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間公司……兩案或存在一定聯系,我們的節目将會密切關注事件發展……”
病房裏的壁挂電視正播放着夜間節目,辛加已經醒來,他躺在病床上,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午後睡眠中蘇醒,然而脖頸處的淤青卻觸目驚心。他眼中迷迷蒙蒙,瞧見童先生來了,不說一句半話,輕輕笑了。
童以恒把四周的簾子打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空間,巴掌似的,像是叫誰小心翼翼的捧起來。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問道,“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外頭三兩個陪床家屬正看着電視,間或聊聊天,說着些病中瑣事。童以恒探出頭去,客氣道,“勞駕,可以把電視關了嗎?”
幾人爽快地答應,不多時病房裏的燈也熄滅了,只剩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像夏夜裏草叢中的蟲鳴,并不吵鬧,卻催人入眠。
黑夜裏,辛加掀開棉被的一角,“童童,到這兒來睡吧。”
“我沒洗澡,身上挺髒的。”童以恒輕聲道。
“沒關系,我也很髒。”
童以恒脫下大衣,仔仔細細疊好放在椅子上,輕手輕腳躺進那個泛着淡淡消毒水氣味的被窩。床是這樣小,辛加像從前一樣,蜷着身體依偎在他懷抱裏。
許久,辛加翻了個身,童以恒探過手,輕柔地擦去辛加臉上的淚,“睡不着?我給你唱個歌。”
他輕聲在辛加耳邊哼着歌謠,長夜裏朦朦胧胧,吐字不清,甚至還有些滑稽——
“願我會……帶你到天空去……活到一千歲……有你在身邊多樂趣……”
歲月在此刻間開始模糊。
童以恒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空白茫然,日光白慘慘的,他孤身躺在床上,直到護士前來催促他挪位。
護士翻翻手裏的記錄本,頭也不擡,“這床的病人軟組織挫傷,經過一晚留院觀察後沒有出現腦震蕩症狀,已經出院走了。”
童以恒慢吞吞走着,到醫院對面的快餐店點了份豆漿油條,油條炸得太老,豆漿沒有隔渣。結賬時發現隔壁有賣水果籃營養補品的,掏錢買了好些,出門時被人用看冤大頭的同情眼光遠遠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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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然不覺,他覺得自己跟平日裏沒什麽兩樣。
長興的早市已經結束,菠蘿油西多士賣得七七八八,辛師奶坐在櫃臺後,正準備下單補些缺貨。忽而一片陰影罩在頭上,她擡頭一瞥,淡淡道,“今日的菠蘿包賣光了,蛋撻還有半打,先生要幾個?”
“加加在嗎?”童以恒問道。
辛師奶拿起電話聽筒開始撥打電話,十分忙碌,“不在……哎,福記啊,哎哎……維他豆奶玻璃樽裝的要十件……陽光檸檬茶……喂!他爸!出來幫人拿兩個蛋撻!”
童以恒拎着倆酥皮已經發軟的小蛋撻,默默地坐在一旁。辛師傅擦擦手上的油污,嘆道,“一看你就知道被人騙了,東西趕緊拿去退了吧。”
“留着吃吧。”童以恒道,“退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頭辛師奶已結束通話,她上前來給童以恒倒了杯熱茶,正色道,“童先生,我們兩夫婦真心謝謝你,真心真心謝謝你。”
“加加他,當年醫生說,那樣的事情對他以後的生活有多大影響,他們也很難預測,但是、但是……”辛師奶別過頭去,艱難地咽下眼淚,“我對不起他,如果那天我看住他……”
“都過去了,還說這個頂什麽用呢。”辛師傅紅着眼眶安慰妻子。
童以恒低頭把蛋撻往嘴裏塞,涼而軟的點心味道大打折扣,像在口中塞了一大把木糠,他感覺自己似乎是噎住了,心口處堵得發慌,便拿起水杯,不知為何手竟有些微發抖。
