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熱水燒開，又降溫至80℃，秦盛時刻注意着溫度計示數，及時将抹茶倒入茶碗，然後注水進去。
路小西聞着抹茶香氣，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小時候見過。”
“多小的時候？”
路小西回憶：“16歲。”
“朋友，這個年齡對我來說，才能稱得上是小時候。”時年36的秦盛沒好氣地拿着茶筅調膏，“對你這個小毛孩來說，也就是七八年前的事。”
路小西說：“可我那時候真的很小，心智不成熟，就連身高……我那會兒可能就一米五幾。”
秦盛順了路小西幾眼，真誠地發問：“請問你現在突破一米六了嗎？”頓了頓，繼續發問，“現在心智成熟了嗎？”
路小西拳頭硬了，在桌上哐哐砸了兩下：“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能能能，你繼續。”
秦盛繼續加水，點打茶湯，漸漸的，茶碗裏起了沫。
“你知道那個時候的小姑娘，腦子不會轉彎的，有了情感寄托之後更是容易走死胡同。”路小西說，“他出現得非常戲劇性，符合那個年齡段少女的一切幻想，所以……”
秦盛：“戲劇性的出現？”
“所以現在我有這個機會，幹嘛不上？”路小西沒搭理他的插入式提問，自顧自地說，“單身男女，百無禁忌。”
秦盛敏銳地察覺到路小西省略了中間最重要的過程，他不滿地皺眉：“你就拿這個打發我？”
“劇本費不也是一階段一階段地結算嘛，故事哪能一口氣就聽到最關鍵的地方。等我們大綱過稿了，再跟你說。”路小西接過秦盛捧來的抹茶，深深吸嗅之後，喝了一口，咂摸味道，“好淡。”
秦盛嗤她：“不懂欣賞。”卻也不再發問了。
開會聊到晚上八點多，路小西準備離開時，才看見閨蜜葉詩敏兩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葉詩敏：你，晚上，來睡我。
路小西對着手機笑，回複她：你，洗香香，等我。
葉詩敏是本市重點大學F大的法學研究生，值得一提的是，李勁就是F大體育系的學生。當葉詩敏在校級籃球賽上認出李勁之後，她就受到路小西的委任，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志願線人。
比起一做事就把手機抛諸腦後的路小西，葉詩敏簡直機不離手，她秒回。
葉詩敏：你再不來，圖書館就關門了。
路小西：圖書館？
葉詩敏：我剛看見李勁在圖書館寫作業。
路小西一時間沒能消化完這句話，相比做生意，寫作業和李勁的氣質差得更遠。但是她靈巧的手指先一步進行了回應。
路小西：我馬上到。
葉詩敏：瞅你那德行。
路小西打車去F大。
學校管控嚴格，沒有學生卡無法進入校門，葉詩敏在門口接她，一瞅見路小西的打扮，就咋舌感嘆：“妖精，不能低調點嗎？上回我們班兩個男生跑來問我要你的微信。”
路小西扭腰：“你給呗，我考察考察。”
“你認真的？”
路小西嘻嘻地笑：“圖書館往哪走？李勁怎麽會在圖書館？”
“快期末考了吧，現在挂科的話，萬一下個學期沒開這門課，就沒法重修，只能申請延畢，誰都不敢大意。”
路小西不懂大學這些門門道道，她點點頭，跟着葉詩敏穿梭在晚間的校園內。
路小西光着兩條腿，一路上吸睛無數，葉詩敏忍不住問：“你冷不冷啊？”
“不瞞你說，我快凍死了。”路小西上下牙關打顫，“我要是上過大學，也不敢……這麽造啊。”
她出門就打車，家和工作室都溫暖如春，要不是跑來F大，兩條腿暴露在冷風中的總時間也不會超過三分鐘。
“那我們快點。”葉詩敏帶着她抄近道，“從山上走。”
兩人所在處到圖書館直線距離不遠，只是中間隔了個小山包，小山包也鋪了石階，有時候上課來不及或者單純為了節約時間，很多學生會選擇“翻山越嶺”。
路小西從善如流，跟着葉詩敏蹬蹬幾步，拾級而上。
“我、我們會不會剛好錯過啊。”路小西缺乏鍛煉，沒走幾步就氣喘籲籲。
“你怕什麽錯過，都住一起了。”
“我在家哪敢正大光明看他。再說了，圖書館這種地方，自帶濾鏡，比柔光雙攝還好使……有機會還是要看看一看的。”
