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夏瑞坐在禦花園裏,他第一次進禦花園就喜歡上了這個角落,而且往日裏也沒有人來,相當寂靜。之前他沒有權力自由出入禦花園,只有在酒宴席間才能來此處逛上一逛,自從被秦曜“特別關照”之後,他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了,即便如此,他也相當本分,除了偶在禦花園裏逛一逛,很少會出現在禦書房和秦曜的寝宮以外的地方。
“夏大人?”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個宮人細聲細氣的聲音:“陛下喊咱家來帶您去用午膳。”
夏瑞道:“還請高公公和陛下說,午膳請他與皇後娘娘共用,下官午後自己用就好。”高公公卻沒有走,輕聲道:“今個兒傅大人也在,算不得是私宴。”皇帝的早膳大多都是和宮中嫔妃一起用,午間和晚膳都會找自己喜愛的妃子一起,偶爾也會留進宮述職的官員一起用一頓午膳。不帶臣子用膳稱之為私宴,夏瑞與秦曜之間的關系特殊,只要沒有別的臣子在場,夏瑞從不與秦曜一起用膳。
夏瑞站起了身,繞過了一團團的花影,看到了那個躬身在等他的宮人:“還請高公公帶路。”
傅清宴幾乎沒有和秦曜一起用過膳食,傅清宴做人低調,每日裏要忙活的事情有不少,進了官場之後傅清宴才知朝中的确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不論是其他官員還是皇帝的邀請,他大多都會婉拒,加之他早已有了意中人,只是一直未娶,不少人都有志于此,與他吃飯也不過是找個機會探探口風,傅清宴一向敬謝不敏。
夏瑞進了門,也不看傅清宴,只是跪下對秦曜行了大禮。秦曜走到了他身邊,把他扶了起來:“都是自家人,做什麽還講究這些。”傅清宴一頭霧水,他雖知道夏瑞深得秦曜賞識,但是對于他們暗地中的關系,卻是一點也不知曉,所以也不懂秦曜這句“自家人”是從何得來的。不過他雖不明白,卻也不問,只低着頭,權當沒聽見。
“平日裏喊你用膳,從也不答應,今日總算是來了。”秦曜很是自然的牽過了夏瑞的手,夏瑞微微施力想要掙脫,秦曜卻偏偏加了力氣,态度強硬的很,面上卻是笑着将他帶到了桌邊:“朕前些日子就差人從江南找來了一個廚子,聽說在江南一帶很有名氣,不少食客稱之為廚神,之前做了不少你愛吃的菜色,不過你總也不來,江南的菜又太淡太甜了些,朕怎麽樣也吃不慣,最後倒了不少,可惜了。你快看看這些是不是你喜歡吃的?”秦曜像是獻寶一樣,沖着夏瑞笑道。
傅清宴仍是一臉茫然,他總覺得秦曜和夏瑞之間的關系似乎不太尋常,卻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只好坐在一邊保持緘默。
夏瑞似乎有些生氣,卻也不像平日裏那樣冷嘲熱諷,只低着頭道:“的确都是下官愛吃的,陛下費心了。”秦曜也不在乎他糾結的心情,自顧自的高興:“那便好,你愛吃就好,來,嘗嘗這個,朕特意讓做的八寶鴨,你試試看好不好吃?”說罷就拿銀箸親手夾了一塊鴨肉,送進了夏瑞的碗裏。
“陛下。”夏瑞低聲道,聲音裏帶着些強硬,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秦曜卻不為所動,仍是我行我素:“這個筍尖嫩炙看上去也好吃的很,你嘗嘗看。”
傅清宴低着頭坐在一邊恨不得把自己團成一團,只覺得自己的與這裏的氣氛格格不入。
一頓飯下來,傅清宴和夏瑞都渾身是汗,尤其是傅清宴。好不容易捱到了吃完,傅清宴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皇宮,他又不傻,一頓飯結束,終于是看出來了夏瑞和秦曜之間的暗潮湧動,只是沒有想到,秦曜和夏瑞之間竟然有這樣微妙的關系。
“生氣了?”秦曜一只手支起了腦袋,看着夏瑞。夏瑞沉着臉色,向秦曜拱了拱手:“下官不敢。”“為什麽生氣?”秦曜卻不依不撓:“因為我當着別人的面這樣?”夏瑞不答,別過臉道:“午後困乏,下官先行告退了。”秦曜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從來不和我生氣,也從不和我表露心思,為什麽?一定要事事與我算的這麽清楚麽?”
夏瑞低聲道:“君臣有別。”
秦曜似乎是洩了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你這麽惦念那個叫李誠的,可是因為他被你母親打死了?”夏瑞聽到了李誠的名字後先是渾身一顫,又聽到了秦曜說“被你母親打死了”,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被……打死了?”
