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實

顧景尋今天沒有課程,一天都待在顧氏總部裏。他下班取車的時候接到了嚴伊的電話,聽筒裏嚴伊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嚴伊聲線發抖:“景尋……你現在能帶我們去見見你的師父嗎?”

顧景尋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驀然收緊:“出什麽事了?”

嚴伊:“有人給我們寄來了一盒木偶娃娃……就是之前谷泉大師送給宣宣的那種木偶。宣宣一看到木偶就昏過去了,我們本來想去醫院,但是下不了樓,一直都在同一層樓打轉……”

裝滿木偶娃娃的快遞?谷泉道人寄過來的?

顧景尋今天也收到了快遞,就放在副駕駛上,還沒有拆開。

顧景尋用雜物匣裏的刀片劃開快遞箱,裏面果然也是一整盒木偶娃娃,快遞箱的內壁都畫着紅色塗鴉,沒有腥氣,應該不是血跡。

顧景尋合上快遞箱:“你們在哪?”

嚴伊哽咽着回答:“在家裏!我們真的不敢出去了,我好擔心宣宣……”

對嚴伊一家來說,雖然經過徐宣失魂,已經接受了世界上有魂魄的事實,但是歸根到底沒見過什麽真正的髒東西,一家人收到木偶娃娃的時候,都被那些畫滿了紅色紋路的娃娃吓住了。

那不是手持刀械但可以用武器抵擋的歹徒,而未知的兇惡。

顧景尋:“我馬上就到。”

他連着給玄城子打了好幾通電話,卻沒有人接。

顧景尋皺起眉——難道谷泉道人他猜測可能是谷泉道人使了什麽辦法讓師父暫時顧不上別人。顧景尋給師伯撥了電話,提醒師伯去師父的院子裏看看。

挂斷電話,手機在顧景尋指尖轉了轉,在他遲疑是否要

他看到來電顯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接起來:“江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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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收到什麽奇怪的快遞?”

顧景尋看向副駕駛的快遞箱,江嶼這麽問,可能是也收到了這些東西。顧景尋以為谷泉道人是個背地裏搞小動作的角色,沒想到都敢直接得罪到江嶼身上。

是不清楚江嶼的身份,還是清楚但是無所謂?

顧景尋頓了頓,才說:“嗯,收到了一盒木偶娃娃。”

顧景尋把車開出車庫:“你也收到了?”

江嶼:“嗯。你表姐家裏什麽都沒有收到嗎?”

顧景尋:“他們也收到了一箱木偶。我給師父打了電話,但是沒有人接通,我猜那邊可能出了事。”

江嶼:“來接我,我在Z理工校外的快遞櫃。”

顧景尋一手撐着方向盤,他戴着藍牙耳機,在滾滾的車流裏靜默了幾秒,“好,我去接你。”

他轉動方向盤,黑色商務車調轉車頭,轉向了Z理工。

江嶼穿着一件黑色風衣,高瘦挺拔,他站在一片灰色建築物前,等了十幾分鐘,一輛熟悉的黑色商務車停在他面前。

江嶼拉開車門,拿起副駕駛上的快遞盒:“這是你收到的快遞?”

他手快直接拆開,裏面堆滿了木偶娃娃,和他收到的那些娃娃完全一樣。江嶼拿起兩個,他手裏的木偶是空的——非字面意義上的空,木偶只是木偶,裏面沒有生魂。

所有的木偶都用朱砂畫了複雜的符篆,雖然沒有靈氣只是一堆木頭,但江嶼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這些木偶的作用絕對不是恐吓。

想到嚴伊家裏也有這些木偶,江嶼指尖忍不住在木偶上敲了好幾下。

現在的監控到處都是,江嶼也沒辦法帶着顧景尋和一整輛車原地消失,只能耐心等着顧景尋的車開到嚴伊家小區門口。

好在嚴伊期間不時給顧景尋發信息,将家裏的情況告知兩人。

顧景尋打開單元樓的門,等電梯的時候,他說:“谷泉大概就等着我們上去。”

同時給他們寄了這些木偶娃娃,又用手段絆住了玄城子,現在恐怕就是等他們聚在一起,方便下手。

“所以呢?”江嶼反問,“就算是陷阱,你敢不跳?”

