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招魂:駐足
“幫幫我……幫幫我……見他……”
孟婆一臉正色。
“只能幫你入輪回,不能幫你見他。既然你走到這鬼市,你就該知道的,這裏只有一條路。”
“幫幫我……小鬼……”
他一直求着。
小鬼為難地看着他。他已經知道鬼街是鬼街。鬼街往外這個時候只有一條陰路可走。因為鬼們只能走陰路,那是輪回不為人走得路。但奈何橋卻是陽路,那是給輪回為人走的路。且不說能不能走。僅僅是鬼街到奈何橋,就是不通的。
可……
小鬼看着那男鬼。問:“你等的人在奈何橋上等你是嗎?”
“是……”那男鬼連忙說。
小鬼就急急沖進了柳宅。找柳下殊。
他知道,掌燈使可以走到冥間人間任何地方。他們持燈所在之處,即為陰陽道。
彼時,柳下殊正坐在堂下,他的燈放在一邊幽幽亮着。他一手撐腮,一手握着書卷,心思卻并不在書頁上。
小鬼急匆匆地跑進來,推開了門,就沖到柳下殊身前。氣也不喘就說:“皇兄,你幫幫忙吧。”
“皇兄,你還記得東門的那個男鬼嗎?”
柳下殊每次都能聽到回來的小鬼念叨着外面的鬼給他講的東西,不論是常識還是八卦,事無巨細,一一說給他聽。所以他也知道,東門有個男鬼快要消失了。
只不過……
Advertisement
小鬼:“他說他在奈何橋上看到他要等的人正在等他。他想去見他。皇兄,我們能幫幫他嗎?”
柳下殊靜靜看着小鬼。
他已經長大很多了,比他最初來到的時候行事有章法多了,但根本上,他還是沒有變。
他依舊很依賴他。
柳下殊垂下眼簾,平靜地說:“這種事情,你自己做決定就好。”
這一句話就是堵回去了,若是平時,小鬼應該就罷休了。
小鬼還想說什麽,但看着柳下殊專注看着書頁的神色,面容上就有了委屈的神色。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委屈。只是覺得,只是覺得,如果幫不上男鬼,他可能真的會錯過什麽。
所以他還是遲疑地開口,說:“皇兄……”
“小鬼,是你要幫他。不是我。”
“那皇兄你幫我啊。”
柳下殊一時間靜默。小鬼說的如此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是的,他是小鬼的監護人,雖然這個大家都當做笑話說道。可是他的确是這麽做的。
“皇兄……你幫我呀……”小鬼委屈地看着他,大眼中浮上層層水光。
柳下殊不禁伸出了手,摸了摸小鬼的頭發。很軟。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站起來了。
柳下殊:“……”
小鬼很欣喜。他連忙拉起柳下殊,積極跑向外邊。
沒有人向柳下殊撒嬌。所以柳下殊第一次知道,他面對小鬼的撒嬌,真的有點潰不成軍。
當柳下殊提着燈,拉着小鬼,引着男鬼走向奈何橋的時候,他反複想着這個問題。
柳下殊雖然一直住在鬼街,但很少出來。鬼街的鬼們都知道有個掌燈使,但也都不敢惹他。就相當于你知道你的獄警就住在你家對門,盡管你知道你已經不在獄中,但是你還是想離他遠遠的。
柳下殊從來沒有插手過鬼街的事務。
鬼們也不指望他參與。
但當他們永遠走不過的天塹在他面前,成了坦途,他們還是很震撼。知道是一回事,看見又是另一回事。
他們就在東門看着,忽然就嫉妒起來了。
這男鬼,運氣可真好。
而其中的孟婆,卻神色晦暗。
而走在路上的男鬼,自然是不掩興奮。反反複複道謝,可即将到了奈何橋,他忽然想到自己的模樣。他低頭就能看到自己的腳已經透明模糊了。這樣的自己,橋上的那人還能認出嗎?
他忽然地不說話讓小鬼覺得詫異,看向他,問:“你怎麽啦?”柳下殊淡淡看了他一眼。對小鬼說:“你抓緊他,給他一點陰氣,助他成形。”
小鬼也明白了,伸手搭上男鬼。男鬼模糊的身形,便逐漸清晰,仿佛美人從霧中走出,他的面容一點點呈現。
而在橋上正中,最高處,伫立張望的男子,忽然就看到了男鬼。便一動不動,看他走來。
那男子生得好,雖然雙鬓已經生有風霜,但卻并不妨礙他的姿容神秀,讓人一見便深深記住。
而男鬼,從模糊到清晰的面容只算的清秀,但他身上卻有一種恬淡寧靜的氣息,也不是扔到人堆裏就找不到的人,但比起站在奈何橋上的男人還是差很多。但當他真的走上奈何橋,與男子相望時,他們就容不下第二人。
奈何橋上那麽多鬼,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留戀,那麽多人,駐足的卻這麽少,多是渾渾噩噩地走過,當一個背影罷了。
男鬼走上奈何橋,男人就急急走下來,與他面對面,執手、擁抱、傾訴。
小鬼與柳下殊提燈站在奈何橋外,小鬼巴巴地看着那對情侶鬼,眼中清澈見底,唯有歆羨。他也不知道他在羨慕什麽,只是羨慕而已。
柳下殊遠遠望着,眼底幹幹淨淨。沒有羨慕,沒有感嘆,仿佛他看到的只是一株草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是人和草木又有什麽不同,轉生了,前世是什麽又有什麽重要?不過一碗孟婆湯下去,誰還記得當年奈何橋上的駐足等候?
