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小西在葉詩敏那裏住了三天，本來說好的陪她一起逛街、看電影、喝奶茶，除了最後一項之外，都沒有實現。
因為平臺突然提出要看秦盛工作室和另一家編劇工作室比稿，資方想提前拿到大綱，跟平臺內部審稿人提前通個氣，好順其意再做調整，所以把劇本大綱的提交時間節點往前調了五天。
這意味着只有三天時間給路小西完成一份全新的故事大綱。
路小西每天寫到淩晨四點才睡，白天一睜眼就往龍美大廈跑，最後總算是趕在deadline之前上交了劇本大綱。
資方責編看過之後，還有一肚子綱領性的意見要提，秦盛和路小西商量，去北京直接和資方碰頭開兩天劇本會，做最後的大綱調整。
“行吧，你安排。”路小西困頓地打了個呵欠，說，“我做好了改第四稿的準備。”
“明天早上我讓張揚去接你。”秦盛說，“你今天好好休息。”
“他也去北京？”
“嗯，剛好我們那個戲也打算跟制片碰個頭，省的下次再找時間，多跑一趟。”
“行。”路小西揮揮手，“明天見。”
回到1402已經超過了晚上十一點，路小西知道這時候李勁肯定睡下了。她沒遮沒掩地進屋——果然黑燈瞎火。
下午忙着趕稿，根本沒時間吃晚飯，這會餓得心發慌，路小西找了家日式的深夜食堂外賣，點了刺身拼盤和一堆烤串。路小西看了眼預計到達時間，覺得還早，先鑽進浴室洗澡去了。
浴霸十分得勁，路小西把水溫調高，洗得渾身舒爽，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連日的疲倦也消解了不少。
從浴室出來，路小西裹着浴袍，包住頭發，臉上貼了片急救面膜，百無聊賴地玩了兩局五子棋，這才等到外賣的電話。
終于來了！
路小西抄起手機，出卧室門前還曉得先瞅兩眼李勁的房門，确認他沒動靜之後，按下手機接聽鍵，一溜小跑來到玄關。
路小西：“是外賣嗎？我來……”
話沒說完，路小西聽見兩個聲音同步響起，一個是1402的大門被人從外面解鎖打開發出的悅耳鈴聲，一個是外賣小哥透過手機傳來的善意提醒。
“1402的張先生嗎？你的外賣有人幫你拿進去了哦。”
這兩聲結束，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路小西仰着頭，屋外的李勁低着頭，兩人隔着好大一袋外賣，對視了幾秒鐘。
有那麽一瞬間，路小西覺得面膜在臉上結成了冰，以至于她臉頰肌肉僵硬，半點面部表情都做不出來。
而後路小西開始慶幸，自己從頭到腳沒有哪一絲細節能讓李勁認出自己就是前幾天在F大和他偶遇的那個人。
感謝造物主，感謝面膜的發明者，感謝三十分鐘前那個做出洗澡決定的路小西。世界因你們而偉大。
很快，路小西的胡思亂想被視野內的物體移動打斷——李勁把那袋外賣遞到了她面前。
路小西近乎于機械地接過來。大腦在經歷了最初的懵逼之後，開始飛速運轉，她原本呆滞的眼神漸漸變得活絡。
來吧，想問什麽就問吧，不要小看了一個年輕編劇的職業素養。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車到山前必有路，橋到船頭自然直！這世上沒有我路小西接不住的梗！
“你要在這裏長住嗎？”
李勁語調平平，說了個再普通不過的問句。與此同時，他還動作自如地換了個鞋子。
嗯？劇情不對啊。
路小西怎麽也沒想到李勁一開口，沒例行詢問她是誰，沒疑惑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沒質問張揚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女人，而是話家常似的說出這麽一句。
是我腦子有問題還是他不按套路出牌？
路小西賭上的編劇尊嚴，在這一刻竟有崩塌之勢。
她有點結巴：“啊，我……我……”
“我沒有不歡迎你的意思，只是張揚跟我說，是他一個人住。”
李勁換好了鞋，打算往裏走，但是路小西堵住了他回屋的道路，李勁示意她讓一讓。
路小西瞬間了悟，當即失笑，在心裏譴責自己做賊心虛，連最普适的邏輯都忘了。
在家裏看見陌生女人，正常男人的第一反應肯定是：這是室友帶回來的姑娘。
路小西松了口氣，她往旁邊讓了一步，默認了李勁的這個說法：“我住不長。”
李勁沒再和路小西有半點眼神交彙，他點點頭，徑直走進裏屋去了。
路小西聽見他的房門不重不輕地關上，直覺他的心情并不好。她很快想到幾天前撞見李勁在星巴克與前室友的女朋友“會談”的一幕，深刻理解了李勁此時的情緒，和他極力壓制仍難以掩飾的不友好。
果然，路小西剛回屋，手機微信就收到了李勁的消息。