嚴伊一家都在上面,那都是顧景尋最親近的親人。

顧景尋輕聲說:“你在,我更敢一點。”

江嶼口袋裏的手捏了下指節,“唔”了一聲,難得不知道說什麽,所以沒有回答。

兩人乘着電梯上樓,顧景尋敲了敲門,門立刻就被徐麟打開,徐麟手裏還拿着一把水果刀,腦袋上扣着機動車的頭盔,裹着圍巾和手套。

江嶼:“……”

他看了徐麟一眼:“我國的傳統鬼不吃物理傷害。”

徐麟尴尬地笑了笑,“小江怎麽也一起來了……”

他忍不住向門口看了兩眼,只有江嶼兩人,那位在雲鹿觀很有名的玄城子大師卻沒有來,他心裏有些焦急。

從出門遇見鬼打牆開始,徐麟就意識到這件事已經超出做做法事的界限,他們需要大師來家裏降妖除魔了。

而徐宣一直昏迷,他們又出不了門,沒辦法請到玄城子大師,只能寄希望于玄城子大師親自來。

顧景尋已經在嚴伊的示意下找到那箱子木偶娃娃,聞言回答:“師父暫時來不了,所以我特意請江嶼來幫忙。”

徐麟驚訝地看向江嶼。

江嶼:“你們怎麽不把木偶扔出去?”

徐麟苦笑:“不是沒有試過,但是我們出不了單元樓,只能先丢在門外,但是他們一會兒又重新出現了。”

嚴伊所有的心神都拴在昏迷的徐宣身上,徐宣的身體才有好轉不久,嚴伊還沉浸在喜悅裏的時候,徐宣驟然昏迷,作為母親的嚴伊實在難以接受。

嚴伊:“現在該怎麽辦?”

她從顧景尋的話中抓住了一線希望,緊緊看着江嶼:“江大師,你有什麽辦法嗎?”

顧景尋把木偶娃娃放在江嶼面前,動手把裝有魂魄的木偶和空着的木偶分揀,分着分着,顧景尋發現這些木偶的面容……和徐宣很像。

江嶼關注木偶,而是走到徐麟面前,繞着徐麟看了兩圈,從徐麟的帽子底下揭下一張符紙,随即又在嚴伊身上揭下一張。

江嶼甩手燒了兩張符紙:“你們應該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家裏。”

嚴伊能打通電話,還是托顧景尋在徐宣身上留下的氣運和陽氣。

這兩張符紙上注滿了陰氣,畫符的不是朱砂而是摻了血的墨水。人會受到陰氣的蒙蔽,肉眼看到的不再是陽間的景象,當然就會不斷走錯路,因為他們所處的空間已經陰陽交替。

符紙被燒之後,徐麟沉甸甸的肩膀都輕了許多,視線重新清晰起來:“這是什麽時候貼上去的?我怎麽不知道?”

沒有人理他。

江嶼已經拿起了一只木偶娃娃,這些娃娃跟他和顧景尋收到的不一樣,大部分都被裝入了魂魄,那些鮮紅的符文也都是攙血的墨水畫出來的。

而且這些都是生魂,就是因為有這些魂魄,江嶼不能一把貔貅火焰燒過去——這些魂魄有很濃烈的陰氣,貔貅的火焰會重創這些魂魄,導致它們不能重入輪回。

寄給他和顧景尋的都是空殼子,目的大概就是挑釁。

想也知道,顧景尋陽氣極重,除非谷泉道人有貔貅鱗片這樣祥瑞的東西,否則陰氣符紙或者小鬼之流,挨近顧景尋的瞬間就會被陽氣灼燒消失。

顧景尋低聲:“這些娃娃的長相和宣宣一樣,是不是想……”

江嶼驀地看向門口:“來了!”

顧景尋立刻退到嚴伊身邊,确保自己的陽氣和氣運能籠罩住嚴伊和徐宣:“抓緊徐宣。”

嚴伊用力點頭。

整個客廳的空氣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空調的風都凝固了。腳步聲和小孩子的尖叫笑鬧聲同時響起來,裝有魂魄的木偶都跳起來。

室內的燈全都暗下來,窗戶外也透不進一絲光芒,全世界都暗下來一樣,在濃稠的黑暗裏,以江嶼和顧景尋為中心擴散出明亮的光圈,貔貅的金色氣運和顧景尋的陽氣交織游走。

木偶們尖叫着逃離了光芒範圍。

江嶼沒有增加靈力——他實在不清楚那些魂魄是不是受到谷泉道人的逼迫。

原本昏迷的徐宣突然睜開眼睛,伸出手臂推搡嚴伊,那簡直是成年男人的力氣,嚴伊猝不及防間沒有抱住,讓徐宣跳下了沙發。

顧景尋反應極快,一把撈住徐宣。

徐麟卻大喊:“宣宣!”

