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幾分鐘後,李勁打開開關,屋內重見光明,李勁并不意外地看見張揚蒙着被子兜頭睡覺。
呼吸得上來嗎?李勁在心裏想。不過他沒開口問,只說:“燈裝好了。”
路小西動了動,甕聲甕氣地說:“我把錢給你。”
李勁頓了下,才說:“也行。128塊。”
見張揚沒有半點起床的意思,李勁拿着換下來的舊燈往外走。本來還打算問他是不是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但轉念一想,這都是個成年人了,心裏應該有數,也就知趣地沒再多說話。
李勁擡手關燈,視線無意識地掃過地上還沒拆封的紙箱子和一個大行李箱,最後落在牆角的書桌上——玫瑰金的筆記本電腦和粉紅色的機械鍵盤。
燈光隕滅,李勁的指尖頓了下。
路小西半靠在床頭,從通訊錄裏面找出李勁的名字,給他發了個紅包。他沒立刻收,路小西隐約聽見隔壁有水聲傳來,想起一堵牆之外就是李勁的浴室。
這房子隔音真是不太好。
路小西想到什麽,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指尖戳上李勁的頭像,點進他的朋友圈。
李勁的微信名毫無新意,姓名+電話號碼,看着像個推銷員,而不是一個大四的學生。可能是李勁比正常人晚兩年上大學,也可能是體育生都早熟,路小西從李勁身上看不到一星半點的學生氣息。
連他的朋友圈,都沒點少年氣,每天定點發布産品信息和售價,全都是健身器材——這倒和他的外在形象相符。
要不要跟他買一套杠鈴組拉近一下關系?
這念頭的小火苗很快被路小西掐滅:算了,圖片上那些鐵疙瘩,哪個也不像是她能舉得動的。
反正來日方長,路小西想,也不急在這一時。
很快,肚子咕嚕聲的存在感完全淹沒了隔壁男人淋浴的聲音。路小西打開外賣軟件,選了一份超辣的海鮮土豆粉,然後爬起來,接着下午沒幹完的活,把剩下的行李歸置好了。
外賣的電話打來的時候,路小西裹上羽絨服,帽子兜頭一扣,小跑去玄關。客廳沒人,看來李勁已經進屋了,路小西提着土豆粉往回走,特地停下來豎着耳朵仔細聽了聽——李勁房內一點動靜也沒。
已經睡了?
路小西瞥了眼手機,23:08。她匪夷所思地搖搖頭:令人發指的規律作息。
淩晨三點半,路小西吃飽喝足又洗了個熱水澡,美滋滋地躺在床上。
正做着入睡前的準備動作——腦補一個驚心動魄又矯情缱绻的愛情故事。張揚的微信彈了進來。
張揚:姐妹,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看來天下的編劇都默認淩晨是溝通交流的最好時間。路小西蒙在被子裏,給張揚回消息。
路小西:一切順利。
張揚:那個李勁,是不是腦子不太好,活生生一個人在跟前,都分不出男女?
張揚原本對路小西這個“女扮男裝”的計劃嗤之以鼻,覺得現代社會沒有人能眼瞎到這個程度。他光是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只是穿了一身和他同款的衣服,戴了帽子和口罩而已!路小西的第二性征這麽明顯,只要看見她那雙狐貍樣的眼睛,就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個男人。
路小西回複他: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你不熟悉的生物,叫做直男。
張揚被冒犯了,但是他很愉悅,并且發了張“我騷我知道”的表情包給路小西。這個人兼具僞娘與抖M屬性,所以路小西當初才會選擇他來幫自己拿下這間屋子。
張揚:對了,我剛從老秦那裏回去。
路小西:哇哦,你們那個項目還沒過啊?
張揚是秦盛工作室的創始人之一,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路小西的半個領導。
張揚:傻逼制片方。
路小西:別這麽說,衣食父母,要心懷敬畏。
張揚:對了,老秦讓我告訴你,明天下午一點開會,你那個大綱,制片方的責編覺得女主太聰明,沒有柔弱感,還要大改橋段。
路小西:?
張揚:你們那不是個姐弟戀的本子嗎?我能冒昧問一句,為什麽姐姐不可以太聰明嗎?
路小西:傻逼制片方。
難得和張揚達成共識,路小西懷着一肚子髒話入睡了。
一夜無夢,路小西雖然入睡時間不穩定,但是能保證長達八小時的睡眠時間,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健康生活。
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半,路小西窩在浴室化妝,她的五官精巧好看,連張揚這種浸淫娛樂圈十多年的老油條看了都要由衷地感嘆一聲:卿本佳人,奈何做劇。
路小西回他:還不是為了賺錢,難不成是為了夢想啊?