“皇兄……你走過奈何橋會等等我嗎?”
小鬼忍不住開口問。
轉過頭去看柳下殊。就見牽着他的那個人無聲無息地轉身,提燈走回鬼市。連忙跟上。還是落下了一點點。
小鬼只能看見柳下殊的一小個側臉,俊美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小鬼聽到他的聲音,也沒什麽起伏。
“我沒有走過奈何橋。”
小鬼看着,莫名其妙有些困惑:為什麽皇兄的心情又不好了?
小鬼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就能感覺到柳下殊的情緒了。雖然也沒有什麽用,可還是有一點點用的。至少他知道他和鬼們聊天完後給柳下殊複述的時候,他的皇兄心情還是很愉快的。
他就想,可能皇兄也喜歡聽他說話。
所以他就很話唠。
可是他也不是什麽時候都會話唠的。他還是記得從西冥回來的時候,柳下殊說他話太多。
所以這個時候,他只敢小心翼翼、小小聲地絮叨着他都不知道他說的什麽的話。
“啊啊,男鬼很喜歡那個男人呢。雖然他有些老……那個男的也很喜歡男鬼呢,所以在奈何橋上等男鬼。不過他怎麽知道男鬼也在呢?男鬼不是早死了嗎……他都不擔心男鬼投胎了嗎……”
然而……小鬼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終于消失在唇齒間。他慢慢垂下頭,他能感覺到柳下殊并沒有高興起來。反而抿緊了了唇,似乎更不高興。好吧,不是似乎,就是很不高興。
那種不高興,并沒有直接挂在柳下殊的臉上。他總是面無表情,不熟悉的人也不太懂他到底是什麽情緒,總是覺得他冷着臉。但小鬼知道,他就是知道。柳下殊很不高興。
他渾身散發着一種堅冰的氣息。
逼着小鬼躲得遠遠的。
可是小鬼不想躲,他也不會躲。他只有柳下殊而已。
于是,小鬼緊緊握住柳下殊的手。喃喃着:“對不起……皇兄……皇兄……對不起……”
不知道你有沒有面對過長輩或者親近人的傷心?如這傷心與你有一點點的關系,不論你是否參與此事,不論你是否做錯事,看到他的憤怒,看到他的失望,看到他的傷心,你總是想道歉,你總是在愧疚,你總是在不安。
越是想親近,越是不能容忍一絲的悲傷。
小鬼如此而已。
可是柳下殊,高高在上的掌燈使,又在憤怒着什麽?
小鬼從來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太多了。
快接近鬼街的時候,小鬼還是忍不住回頭看。
奈何橋上的情侶鬼已經走下來了。在鬼差的身後,相牽而過。
他忽然想到,柳下殊還沒有放開他的手。便又高興起來。
鬼街一衆鬼還在東門看着。一番嗟嘆。
畫皮鬼還是哭哭啼啼,凄凄慘慘戚戚。
“哎呀,奴家站在這東門,沒有百年也有一甲子,等他一個負心人,等恁麽長,等恁麽久,只盼着遲他些個投胎,做個哥哥妹妹好良緣。怎麽他個新人啊,才幾日啊,便等得人來。還偏是個深情種子,奈何橋上等啊!!!”
哭到最後一句,聲調直直拔高,蓋過其他鬼的議論紛紛。成功拉住所有仇恨。
可也就那麽一句了。之後她又落了下來,繼續梨花帶雨……不,掉漆掉顏料,還哭……大雨傾盆……
然後……臉掉了。
畫皮鬼的臉是畫的,然後貼上去,她自己是不太有感覺的,時時刻刻都備着小鏡子,随時準備補顏料而且加固……但這次她真的很專心地哭……哭多了,大雨下太多了,畫上的面皮就不穩,晃動着,她遮住半臉還不覺得,當她臉掉了,一個黑黝黝的頭骨,還有黑洞洞的眼眶流着大水……
作者有話要說: 求留言……
其實奈何橋上等這個情節就是出自那句歌詞:奈何橋上等三年。
那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覺得非常美。
歌名《世上哪有樹纏藤》,出自電影《劉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