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招魂：奈何等
等小鬼醒來，就看到一處荒蕪的街道。仍是一片凄涼。鬼市不開，百鬼蟄伏。這是他們來時西冥傳送地。
也許是他記憶裏還停留在天纖羽的店中，他竟然沒有一醒來就迫不及待喊着柳下殊，也沒有四處轉頭尋找柳下殊。而是茫茫然站立在街上。
柳下殊轉角處走出，微微皺眉，看也沒多看他一眼就道：“怎麽不進來？”
小鬼才有了一些些反應，擡頭看他。這時柳下殊才看到小鬼的臉。小鬼本來清麗的臉竟然有些模糊。很淡，就像人物畫上多了些雨水，清淺地化開。
小鬼，小鬼。
他動作頓了頓。心裏想着。還真是快啊。
小鬼看見了他，那絲茫茫然迅速被丢開，又開始絮叨着什麽，連忙走近柳下殊。他本清亮的聲音有些低啞。柳下殊卻喜悅地笑了笑。 這讓一直目不轉晴的小鬼見了，便更加雀躍。
但那一笑卻眨眼即過，小鬼就扭了扭頭，微仰着頭看着柳下殊，他問：“是不是話太多了？”
“嗯。你話太多了。”他說。卻不複剛才霎那的溫柔。
小鬼聞言，大受打擊。一路上就焉了。小心翼翼地偷眼瞧着柳下殊，殷勤地跟在柳下殊身側後一點，不敢落後一步，也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就連過傳送陣，都把嘴巴捂住，張着大眼，一聲不吭。
明明是那麽驚恐，卻不讓自己發出哪怕是一丁點兒的聲音，生怕驚擾了那人，生怕，那人讨厭了他。
這是陌生的世界。
小鬼只能依靠柳下殊。
回到柳下殊的鬼宅，小鬼顯然開心了很多。有了天纖羽的錦衣，小鬼不至于總是那麽一身白袍。而真的穿上了天纖羽的衣服後，也真的顯示出了小鬼是一個這麽錦衣玉食的小公子。
天纖羽喜好大紅大紫，鬼們也是的。因為冥間到處都是陰森森，假如鬼們真的穿上了大紅大紫的衣服，那是十分打眼的。回頭率不說百分百，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那肯定是有的。
所以，當小鬼真的穿上他的新衣服的時候，就有源源不斷的鬼們來看望他了。也不算看望，來了一個新鄰居，大家肯定要上門拜訪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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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掌燈使，也不會攔着的。畢竟，假如小鬼真的回不去，那麽他八成就會在這個鬼市定居，那麽，搞好鄰裏關系還是很重要的啊。
所以……
孟婆：“哦吼吼吼，天纖羽小姐的審美觀還是這麽遠超同輩，真不知道她缺不缺模特。要是缺的話，就算是西冥我也去了！！”
畫皮鬼：“這等好事，還輪得到你？也不瞧瞧你，手都黃了，全身都是一股子孟婆湯的味道……呵呵，你覺得你第一天去應聘第二天天纖羽小姐還記得你？”
孟婆皮笑肉不笑：“哈，哈，不管我咋樣，總比一個沒有臉的好！”
畫皮鬼青筋直冒，剛畫好的臉立刻有些抽動，她就連忙捂住臉，疾奔回家，補顏料……
孟婆看氣走了畫皮鬼，就志得意滿地繼續盯着被一群鬼圍着的小鬼瞧。
而被一群鬼圍着的小鬼，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這裏的鬼街住的都是鬼差和那些滞留冥間的鬼。
鬼差會時不時離開去工作，但是滞留的鬼就不會了。
他們會一直徘徊于此。直到等到想要等的人。但停留在這裏的代價就是，他們的下輩子不會成為人。可能成為牛馬，被人驅使一輩子，可能成為草芥，被人踐踏一輩子。
總是會付出代價的。
可也總是心甘情願的。
不知不覺，天上的赤月已經一個輪回完畢。小鬼滞留鬼街已經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小鬼長大了些。
他是很高興的。
他總是念着長大了就能為皇兄父皇辦事了。也可以幫着柳下殊了。是的。他會幫着柳下殊了。
他本來是什麽都不會只會當一個拖油瓶的。
可是有一天，他和衆鬼閑聊。嗯，閑聊。小鬼看多了各種各樣的鬼，習慣了千奇百怪的死狀，終于在某一天，由掌燈使推出來，與衆鬼聊天。
他還是一個孩子，對于鬼，最初的恐懼被稀釋之後，好奇就讓他想了解衆鬼了。小孩子總是讨人喜歡的。何況被留下的鬼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不然，鬼差也不可能讓他們留在這裏。所以，衆鬼除了最初的小捉弄小調笑，其他時候都很照顧小鬼。
照顧小鬼，就是告訴他，他應該知道的常識禮儀，告訴他他們一生的積累。尤其在孟婆等鬼差口中知道小鬼還有可能回到人間的時候。