路小西曾與大學失之交臂,但是她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在網絡平臺連載小說,也拿過幾個含金量頗高的文學大賽金獎。張揚是其中一場比賽的評委,也是他把路小西引薦到了秦盛的工作室。
資歷不夠,路小西最早只是打下手的編劇助理,一邊學習一邊工作,跟了幾個項目之後,才終于能以編劇之名參與到劇本創作之中。
這是她入行第三年,但真正有她署名的電視劇,還在大綱階段。無論如何,路小西想,這個項目也要磕下來。
這間公寓租金高昂,好在位置優越,距離秦盛工作室所在的龍美大廈只有兩公裏。
時間還富裕,路小西就近找了家星巴克,打算随便買杯咖啡,買塊可頌解決早午飯。
沒想到一推門進去就看見李勁坐在窗邊最顯眼的位置,路小西心裏一咯噔,立刻鎮定下來:現在的她和昨天判若兩人,李勁能認出來就見鬼了。
這麽想着,路小西腰板挺得筆直,腳踩高跟鞋往裏又走了一步,等到視線落到李勁對面,她的動作再次慢了下來,一雙狐貍眼帶着敵意,輕輕眯起。
李勁對面坐着個女人。
漂亮的女人,正哭得梨花帶雨的漂亮女人。
“哭也不能解決問題。”李勁把紙巾推到女人面前,聲音低沉,“要不……”
“你們男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讨厭。”女人哭腔漸起,“我想哭就哭,為什麽一定要解決問題?我哭的時候,只需要被哄,不需要有一個人告訴我,問題出在哪裏,要怎麽解決!”
李勁被打斷,有些束手無策。耐着性子聽她又哭了一會兒,才說:“那你……想怎麽樣?”
話音剛落,餘光裏出現了一只巨大的單肩包,緊接着,身旁的座位坐下來一個妝容精致的小姑娘:她穿一件厚且寬大的純白高領毛衣,配毛呢短裙和裸色短靴。寒冬臘月,小腿裸露在外,不着一物。
在李勁瞥見路小西的同時,路小西也偏頭,擡着下巴睨了他一眼。
那你想怎麽樣。
路小西在心裏咀嚼李勁這句回應,心想,這真是最差勁的回答。
但她還不打算一走了之,路小西相信自己的“線人”帶來的消息:李勁單身,大學三年半,幾乎不涉及任何情感糾紛。所以她坐過來聽聽,這一幕還有什麽內情可挖。
“我不知道。”女人把臉埋進手心裏,“我還能怎麽樣?”
李勁斟酌字眼:“我建議你再去問問他的朋友,我這裏除了他的手機號碼,沒有其他有用的信息。”
“我不認識他朋友,我只知道他住這裏。”
“他上個月已經搬走了。我也聯系不到他。”
路小西咬了一口溫熱松軟的可頌,巧克力夾心的香氣溢滿鼻尖。
懂了,上一個租客留下來的感情債。
路小西善于從只言片語中整合人物關系,這項技能讓她很少深陷社交場合頻發的誤會和烏龍之中。
食物下肚,路小西身心舒坦,懶懶地往後靠了靠,目光斜斜地落在李勁放在桌面的雙手上。
他雙手松松地握拳,右手手背上有一道長且深的傷疤,自中指指根起,一直延伸到衣袖中去,路小西好似有透視眼,順着臆想中的傷疤爬行脈絡,視線一路追到李勁的小臂當中的某處。
而後,在李勁察覺之前,眼睫下斂,收束所有情緒。
女人反複确認過李勁對他那個室友毫無了解,在深刻地意識到面前這個男人完全不解風情且并不打算提供額外的情感援助之後,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路小西晃着二郎腿,心情愉悅地吃完了手裏的可頌,挎着背包,端着半熱的咖啡出門打車去了龍美大廈。
秦盛看見路小西出現在面前,形容她像只成了精的狐貍,眼角眉梢有一種刁鑽促掏的狡黠。
路小西對秦盛誇張于常人的表達方式和行為邏輯見慣不怪,她拒絕秦盛以八卦的口吻來套她的話:“秦老師,我們繼續聊大綱吧。”
秦盛笑得賤兮兮的:“那個不重要,大綱總會寫完的,劇本也總會寫完的。但是八卦……時不我待。”
路小西看他這樣子,就知道張揚肯定透露了什麽。
“張揚這個大嘴巴……真是人如其名。”路小西憤憤地坐在椅子上,從包裏摸出筆記本電腦打開,謹慎地開口,“我換了個房子。”
“我知道。”秦盛起身,去櫃子裏拿出一罐抹茶粉,“喝手打抹茶嗎,我新學的。”
路小西懷疑地看着秦盛。
“幹什麽?!”秦盛被質疑的眼神激得挺直身體,豎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我可是專業的。”
路小西做了個“請”的手勢。
秦盛很有儀式感地鋪好茶席,用溫水清洗茶碗、茶筅,然後往熱水壺裏倒入适量的礦泉水,在等待新一壺熱水燒好之前,他擺出個乖巧的姿勢望着路小西:“我對房子不感興趣,但我對你多出來的那個室友很感興趣。”
路小西敲桌子:“秦老師,你不要忘記自己有老婆女兒,能不能不要觊觎其他男人!”
秦盛無語地看了路小西一眼:“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路小西明知故問:“那你感興趣的點在哪裏。”
秦盛:“你之前是怎麽認識那個男人的?”
嗬,不愧是秦老師,角度刁鑽,一針見血。路小西一下子啞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