顧景尋看過去,只見周圍站滿了“徐宣”。

他手裏這個徐宣扭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臉上逐漸顯現出木紋。

嚴伊已經被吓蒙了,撲到徐宣身上,緊緊抱着徐宣。

徐麟像是已經被完全蒙蔽了,就要對着一個“徐宣”沖過去,江嶼一把拎住他的帽子,直接弄暈了徐麟,免得他給自己添亂。

這些木偶內部都是生魂,和雲鹿觀裏虛弱的魂魄不一樣,他們被陰氣滋養得格外強大,所以才會對那麽排斥江嶼的靈光。

江嶼要把這些生魂從木偶中取出來,送到外面去,免得生魂幹擾嚴伊的情緒。

貔貅的靈光越來越柔和,光圈卻不容質疑地向外擴大。

這是江嶼第一次做和尚道士的活,只能摸索着控制靈力,免得傷到這些被役使囚禁的魂魄,生魂們有極重的陰煞氣,剝離的過程被拉得極長。

陰煞氣已經和生魂們融為一體,剝離的讓生魂們感覺到了痛苦,木偶們用和徐宣一樣的“身體”尖叫起來。

無數個“徐宣”,不斷向江嶼身後的嚴伊說話。

“媽媽,我好疼啊——”

“媽媽,今晚給我做藕夾好不好?宣宣好痛。”

“媽媽媽媽!你為什麽不過來?!”

……

江嶼下意識看向身後,顧景尋和嚴伊一家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而他被一群“徐宣”圍在中間。

江嶼并不慌張,他清楚這只是幻象——陰氣不能改變真實的環境,但附着在實物上就可以達到障眼法的效果。所以他依然在嚴伊家的客廳裏,顧景尋他們也還在。

江嶼冷冷環視一圈。

谷泉道人是有多蠢,想用虛假只有外皮的幻境困住貔貅?這種程度的假象完全依靠陰氣維持,雖然周圍陰氣濃厚,但貔貅是這些東西的克星,稍微花點時間就能解決掉。

火焰燃燒的時候,江嶼低頭看着周圍的“徐宣”。

難道真正的徐宣藏在這些魂魄裏?

徐宣們拉着手,仰起頭,用孩童特有的純淨眼神望着江嶼,他們身上還燒着火焰:“大哥哥,我們好疼啊。”

“大哥哥,你見過我們媽媽嗎?”

“大哥哥,舅舅在哪裏呀?”

……

魂魄擠擠挨挨地說着話。

江嶼腦海裏忽然想起顧景尋的話:“徐宣失蹤的時候才兩歲多……”

徐宣四個月見過一次顧景尋,失蹤的時候才兩歲多,如果真的徐宣脫離肉身數個月,會有那麽清晰的記憶嗎?

江嶼抿起唇——這些都是假的。

貔貅的火焰越燒越高,生魂的面容逐漸扭曲,“徐宣”的外貌漸漸剝落——這些生魂的外貌都是依靠法術和陰氣維持的假象,陰氣被燒灼殆盡的時候,假象也維持不下去。

當時如果不是雲鹿觀的生魂太脆弱,江嶼也會試一試這個方法。

白色火焰逐漸蔓延到了整個空間,虛假的表象開始坍塌。

因為和顧景尋之間的契約還在,江嶼維持這樣一片火海也沒有任何吃力的感覺。假象很快消失,周圍的景象又變成了嚴伊家的客廳。

生魂們終于從陰氣的束縛下解脫,茫然站立片刻,感受到和身體的牽引力,慢慢穿牆離開。只留下一個魂魄,依然保持着和徐宣相同的面貌,他被周圍的火焰拉扯着,眼睛裏浸滿悲傷。