在他們的照顧下，小鬼由一個拖油瓶變成了一個還算讨人喜歡的拖油瓶……
至少小鬼知道怎麽樣開始收拾鬼宅。
但是，小鬼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出門的。
他只能在安全的時候出門。
而他認為安全的時候，對于大部分的鬼都是不安全的。那就是白天。
冥間也有白天。赤月下山之後。
赤月算是冥間陰氣的标示。赤月越圓越亮，陰氣就越重，鬼們就越有能力。十五月圓，大部分的鬼都能從藏身的地下爬出，享受月光與……社交？這就是真正的鬼市。
一些特殊的時刻，鬼門大開，陰氣極重，甚至能影響到人間。
所以，也不是所有鬼都會陪小鬼聊天。
在白天顯形，是耗費自身的陰氣的，對自己是不利的。
但也總有鬼是不在乎這個的。
小鬼記得有一個鬼。一直站在鬼市的東門。那應該是一個男鬼。很年輕的男鬼。
他每次經過東門都能看見他。一直站在那裏。
東門來來回回很多鬼，但還沒有那個鬼，像他這樣，一直站在那裏。
小鬼曾經很好奇問柳下殊，那時候他還沒有敢走出去。他問柳下殊：“東門為什麽總是有那麽多鬼啊？”
柳下殊摸摸他的頭，說：“因為那裏能看到奈何橋。所有有留戀的人，都會在奈何橋上駐足。”
小鬼也經過奈何橋。那裏有很多很多的人往來，但是駐足的人卻沒有。
“可是我也走過奈何橋，沒有看到有人駐足啊。”
“所以……他們以為的留戀，還不足以讓他們在奈何橋上駐足。世人都是很喜歡臨死前把事情看得很美好，可是真到了那個時候，驗證他們認為美好的事情的時候，他們的留戀喜愛，微小得不可思議。”
小鬼很少聽到柳下殊一口氣說這麽長的話。他愣愣地看着柳下殊俊美的面容。
他忽然意識到，他也走過了奈何橋。而且也沒有駐足。
然後小鬼就沒有再問。可是他深深記住了奈何橋。
以及……提起話頭的男鬼。
可是還沒等到小鬼有足夠的勇氣去問那個男鬼，他等誰。那個男鬼就一天天虛弱了。
他越來越透明，越來越模糊。當他還能看清五官時，孟婆勸他白天不要等。他笑笑。沒有說話。當他還能看清身形時，孟婆勸他多和小鬼說說話。可是小鬼不太敢走出柳下殊的宅院太遠，東門裏柳宅有點遠，小鬼當時還不敢走這麽遠。小鬼身負鬼見珠，靠近他對鬼們有益，白天的時候能抵消一部分對鬼體的侵蝕。可是他還是沒有離開東門。
他說：“他快來了。”
孟婆也說：“你快破碎了。”
如果一個鬼，沒有轉世，而把自己的魂體熬到破碎，哪怕他在冥間，也會灰飛煙滅。
如果一個鬼，白天願意站在對魂體壓力最大的東門，就意味着，他會等。
放棄輪回為人，等彼方奈何橋上回頭一顧。
然後，有一天，那個鬼很透明很模糊。
孟婆那天聊天的時候說是那個鬼自找的。他自作自受。等到那個鬼的腰都沒了的時候，她就一定要把白無常或者黑無常拖過來，就算拖不過來，也要讨到那個附魂鎖，把那男鬼強制送入輪回。而且一定會給那男鬼灌上很多很多的孟婆湯，而且她絕對絕對不會偷工減料，會很苦很苦，會忘記的很多很多，什麽都不會記住，保證他下輩子不會再站在東門去等一個人。然後，投胎，去做蟲子。那種朝生暮死的蟲子。
因為……連魂體都不完全的鬼，入輪回，就只能做這種朝生暮死的蟲子。可就算是這樣，也比魂體破碎的好。
孟婆正很不忿地說着。那個男鬼越來越弱，她就老是說。奇怪的是，她重複了這麽多遍，可每次都會和她擡杠的畫皮鬼一旦她說起男鬼就不吭聲。
孟婆：“我孟婆給人送了這麽多湯水，癡兒也見多了。可這樣的，還真不多見，也不該出現。做什麽這麽倔強？！輪回才是大事。”
然後，小鬼就看到，那個男鬼從東邊飄飄忽忽地過來，他似乎是想快點，但是他已經沒有什麽氣力了。他已經看不清形體什麽的了，腳步也透明近乎無。
小鬼連忙迎過去。
孟婆他們也看見了。他們有些失望，又有些開心。
本來以為這鬼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死都要等。看來也還是會妥協的嘛。
小鬼到了男鬼身前。就聽到他似哭似笑地說：“他來了……他在等我……小鬼……幫幫我……幫幫我……”
他已經很虛弱了。所以說的話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看不清他的面容，辨不清他的聲音，只知道他情緒激動。卻不知是哭是笑。
小鬼茫然回頭。望向衆鬼。幫他什麽？怎麽幫？
可衆鬼都是一副駭然的樣子。
畫皮鬼忽然就落下淚來，哭道：“怎麽就給你等到了？！一個新人，怎麽就比我們先等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求留言……有留言的話日更雖然不是很可能，但是隔日更肯定是可以的……然而并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