李勁：屋子不隔音，你們注意點。
路小西捧着手機愣了半晌，突然笑倒在床上，她眉眼彎彎，連外賣都顧不上拆了，回複李勁：兄弟，你聽到什麽了？
李勁：沒有，我才回來。
路小西忍着笑，繼續發：那你怎麽知道不隔音？
那邊顯示正在輸入，隔了一會兒停下，最後又開始輸入，但發過來的只有言簡意赅的一句話：之前聽到過。
果然是被摧殘過，留下了心理陰影，所以一見到她就問她會不會長住。
路小西樂得直蹬腿，手指動得飛快：對不住了兄弟，我們保證安安靜靜。
想了想，覺得還不夠，路小西又發：我女朋友很乖，不會打擾你的。
李勁：嗯。
立了這麽一個人設，下次就算和李勁正面相遇，也不用避着躲着了。路小西欣喜異常，突然覺得今晚的意外是福不是禍——往後她就是1402正大光明的女性住客了！
可是同在一個屋檐下，另一間房內的男人并沒有這麽好的心情。
看到這句熟悉的女朋友很乖，李勁一個頭兩個大，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就在半年以前，上一個住在隔壁的男人就這麽對他保證過。之後沒超過一個月，隔壁那對情侶半夜吵架，差點把客廳都砸了。
歷史為什麽總是驚人的相似。
李勁沖完澡回到床上，郁卒地從床頭櫃裏掏出耳機塞進耳中，心想，根本不能指望張揚說什麽安安靜靜，他實在不想聽到隔壁實況直播。
這廂，路小西美滋滋地吃着外賣，和葉詩敏語音聊天，分享了今晚的意外之喜。
“不是，你腦子秀逗了呀？”葉詩敏聽完之後，不可思議地問，“你這不就相當于承認自己是張揚的女朋友了嗎？”
“是啊。”路小西說，“這樣一來，我就不用擔心被發現了。想穿什麽穿什麽！”
“這不是重點吧。對他來說，你都是有對象的人了，還怎麽跟他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問題不大。”路小西說，“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好。”
對方沉默了幾秒鐘，突然開口：“路小西。”
路小西起雞皮疙瘩：“你幹嘛突然叫我全名！”
“你不對勁。”
“哈？”
“我就說呢，你早幾個月前就知道李勁在我們學校了，但也只是跑來跟我一起看過他幾場球賽。你所謂的接近他的計劃，也沒往更深一層去設計。還有！你費勁巴拉跑去跟人家當室友，卻連這種誤會都無所謂……我覺得……”
路小西往嘴裏送入一塊三文魚，被芥末頂得直拍後腦勺：“你覺得什麽？”
“你不是想找他當男朋友。”葉詩敏說出自己的結論，“你就是想看着他，在動物園看到喜歡的動物走不動道的那種看。”
“哇，你這個類比，值得記錄！嘶，好辣！”
“真的是這樣？”
好不容易等那股辛辣的勁過去，路小西眼淚直飙，連忙抽紙來擦，聲音也嘶嘶嗦嗦的：“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嗎，點到即止……”
葉詩敏這一刻，終于意識到這幾個月的線人身份，終究是錯付了。
“麻煩你下凡眷顧一下我們這種思維不夠跳躍的普通人類，你不想跟他處對象，還往人跟前湊，到底圖什麽啊？”
路小西吸吸鼻子，有點委屈：“我很早就跟你交過底哎。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李勁會讓身邊的人很有安全感。”
“我記得……提供安全感不是男朋友的必備要素嗎。”所以那個時候，葉詩敏理所應當地認為，路小西就是想追李勁。
“可是異性關系的終點，未必是男女朋友啊。”
葉詩敏竟然無法反駁。這一反駁，就顯得她的思維落入了俗套的男女關系之中，很不時尚。
“那你最好別愛上他！臭小西。”最後葉詩敏憤憤地放狠話，“不然我會看不起你。”
“什麽？！就在三天前，你還對我說，不要倒貼，不然看不起我！”
“沒聽過女人心海底針啊！”
葉詩敏挂了語音。
路小西心嘆，只能明天去北京給她挑點禮物好好哄哄了。她仰面躺着，又仔細想了想自己的邏輯鏈，好像都挺能自洽，她也不知道葉詩敏為什麽這麽憤慨。
路小西從沒有碰到過哪個人，能像李勁這樣，給她帶來無窮的安全感。能讓她僅僅依靠注視，就獲得內心的寧靜。所以她遵從本能，向這樣的人靠近，在那之前，她甚至遵循世俗的道德觀念，先确定了對方沒有情感糾紛，以保證自己的出現不給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李勁。”路小西半眯着眼直視天花板的嶄新頂燈，近乎于呢喃，“我們的關系，終點在哪一點也不重要。但是你的故事，必須有個好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