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頭發,是不是長頭發的男人。”童以恒全力奔跑許久,根本喘不過氣來。

“沒看清男的女的,應該是男的吧。”明仔十分迷惑,手指朝海邊一指,“好像往那邊去了,我沒見過這個人,覺得不對勁,就趕緊通知你。”

事隔多年,小桂輾轉多地,終于找到了當年的小冬哥哥。

晴朗的冬日,日頭分外和煦,枝木疏朗,不畏寒冷的麻雀在上頭來回跳躍,顯出滾圓可愛的姿态。窗格灑進大片大片清清淺淺的光,如同明晃晃的水,浮光掠影,光怪陸離。

通透的日光映在小桂側臉,像一位陌生人的駐足,他的眸子現出清亮的淺茶色,如珠玉琉璃,面上肌膚光潔幾近透明,他默默地坐着等着,疏離而靜美。

獄警引着一人坐下,那人佝偻着身子,衣服裏空空蕩蕩的,仿佛挂在一具高大的骷髅架上。他頭發落盡,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陳年傷疤,深刻如溝壑,他眼睛也沒有了,一只眼窩裏黑洞洞的,另一邊上下眼睑仿佛被什麽酸蝕過後再粘連起來,唯開了一個小孔,不至于全盲,他已經不是人的樣子了。他隔着鐵欄注視小桂,長長久久,直叫人懷疑他那藏起來只露半面的眼珠子還有沒有用處。

“你是哪一個,太多了,我記不清。”

“我是蝴蝶呀,你用釘子釘我,要把我做成标本,記得嗎。”

囚犯埋頭思考片刻,很是苦惱地數起手指,“小金魚,小蜻蜓,小黃鹂,小蝴蝶,蝴蝶……”

他忽地擡起頭,隐秘地興奮,像是怕被旁人竊取他僅有的一點歡樂,“小蝴蝶!你是蝴蝶!噓!噓!別出聲!不能讓他們知道!”

小桂靜靜地聆聽,忽然笑了,“可以把秘密告訴我啊,蝴蝶不會說出去的。”

他以手指輕觸自己涼而薄的唇,柔軟甘甜如同玫瑰花瓣,“蝴蝶沒有嘴巴。”

“來來,把手伸進來,伸進來呀,摸摸我的上衣口袋,摸到了嗎。”

獄警漠然背着手在一旁侍立,冷眼瞧着,又仿佛什麽都沒看見。

那是一張發皺的照片,被揉成一團後又被展平,只是無論如何愛惜地撫摸,上面的皺褶已然如刀刻一般永久,甚至經過長久的撫摸,已經生起了毛邊。

“別的都沒有啦,這是最後一張,你看上面的蝴蝶,漂亮吧。”囚犯兀自“吃吃”低笑,偷偷朝小桂眨眨眼睛——倘若他能這樣做的話,“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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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桂輕輕觸碰相片上的孩子,他撫過自己奄奄一息的赤裸身軀、撫過自己可怖的傷口、撫過自己身上流下凝聚的粘稠血泊。

“謝謝。”他展顏笑道,“真漂亮。”

他慢慢地從海灘上爬起來,一步步向前走着,仿佛夏日傍晚的漫步,身周的寒風荊棘,腳下的長釘血液剎那消失,幻化成春花秋月,他正走着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他有一雙平凡親切的父母,三兩愛笑愛鬧的至交,他會談幾段或甜或苦的愛戀,最後同一個眉目溫柔的伴侶長相依偎,再不必孤苦流離,再不必懼怕永夜,時間如同指間沙,流盡了便流盡罷,他今生再無牽挂。

真好,真好。

小桂舉起手槍,朝着辛加的背影,挽留此生唯一的朋友。

“加加!”

辛加愕然回頭,只聽得一聲大吼,緊接着便是一聲槍響,于海潮聲中撕開一道裂口,子彈激射在他腳邊堪堪幾寸之遙,濺起一陣飛沙煙塵。

小桂被童以恒撲倒在地,槍也離了手,他動彈不得,卻從胸間發出沉悶的低笑,聲漸高昂,他尖聲慘笑起來。

辛加渾身劇顫,他撿起腳邊的手槍,将槍口對準小桂。

“加加!”童以恒大喝道,“放下槍!我讓你放下槍!聽到沒有!”

