評委特別關注獎杯。

寧河曾經勸他參賽的理由也被言中。有兩位麻省理工的知名教授對艾星表現出興趣,邀請他加入團隊實習,當艾星升入高三的兩個月後,他因為暑期出色的實習履歷而被麻省理工大學提前錄取。

寧河的樂隊則因為參與了一部美劇的音樂制作而名聲大噪。這部單元劇集在開播之前并不被投資商看好,卻在HBO電視網的深夜時段播放收勢持續走高,最後刷出了9.3的觀影高分,連帶着Invisible樂隊為其制作并演唱的片頭曲和多首插曲也一夜爆紅,在各大音樂榜單上持續霸榜。

艾星通過大學提前錄取之後僅僅一個星期,寧河從制作公司那裏獲悉,他們的專輯剛被提名為格萊美最佳搖滾專輯。

寧河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逃掉了下午的一節課,想趕回別墅和艾星慶祝。

他在最後一個亮着紅燈的十字路口收到艾星的消息,“我到家了,你慢慢開。”

這時是下午四點,十一月的洛杉矶還有着日間20度的平均氣溫,寧河開着敞篷跑車,車是艾星半年前送他的生日禮物。他看到紅燈的讀秒器顯示還有30餘秒,又忍不住拿出手機翻看聊天記錄。

結婚以來,盡管有時聚少離多,他們的感情一點沒有降溫,羁絆反倒越來越深。

寧河回翻着文字對話,艾星那種聽似冷淡實則深情的嗓音仿佛輕拂在他耳畔。交通燈轉綠,他有點着急地挂擋開了出去,前面再轉過一個街角,就是別墅所在。

富人區的街道總是幹淨而空曠,綠樹掩映的豪宅排列在道路兩旁。寧河的視線裏倏然出現兩輛與這片祥和社區格格不入的FBI警車,他還不及細思,下一秒就見到艾星被擰拽在兩個身形高大的白人警官手裏,從前門一路拖行至警車。

寧河距離這一幕的直線距離不過十餘米,他迅速剎停跑車,從車上跳下。

艾星身穿校服,手上罩着衣物,雙肩被鉗制,已經快要進入警車後座。那一瞬間,他回頭望了寧河一眼。

寧河的心跳很快,大腦幾近空白,奔跑中看見艾星沖着自己搖了搖頭,繼而艾星就被警官強摁進了車內。

兩輛警車沒有鳴笛,但是迅速啓動了,輪胎在路面摩擦出尖銳的異響。當寧河跑到別墅前的車道時,警車已經駛上主路。

周姐從屋內無比驚慌地跑出來,嘴裏似乎叫嚷着什麽。寧河卻無法聽清。

這一切太過突然,好像一艘小心翼翼行駛了很久的船,在一片最平靜的水域觸到了毫無預兆的暗礁。

撞擊、漏水,翻湧、什麽都讓人無從防備。沉沒就在一瞬間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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