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己退出江湖之前,是不是要金盆洗手
大約在一個月前,艾星放學回到家,寧河神情不安地告訴了他一件事。
艾星聽後覺得難以置信,迅速去往寧河的卧室。
寧河打開電腦,登錄母親邵茵的個人郵箱,收件箱裏有一封一個小時前剛剛送達的郵件,單看标題就能覺出發件人的不懷好意。
寧河沒有點開那封郵件,對艾星說,“你就不要看內容了。”
那裏面是邵茵還在無線電視臺時拍過的一些不雅照,暴露程度不算嚴重,但邵茵如今身為名正言順的艾太太,這些照片一旦散播出去,艾成錦和邵茵在本地社交圈的聲譽必然大受影響。
艾星本想說如果不看照片,就無法判斷是不是後期合成的僞照,但轉念一想這個追究其實毫無意義,只要有人蓄意勒索,不管真假都會産生負面輿論。
他問寧河,“你怎麽會正好收到這封郵件?”
寧河給他解釋,邵茵不擅電腦,前日她購買了一臺肩頸按摩儀,使用以後覺得不稱手,讓寧河幫她操作退貨。就在寧河等着接收廠商那邊的确認郵件時,這封郵件傳了進來,标題是:艾太太,你一定要看看。
寧河覺得來信詭異,順手點了進去,沒想到附件裏竟有幾張衣不蔽體的照片。
郵件裏索要20萬美金,發件人還聲稱自己握有更多原片,三天內不見轉賬就要與把這些照片與艾成錦一同分享。
“你媽媽目前還不知道?”艾星向寧河了解了大致情況,然後說,“你把她的賬戶密碼給我吧,我來想辦法。”
寧河對于這件事情的發生感到措手不及,既擔心邵茵不能擺脫勒索,又擔心讓艾星攪和進來難以脫身,所以要求先聽聽艾星的計劃。
艾星想了想,和他說,“如果沒有意外,這些照片應該就儲存在發送這封郵件的同一條電腦上。我給對方回信時植入一個木馬程序,從後臺操縱他的電腦,直接從硬盤入手,讓他無法再獲取照片原件。”
盡管這是個突發情況,艾星的應對卻顯得有條不紊,他分析了幾種可能性以及解決方案,每一種聽起來都很可靠。
寧河那時的內心充滿了對艾星的感激,并且相信他們會想此前很多次那樣化險為夷。
可他卻不知道,一個人的好運終究是要用完的。這封郵件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一旦打開就無法關上——而艾星将是首當其沖受到傷害的那個人。
警車在高速上疾馳,車內無人說話。
艾星上車以後就被一個頭套罩住,他憑借着對于周邊街道的記憶,在腦中大致複原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不同于寧河的茫然失措,他似乎很清楚引起這一切的緣由。車輛行駛了十幾分鐘後,他提出要求,“我要見律師。”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車速似乎更快了一些。沒過幾分鐘,坐在前排的警察接到了一通來電,艾星聽見他毫不避諱地說,“人已經抓到了,正在過來的路上。”
直到這時艾星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在這個司法嚴謹的國家,從私宅裏直接帶走一個高中生的行為非常越界,FBI不該做得這麽肆無忌憚,甚至當着他的面說出一些不符合逮捕流程的話。如果分析這些行為背後的意義,更像是對方篤定了艾星無法再回到公衆面前指證自己所經歷的一切。
艾星來不及順着這個思路往下細想,他盡量在蒙眼狀态下分辨着車輛的行駛軌跡,大約又過了十分鐘,車身出現連續的颠簸,好像是減速駛下了匝道。周圍的聲音明顯嘈雜起來,警車停停走走,一共經過三次交通燈,最後在一處較為安靜的地方剎停。
艾星被兩名FBI探員拖拽下車,跟着他們穿過一條狹窄的通道,又穿過兩道暗門,繼而被摁進了一張椅子裏。
頭罩終于摘掉,驟然出現的強光讓他無法馬上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只依稀見得兩名探員坐入了對面的審訊桌後。
艾星皺眉适應着光線,而桌後的探員觀察着他的反應,同時神情淡定地抽着煙。
這裏不是洛杉矶警察局的辦公室或者審訊室,更像是一處直屬FBI的安全屋。
艾星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暗想,也許那份還沒能成功解碼的文件遠比自己想象的更為複雜、牽涉也更深遠,否則FBI不會擅自越過洛杉矶警察局,選擇直接帶走自己。
他不動聲色地環顧一圈這間至多不過十五個平米的房間。其中一個剪着寸頭的白人探員對他說,“不用看了,這裏沒有監控。”
這大概是艾星所能想到的,最壞的一種情況。
艾成錦和邵茵在獲悉消息後迅速返回家中,一直負責艾氏法律事務的律師柯林斯也幾乎在同時趕到。
FBI是以“洩露國家機密罪”将艾星帶走的,罪名聽起來聳人聽聞。艾成錦怎麽也想不到一向行止有度的兒子會牽扯上如此嚴重的罪行,一時間完全沒了主意。反倒是柯林斯表現得臨陣不亂,一直向寧河詢問有關抓捕過程的細節。
寧河在長輩和律師到達之前,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并仔細回想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幾乎可以确信,艾星的被捕與那份本州官員涉嫌貪腐的文件有關。