“我真搞不懂，你迷他什麽。”葉詩敏說，“你以後要是倒貼上了，我會看不起你的。”
“哪能呢。”路小西說，“我就瘋這一回，點到即止，我心裏有數。”
“作為你姐們，我已經幫你把人搞到身邊了。”葉詩敏說，“你也給我透個底，到底怎麽想的啊？總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你打算找什麽機會攤牌？”
“我還沒想好啊，這事不能急，我得想個招。”
“路大編劇，人生哪有那麽好編排的。”
“那也不能打無準備的仗，再碰到他是什麽概率的事，我能馬虎大意嗎？”路小西說，“還有多久啊姐，我快不行了。”
葉詩敏忽地剎住，路小西差點一個趔趄。
“你幹嘛？”
“不用走了。”
路小西滿頭問號，看見葉詩敏沖前面努了努嘴。
順着葉詩敏的目光看過去，就在兩人十多米開外的前方，李勁緩步下臺階的身影在路燈映照下清晰可見。
路小西和葉詩敏對視一眼，葉詩敏會意，問她：“A還是B？”
這麽好的機會和氣氛，不用上實在可惜了，路小西一咬牙：“C！”
葉詩敏吃驚地看向路小西，恨不得拿手指頭戳她：“你最好是只瘋這一回。”
話是如此，還是默契地往路小西腳跟一踩，嘴上大喊：“慢點！”
路小西配合倒地，一屁股坐在了臺階邊的土坡上，發出真情實感的一聲哎呦。
沒別的，不痛也不癢，就是後悔，為什麽要穿這身白毛衣出門。
接下來的劇情如路小西所料想的那樣順暢，葉詩敏拉住路過的李勁，請他幫忙把路小西背到校醫院去。
“背”這個動作，是C計劃裏除了“碰瓷”之外，最關鍵的要素。
好故事是設計出來的。這句話一直被路小西奉為圭臬，作為一名地道的踐行者，她在打聽李勁的消息伊始，就和葉詩敏商量過很多計劃。
剛開始只是說笑，說要把電視劇的老土俗套橋段都用上，有了親身體驗，以後才知道如何更好地寫戲：什麽故意遺落東西、假裝認錯人、碰瓷倒地……最好統統來一遍。
後來越聊越細，連場景臺詞都聊出來了，兩個人渾身狗血沸騰，恨不得馬上實踐。
可是事到臨頭，葉詩敏帶來了爆炸消息，李勁在找新室友。計劃趕不上變化，路小西直接以一招“男扮女裝”，出奇制勝，獲得了躍遷式的關系進展。
可見俗梗，有多麽實用。
本以為之前聊下來的劇情就此作廢了，誰知老天有眼，給整了這麽一出。
葉詩敏都不得不感嘆：除了天命所歸，還有什麽可說的。
可誰知道，李勁在答應了背路小西去校醫院，并且半蹲在她面前之後，這個戲精女人卻盯着他的背影發呆，半晌沒動靜。
葉詩敏覺得她是魔怔了，在旁清了清嗓子：“小西，你怎麽了？”
“我沒事了。”路小西開口，“你走吧，謝謝。”
後半句必然是對李勁說的。
這是唱哪出？欲拒還迎嗎？
葉詩敏幹瞪眼：戲臺子都搭好了，怎麽臨上場了要罷演呢？你想過我，想過觀衆們的感受嗎？！
靈魂深處的嘶吼被夜色消解了。
李勁倒是沒太大感覺，只是多看了路小西一眼。他隐約覺得眼熟，可是燈光過于昏暗，他無法确定這個女孩是不是白天在星巴克裏遇見的那個。
如果是，也過于巧合了。
“沒關系，你慢點。”李勁禮貌地說了這麽一句，語氣和态度與那天叮囑搬家師傅一模一樣。
葉詩敏眼巴巴地看着李勁離開。等到視線中男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路小西！多好的機會！你在想什麽？”
路小西沒吭聲，自己爬起來站定，葉詩敏突然察覺到她的低氣壓。
“小西，怎麽回事？”
路小西拽了拽衣領，說：“有點胸悶。”
“啊？”葉詩敏仔細打量她，意外地，看見她眼底隐隐的水光，登時慌了神，“怎麽個胸悶法？要不，我背你去校醫院？”
“過一會兒自己就好了。”路小西開始下臺階，對葉詩敏說，“你知道嗎，我剛見到李勁那會，他也是……也是這麽擋在我跟前的。”
那一幕根植于她的記憶深處，是少女路小西情感寄托的最初畫面，是她那條永遠走不出的死胡同的胡同口。
如果真的被李勁這麽背去了校醫院，她還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麽來。
路小西想，故事和臺詞都可以設計，但是人的情緒無法被左右。
“你說得對。”路小西低語，“人生哪有那麽好編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