“李誠這個名字,下官的确有所耳聞。”傅清宴答道:“不過不是師弟告訴我的。”秦曜有些好奇,像是傅清宴這樣的人,從小城中随便抓一個人出來恐怕都知道他,但是傅清宴卻知道夏瑞口中的這個“李誠”,可見事情就不太簡單了,這位叫做李誠的,應該的确有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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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師弟告訴我的,卻與師弟有着莫大的關聯,”傅清宴頓了頓,心中考量着全部說出來會不會對夏瑞的仕途有所影響,幾經計較之後,傅清宴還是決定和盤托出:“李誠涉及了城中一場極大的風波,他被夏家主母,夏夫人,也就是師弟的母親,打死了。只是夏家在城中頗有財勢,李誠又無父無母孑然一身,故而公中壓了下來。”
秦曜問道:“被夏瑞的母親打死了?”傅清宴點了點頭:“的确,聽說是與夏夫人定了什麽約定,打了近一個時辰,活活杖斃的,從夏家後門運出來的時候,聚集了不少人圍觀,聽聞腥氣飄了四條街道,屍體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打死了?”夏瑞看着秦曜:“誰?誰被誰打死了?”秦曜一瞬間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做錯了事,看夏瑞這副模樣,本來恐怕是不知道李誠死于他生母之手,如今知道了,情緒怕是會更加糟糕。
“誰說的?”夏瑞很是急切,幾乎是要站不穩身形:“傅清宴?是他說的麽?”
“祥雲,你先冷靜一點。”秦曜連忙站起了身,想伸手将夏瑞攬進懷裏,卻被夏瑞反手推了一把,夏瑞很少會将拒絕表露的那麽明顯,秦曜一時間有些愣怔。夏瑞白着一張臉,後退了兩步,恭恭敬敬的對着秦曜行了個禮:“下官,身體不适,恐怕今日不能随侍陛下左右了,還望陛下體諒,下官先行告退。”
秦曜一臉擔憂,卻也不再阻攔,只看着夏瑞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門。
“你問我是什麽時候?”傅清宴擡頭看了看天:“我也記不大清了,只依稀記得年份,就是我們考上秀才後一年,那個時候你不是還在家裏面歇了半年麽?不過月份是實在記不清了。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麽?那時候鬧得滿城風雨的。”
夏瑞臉色蒼白,他當然什麽都不知道,他離開李誠的屋子回到夏家大宅之後就在自己的房間裏休息了三個多月,渾身上下都是皮開肉綻的鞭痕,根本連動都動不了,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如何撐着一口氣從城外走回了家的。
“師弟?”傅清宴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李誠,和你?”
夏瑞覺得自己真是越發本事起來,這種情況下也能扯出一個笑:“我以前同你說過的,你不記得了麽?”傅清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聽到夏瑞又說道:“就是我們趕考的路上,我和你說,以前我喜歡過一個男人,後來我被夏家趕了出去,他又棄我不顧。”
傅清宴張了張嘴,目瞪口呆:“他?那他怎麽會被夏夫人打死?”夏瑞的手握緊了又松開,在空中抓了一把,卻分明什麽也沒有抓到。“誰知道呢,”夏瑞垂下了眼,“恐怕是哪裏出了什麽岔子吧?”傅清宴收拾收拾了回憶,又道:“聽說他與夏夫人,似乎曾有約定。”傅清宴歪過了頭,觀察着夏瑞的神色。夏瑞冷笑道:“都是個死人了,還管那些做什麽?”
傅清宴低下頭,抿了抿嘴唇,問道:“那你與陛下?”夏瑞一愣,苦笑了一聲:“陛下,是陛下,哪裏輪得到你我非議?”
“陛下。”高公公輕聲道:“已快亥時了,陛下還是早點歇下吧。”秦曜看着桌上的案卷,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問道:“高硯,你說,夏瑞是個什麽樣的人?”高公公擡了眼,看了看秦曜,複又低下了頭:“夏大人,自然是人中俊傑,不僅學問好,做出來的文章有宋太傅三分□□,眉眼間也與宋太傅頗為相似。”
秦曜呼了口氣:“頗為相似。”
高公公仍是低着頭:“陛下,夜深了,歇下吧。”秦曜問道:“夏瑞回來了麽?”高公公答:“陛下想必是忘了,夏大人今日身體不适,回自家宅子裏歇着了。”“嗯。”秦曜點了點頭:“收拾收拾吧,是該歇下了。”高公公試探道:“陛下,今日是去?”“那麽晚了,就不造訪後宮了。”秦曜揮了揮手。
高公公輕聲道:“今個兒,本來應該去皇後娘娘那裏的。”
秦曜一愣:“朕多久沒去皇後那兒了。”高公公答:“約莫有小半個月了。”秦曜垂下了眼:“那今日就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