小桂不閃不躲,他被死死壓在地上,潮濕的沙礫沾滿長發,他被泥塵掩蓋,恍似活埋,“開槍,開啊。”

“我在這裏,加加,我來了,我帶你回去。”童以恒深深地凝視辛加,明明聲息顫抖卻語氣溫柔,“把槍扔掉,我們回去。”

辛加流盡眼淚,面前的景象在他眼中支離破碎,他搖搖頭,移開手臂,卻将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此刻童以恒才發覺,恐懼到盡頭,眼前什麽也沒有了。

辛加閉上了眼睛。剎那間,他高舉手臂,朝天開槍,直至子彈用盡。他痛苦不堪,窮盡最後一絲氣力,将手槍擲進滾滾波濤之中。

小桂失聲大笑,“活着吧,像我一樣活着吧。”

門鈴不斷地響,又有人不停拍門,辛加全然不顧,他全身痛得厲害,只想吃下止痛的藥片,大口大口灌水,最好睡上一覺,睜開眼睛就是死亡。然而止痛片毫無用處,他還是疼,疼得只想破開自己的胸膛,把心挖出來,叫它別一個勁跳,叫它停下來,停下!

門驟然拉開,童以恒攔住要往前走的辛加,“你去哪裏?你脖子上有傷,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要去找他,童先生回去吧。”辛加戴上頭盔,推開童以恒自顧自地走。

“不行,你現在不能去。”童以恒不能讓他邁開一步。

辛加用力地揉着紅腫的眼睛,“你別管我了,童先生。”

他嘆息道,“你別管我了。”

天近黃昏,雲霭沉沉,長天闊地,盡是無聲凝固的暮色,時間凝成琥珀,寒冬永日停留,再也無法消逝。

這樣寂寂的時分,總叫人昏昏欲睡,小桂躺在胡桃木搖椅上,椅上鋪滿明豔可愛的抱枕,檸檬黃的桃花粉的,擠擠挨挨,像豆莢裏圓滾滾胖嘟嘟的一窩小果實。小桂安然假寐,搖椅輕輕晃動,仿佛在向誰親昵地撒嬌。^

忽而膝上傳來一份溫熱的重量,阿綠枕在小桂腿上,像一個索吻卻羞于說出口的大男孩,“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小桂沒有應聲,雙手輕柔地撫摸阿綠的發,分別一些日子,他的頭發些許長了,十指在他發絲間撫慰,小桂輕聲笑了,仿佛是極軟的一句呢喃。

“我們……我們……”阿綠眯起雙眼,大約是長途跋涉後十分疲倦,在墜入夢鄉前說着悄悄話一般,“我們也請一個大律師,一個不夠就兩個……把這些事情了結之後,我也不幹這一行了,不彈貝斯了,跟你回美國,要是你不想回去,我們就留在這裏,我做代購養你。”

“你這樣的,得要多少錢才養得起啊。”阿綠低笑道,“哎,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好看的,以前上學我怎麽沒發覺,唉,走寶。”

小桂受到誇贊,面上笑意更深,他擡頭望向暮色四合的天際,看到雲的最深處。

“我以前太膽小了。”阿綠憶起往事,“真的,別看我這樣,幫你出過一次頭就整天提心吊膽,就怕被別人圍起來打,怕得課也聽不進去。”

小桂笑得身體輕輕抖動,阿綠也許很是羞赧,不願意擡起頭。

天色已然十分黯淡,兩人靠坐着,影子融在了一處,朦胧中,依稀辨不清對方的面容。

仿佛是過去了漫長的歲月,又仿佛只消逝了眨眼的一個瞬間,阿綠枕在小桂膝頭,他閉上了眼,“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你到底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辛加與童以恒被攔在別墅區前,主人沒有應答,保安堅決不讓進去,不耐煩地揮手驅趕。

四野寂靜,這處遠離市中心的別墅區只比往常更加安靜,路上,一人行屍走肉般向前走來。阿綠雙手捧着鮮血,慘白路燈下,他的臉龐也沾上了點點血跡。

小桂無聲地笑了,他眼裏盛滿淚水,如同沉入湖底的夜空,甜蜜又心碎。

一記槍聲驟然響起。

小桂開槍擊穿了自己的頭顱,淋漓鮮血驟雨般灑落一地。

“幫幫我。”阿綠哀聲道,“辛加,幫幫我。”

保安駭得雙腿發軟,攀着桌子哆哆嗦嗦地報警。

辛加渾身冷得透徹,他徑自走開,愈走愈快,卻不知道要到哪兒去。四周暗影重重,深不見底,無處可逃。他步伐愈加急促,最後逃也似的狂奔起來,仿佛身後是急速崩潰的懸崖峭壁,他退無可退,窮途末路。濃黑的天幕潑墨似的塌陷下來,辛加只覺身上有千鈞重量,胸中有巨石壓填,他支撐不住,跪倒在地,胸膛中腥臭的肉末血塊,附體的魑魅魍魉洶湧而出。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只覺眼中又痛又澀,擡手一抹,竟看見滿手腥濃血液。他終于失去意識,重重摔倒在地。

“現插播一條最新消息,今日傍晚我市西郊半山別墅區發生了一起槍擊案,據現場消息,一名男子中槍,當場身亡,警方已将涉案人員帶走調查……據消息人士稱,該名人員與日前涉及謀殺的某藝人同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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