可是鬼魂沒有眼淚。

他默默看着江嶼。

所有的魂魄都跟着身體的牽引走了,只有這個魂魄還保留着徐宣的外貌,站在原地——因為這個魂魄無處可去,這是一個死魂,所以這個在火焰燃燒過後依然保持徐宣外貌的魂魄,絕不可能是肉身還存貨的徐宣。

江嶼屈膝,蹲在這個魂魄前。

魂魄露出笑容,他的聲音模糊遙遠:“我不是徐宣,是那個和宣宣換魂的魂魄。”

他的面容被定格成徐宣。

江嶼點頭。

魂魄強調:“我叫潘易,我十一歲了。我不是徐宣,我不是三歲。”

江嶼:“好,潘易。”

潘易:“你們不要在找了,那個就是真的徐宣,是我換過來的。我一直藏在木偶裏,出來可能會被谷泉發現,結果最後還是被寄到這裏來了。”

谷泉做夢都想不到,他這個身體被焚燒了的死魂願意放棄再活一次的機會。

“他想讓我害人,我不要。我聽奶奶說,害人的鬼會進十八層地獄。”

潘易深吸一口氣:“而且我也有爸爸媽媽,我不會搶別人的。”

江嶼伸手揉了揉潘易的頭發:“嗯,好孩子。你知道和谷泉相關的其他信息嗎?”

潘易搖頭:“我只是被他抓過來放在木偶裏。”

潘易有點發抖:“你很厲害,是大人物。我可以請你帶我去該去的地方嗎?我總是找不到路,我也不想被谷泉抓回去。”

江嶼:“閉上眼睛。”

潘易聽話地閉上眼睛,江嶼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潘易腳下立刻出現一條黑色的縫隙,鎖鏈拖行的聲音從縫隙中傳來。

潘易腳下一空,終于從徘徊已久的人間回到了魂魄輪回的陰界。

江嶼送走潘易,回頭的時候看見顧景尋正看着自己。

嚴伊被他抱在懷裏,看着江嶼的目光像在看仇人。

江嶼這才意識到雖然他從來沒有被幻象欺騙,但嚴伊一家都是普通人,一直陷在幻境中沒有出來。

江嶼下意識看向顧景尋。

顧景尋身上還糾纏着黑色的陰氣——剛才的陰氣太重,連他的陽氣都不能完全護住自己。

顧景尋明明還在幻境裏,卻對着江嶼一笑,沖他伸出手:“不來幫我嗎?”

江嶼遲疑着走過去,走到顧景尋身前的時候,下意識伸出手碰了碰顧景尋的手指,貔貅的火焰順着指尖的接觸跳到顧景尋和嚴伊身上,燒掉了纏繞在他們身上陰氣。

顧景尋的眼神始終都是澄澈的。

嚴伊內心瘋狂的情緒忽然清空,她茫然地看了一圈,撲過去緊緊抱住緩緩醒過來的徐宣:“宣宣!他剛才不是掉下去了嗎?”

江嶼:“那個是別人家的小孩。”

嚴伊喜極而泣,摟着徐宣一疊聲地問話:“還有哪裏不舒服嗎?頭暈不暈?”

顧景尋沒有去打擾他們母子兩個,江嶼沉默了幾秒,用鞋尖踢了踢顧景尋:“你看見什麽了?”

顧景尋回想:“……好像是你認錯了徐宣,把真的徐宣推下去了。”

大概是覺得自己表述不清晰,他解釋:“其實在我的幻境裏,你一直在找真的徐宣,最後找出了兩個完全一樣的徐宣,你選擇的時候,我腦海裏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你選錯了,它在暗示我你出了錯。我聽到聲音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在幻境裏了。”

或者說,他又一次和江嶼身處劇情中了。

江嶼對他這種盲目的信任有點困惑:“不怕我選錯?”

“沒有人可以永遠正确,”顧景尋仰起頭:“而且那個孩子是個死魂,可是徐宣的身體還活着。我對你從來不是盲目的信任。你使我相信我自己,于是也使我相信你。”

“在幻境裏,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只有你是最真實的。”

貔貅的火焰燃燒的時候,有真切的溫度。

“我會在無數的幻境裏,堅定不移地相信你。”

顧景尋笑着問:“那你呢?沒想過如果我不信你該怎麽辦?”

江嶼摸出手機:“我錄音了。”

顧景尋:“……”

這招可真是太眼熟了,之前就出現過一次。

他嘆了口氣,又忍不住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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