“阿姨真的特別特別感謝你,阿姨沒文化,說不出什麽好話。”辛師奶按按眼角,“以後有用得着我們兩公婆的,童先生盡管開口。”
辛家夫婦将童以恒送到門口,向他揮手作別,“祝你前程似錦,兒孫滿堂。”
童以恒站在陽光底下,望着手中果籃,最上頭一顆蛇果鮮豔紅潤,就像,他想,像什麽呢——
啊,對了,就像剖開胸膛掏出的一顆,仍在怦怦跳動的心。
辛加參加了兩場葬禮。
一個晴朗的冬日,朋友們一齊前往佛寺,為阿智供奉了一個牌位,四四方方巴掌大的一方栖身之地,周遭是千萬個永寂的魂靈,是無盡的繁星,在忘川上彙聚漂浮。
阿男為弟弟點燃了蓮花油燈,她久久地凝望,而後雙手合十,與弟弟作別。
“到底是他欠我,還是我欠他?”阿男仰望蓮座上的菩薩,向祂發問。
過往種種,因緣際會,已不可考。
小松躊躇半晌,終于還是決定吐露心聲,“我想了很久,覺得不能失去莉莉和孩子,所以,我,我只能和各位走到這裏了。”
辛加欣然點頭,“行,就這樣吧,趕緊把老婆哄回來,該跪鍵盤跪鍵盤,我替莉莉監督你。”
他向殿外那郎朗長空眺望,高天遠地,人世茫茫。
“我這人,挺不是東西的。”小松自嘲道,“非要吃點苦頭,也不指望她原諒我了。”
先前與小松有過一段的那純情小三兒,大鬧滿月宴鬥跑糟糠妻過後,竟偃旗息鼓,更如泥牛入海般不見蹤影,想來真是蹊跷,這樣的做法實在是不符合小三上位的套路,于是便花了點力氣雇了個專辦捉奸的私家偵探,才發現那人原也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同行,稱作職業小三,先是美色引誘,拿捏了證據後再興風作浪,以達到雇主離婚分家産的目的。
如此手段,不是枕邊人便是仇家,意欲追查下去,線索竟斷了,元兇究竟是何方神聖,至今也無從分辨。
“兜兜轉轉。”辛加笑道,“打回原形,我回去開茶餐廳啦,別的做不來了。”
阿男伸個大懶腰,姿态粗狂豪邁,她吐出胸中沉沉濁氣,“該幹嘛幹嘛吧,哎,長興小開,你家還缺人嗎,我給你家洗碗吧。”
“到我家來吧。”常年冷酷的黑道太子爺竟流露出一絲局促與羞赧,“包吃包住,股份分紅。”
“算了吧。”阿男後怕地擺擺手,“我可惹不起你家那位皇帝,上次就是個意外,就當是阿男姐給你的福利吧,沒下次了啊。”
幾人一路勾肩搭背至停車場,今日青口組在街區大排筵席,慶賀小杜生洗清冤屈,掃除厄運,因而廣排三日流水宴,以飨鄉民,并籍此宣告忠義名節得保。縱然是萬般不情願,大雄也須得趕回去,任他爹耍猴似的耍。
上車前,阿男捏着辛加臉頰,“別笑了,比哭還難看。”
辛加深深地吸氣,仍是笑。
不遠處的佛塔下站着一人,他遙遙地凝望此處,風掠起他的衣擺,仿佛是孤零零的候鳥的翅膀。阿男認出來那是阿綠,便朝他淡淡地點頭致意。
“走了。”阿男拍拍辛加的肩頭。
阿綠懷中抱着個瓷質骨灰盅,烏漆漆的肚身,兩端灰白,再質樸尋常不過了。兩人跟随海葬的隊伍,登上出海的船只,随着波濤無聲起伏。
“對不起。”濕潤冰涼的海風拂在阿綠面上,叫他鬓上凝了一點霜白,“我帶着他,菩薩不讓進。”
他望着海面,手指輕輕摩挲膝頭的瓷器,仿佛在打着拍子,于寂寂深夜裏哄着誰人入睡。
“看着我幹嘛呢。”阿綠的面容俊朗如常,說起笑來依舊教人目眩神迷。
“沒幹嘛。”辛加搖搖頭,“有煙嗎,給我一根。”
“好端端學什麽抽煙,你還小嗎。”
船泊在海上,人們紛紛起身,滾滾浪濤中,告別逝去的親友。
阿綠站在船頭,将骨灰一點一點潑灑開去。
風将小桂送至最遠最遠的天邊,他是星的影子,是花的碎片。
他只不過是雲的一句太息。
阿綠長長地噴出一口煙霧,看它們在海風中轉眼消逝,如同一只從未曾握緊的蒼白的柔軟的手掌。
“他這個人吧,從前就令人讨厭,現在還是。”阿綠目光空茫,仿佛這世間沒個實處,一切只是過眼雲煙。
風呼呼地刮進辛加身體裏,又從心裏頭席卷出去。
舊夢不堪問,餘生無所求。
“看在他那麽讨厭的份上,千萬別原諒他。”阿綠眺望遠處,用袖子狠狠擦拭眼角。
“不能原諒他,不能忘記他。”阿綠慘笑道,“我恨他一輩子。”
銘心刻骨,永無盡期。
下船後,兩人沿着海濱一路走,阿綠抽煙抽個不停,海風很大,打火機的火焰點不起來,無奈只得尋塊礁石,躲到石頭後面點燃香煙。
“抽這麽多,嫌命長。”辛加說道。
阿綠嘴裏叼着煙,一手在上衣口袋裏掏來掏去,終于掏出來一物,鄭重地交到辛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