寧河對此事的了解程度其實很片面,起初是艾星按照計劃在回複郵件中植入木馬病毒,繼而控制了對方的整臺電腦,發現這是一臺近期購入的新機,使用痕跡很少。邵茵的不雅照被機主單獨放置于一個文件夾中,而艾星在掃描硬盤的同時發現了另一個未命名的文檔,并從中找到了幾份加密的資料。
這是一個以AES 128-bit高階标準進行加密的表格文件,艾星破解以後發覺其中暗藏着一份行賄名錄,本州的多位政府要員均涉及其中。
艾星心中本來已有懷疑對象,就此根據資金流向與艾氏內部的親屬進行比對,最終确認機主是自己的大伯艾宏申。而那一封威脅邵茵并勒索20萬美金的郵件,也是由艾宏申親自發出的。
或許是因為艾星始終記得,寧河曾經說過只想要快樂簡單地活着,所以他極力避免将自己的戀人卷入家族争鬥之中。他只是告訴寧河,自己掌握了一部分艾宏申行賄的證據,并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通過匿名郵件讓艾宏申知道他的行為已被知曉,令他在不雅照一事上收手。
寧河并不深知事件牽涉的嚴重性,如果這份名單是一座巨大的冰山,那麽艾星只是讓他看見了浮出海面上的那小小一角。
結婚後的這段時間,寧河被艾星保護得很好,原本那些暗藏在他體內尖銳敏感的觸角仿佛都因疏于使用,而漸漸愚鈍。
當艾星向他陳述過程時,以寧河的敏銳其實不難發覺艾星避重就輕的談話方式,卻沒有往下追究,而是出于逐漸養成的依賴心理,交由艾星全權處理。
一切就如艾星的承諾,邵茵擺脫了不雅照的威脅,這場突發事件從始至終她都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
但是艾星到底掌握了什麽證據,那份名錄在他手裏長達一個月的時間,他是否還做過其他更為深入的調查,寧河不得而知。
此時寧河面對站在客廳中央的柯林斯,聽着對方喋喋不休的提問,腦中突然一個閃念。
——在他錯失第一次阻止艾星的機會後,上天或許給過他第二次選擇。
散亂的記憶回溯至一周以前,他們在租住的公寓裏經過一場盡興纏綿,寧河在昏昏欲睡之間聽得艾星貌似随意地問,“如果我突然做出一個其他人看來很像個人英雄主義的決定,你會支持我嗎?”
艾星用了一個很長的從句,寧河思考片刻,半眯着眼有些含混地問,“比如說?”
艾星笑着搖了搖頭,沒有給他舉例。
寧河原本睡着大床的內側而艾星坐在床邊,他于是翻身靠過去,伸手抓住了艾星的一只手,“這個決定是建立在你的黑客身份上嗎?”
艾星一下怔住,好像沒想到寧河會如此一針見血。
空氣裏安靜了幾秒,寧河的聲音仍然很輕,只是較之前一次篤定,“是吧?”
艾星俯下身去吻他的額頭,不答反問,“很多大英雄在退出江湖之前,是不是都要金盆洗手?”
這句話他是用中文說的,金盆洗手這個詞被念得慢而準确。
寧河覺得他有點可愛,擡眸看着他,本想說金盆洗手不是什麽好詞,因為那些決意做完最後一票就收手的人其實有很大部分都失去了退路。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該說這種話破壞氣氛,艾星不是普通人,他一直在創造奇跡。寧河并不了解艾星擅長的那些領域,所以更加認為自己不具有發言權。
他于是打消了阻止的念頭,盡管他是唯一能在最後時刻叫停艾星的人。他只是對艾星說,“如果你覺得是對的事,我也會支持你。”
後來艾星便沒再多說什麽,側躺下來,把寧河圈進了懷裏。
又過了一小會兒,寧河幾乎快要睡去了。
“......我反複考慮過,覺得應該繼續追查下去,或許可以因此挽救很多人的選擇。”艾星的聲音掠過寧河耳畔,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我本來是打算,那兩個黑客賬號到了高中畢業就不再使用,因為我已經不需要從虛拟世界裏尋求安慰。可是比起消無聲息地離開,我更願意用一種值得紀念的方式完成告別。”
艾星抱緊懷中的戀人,仿佛是擔心自己說得太多最終連累寧河,他的解釋就這樣點到為止。寧河已經滑墜在入夢的邊緣,并沒有因此足夠警醒。
又過了一天以後,艾星突然毫無緣由地遞給他一張名片,說,“這是我母親在世時聘請的律師,你把這張名片收着吧。”
柯林斯察覺到寧河的走神,以一個更為尖銳的問題把他拉回現實,“最近這段時間William有對你說過什麽奇怪的話嗎?他今天為什麽提前放學回家?”
寧河盯着這個滿臉精明的男人,忽然覺得他的關注點似乎更加偏向于确認艾星犯罪的事實,而非如何積極救人。他的視線又轉向沙發上正在六神無主打電話的艾成錦,和神情略顯茫然的邵茵......
——這些人或許都不能相信。寧河蹙眉暗忖,前廊的門鈴突然響起,繼而是紛亂腳步聲湧入,艾宏申帶着女兒艾知楠以及另外兩個遠方親戚一齊湧進,客廳裏立刻亂作一團。
寧河眼看着這場鬧劇,無聲退到角落。
博弈錯綜複雜,而艾星是牽一發動全身的關鍵。艾成錦會不會全力施救?艾宏申和艾知楠準備如何落井下石?柯林斯又是替誰拿錢做事?
寧河暫時理不出頭緒。可是他從那些神色各異的臉上,看到了隐伏的欲望和害怕引火上身的恐懼。
他知道他們都靠不住,從這一刻開始,艾星的命運只和寧河緊緊捆在一起。
寧河想,他必須趕在事情變得更糟以前找到那份文件的下落。如果FBI也為此而來,這就是能與他們談判的最好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