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鱗片
江嶼繃着臉站在休息室裏。
明明是他自己交代顧景尋不要離開自己身邊,但顧景尋這麽說出來,他莫名有種被占便宜的感覺。
江貔貅想了想,往後踩了一步,正好踩在顧景尋的鞋上。
顧景尋:“怎麽了?”
“哦,沒什麽,”江嶼看看他,說,“我無理取鬧。”
顧景尋低頭看看多了個鞋印的鞋子,好聲好氣地商量:“……踩得輕一點可不可以?”
江嶼加重語氣:“我沒有用力!”
貔貅,就是太威猛了。
江嶼手上略微用力,牽着顧景尋往前走了幾步。
這是一間大休息室,分成裏外兩個休息室,中間隔了一道布簾子,放下簾子就能在裏面換衣服。
江嶼在雲鹿觀的時候曾經火焰失控,這裏陰氣格外重,江嶼擔心貔貅火焰借助陰氣再次失控,所以特意收斂火焰,讓白色火焰圍繞在他和顧景尋身邊。
在顧景尋的視線裏,江嶼身周圍繞着一層薄薄的火焰,人如冷玉,眼目澈金。
這只貔貅,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休息室內一片黑暗,既是因為斷電,也是因為陰氣濃重,只有江嶼和顧景尋站立的地方有一片柔和的白光。
室內的溫度已經逼近外界,今天恰好降溫,幾乎在零度上下徘徊,室內的陰氣冷得刺骨。
貔貅的火焰雖然燒出了空地,但陰氣的源頭還在,陰氣從源頭不斷地湧入房間,使室內的陰氣越積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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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尋身上的陽氣雖然克制陰煞,但是濃重到這個地步,也會反過來蠶食顧景尋,畢竟顧景尋現在還是個活人。
江嶼指尖動了動,感覺手心裏的皮膚依然溫熱,他微微偏過臉,餘光瞥見右後方的顧景尋臉色如常,并沒有受到陰氣的影響。
江嶼不習慣這種情況下還帶着一個人,偏偏他作為貔貅格外敏感,顧景尋的呼吸,顧景尋的體溫都緊緊靠在他身邊。
江嶼空着的手在身側捏了捏指節,撇去心裏的別扭感:“不要離開火焰的範圍。這麽重的陰氣,一定開了陰界與陽間的通道,不小心踩錯了一步,就會跌進陰間。”
“好,”顧景尋舉起兩個人牽着的手在江嶼面前晃晃,“我抓緊你,哪裏也不去。”
江嶼盯着兩人搖晃的手看了看,準确地拍在顧景尋手上:“別亂晃。”
顧景尋放下手。
他和江嶼都沒有穿外套,江嶼體溫比常人低,指尖蹭在皮膚上時,帶着一點柔軟的涼意。
江嶼走了幾步,他只顧着找人,沒有注意腳下,差點踢倒一把斜靠在木椅子的吉他,他放慢腳步,終于看到了樂隊的樂手和主唱施顏。
四個人都躺在沙發上,陷入昏迷,幾個人身上屬于活人的陽氣已經黯淡許多,三魂七魄虛弱地蜷縮在軀殼裏,等到陰氣完全吞噬陽氣,這些人的魂魄就會被陰氣拖出身體,至于回去哪裏,應該會進入陰氣源頭。
貔貅火焰一觸即這四個人,火勢往上竄了好幾倍,整個休息室都被火光照到通明。
江嶼:“……”
他轉頭問顧景尋:“我關門了嗎?”
外面斷電沒有燈光,亮堂的休息室就成了“燈塔”,被人看到肯定覺得奇怪。
顧景尋:“我關了。“”
江嶼放下心,往前走了幾步。
陰氣的源頭在主唱施顏身上,年輕的主唱幾乎被陰氣遮蓋住,火焰燒完一片陰氣,立刻又冒出新的陰氣填補。
在燒毀和填補交接的空隙裏,江嶼終于看到了施顏皮帶上的小飾品,他遲疑一下,飛快摘下來,小挂件落入他手心,立刻被貔貅火焰燒得一幹二淨。
陰氣源頭消失,江嶼略微放開對貔貅火焰的舒服,白色火焰火勢不斷上漲,幾分鐘的時間才燒幹淨屋內的全部陰氣。
陰氣消失,室內恢複通電,擺在休息室裏的電暖氣終于開始工作,電燈重新亮起。
樂隊的四個人不再受到陰氣影響,其中三個慢慢醒過來,雖然人清醒了,但依然精神恍惚,虛弱地所在沙發上發抖——陽氣太弱,容易冷。
吉他手趴在扶手上,對着垃圾桶幹嘔。
貔貅雖然焚毀了陰氣,但人已經受到了傷害。
樂隊四個人在陰陽交彙之間裏待了一段時間,陽氣虛弱,魂魄差點被陰氣拖出軀殼,大病一場是跑不掉了。
主唱施顏卻還在昏迷中,臉上沒有任何血色,嘴唇發青發灰,眼皮底下的眼珠左右轉動,顯然陷入了夢魇。
江嶼松開握着顧景尋的手,想上前一步,手卻被顧景尋攥着,他回頭納悶地看了顧景尋一眼。
顧景尋笑了一下,松開手:“抱歉,剛才沒有注意到。”
他一說話,吉他手才一邊幹嘔一邊說話:“你……你是誰?怎麽、怎麽在這裏?”
江嶼沒有給他眼神,而是輕輕捏住施顏的手腕,往施顏體內注入了一點靈力,施顏才慢慢醒過來。
施顏醒過來的時候依然渾渾噩噩,坐在沙發上目光呆滞。施顏的魂魄幾乎被拉扯出體外,現在魂魄正在歸位,所以反應遲鈍。
她身上帶着陰氣的源頭,受到的影響是幾個人中最深的,而且整個人瘦得吓人,身體比正常人虛弱得多。
施顏休息了六七分鐘,才恢複神志。
江嶼拆開身後抱枕,揪出一張珊瑚絨毯子,遞給樂隊裏的女鼓手,示意對方給施顏披上。
顧景尋拎過一邊椅子放在江嶼身邊,又打開熱飲箱,裏面的飲料摸着還有一點溫熱,于是拿出幾瓶飲料,分別放在五個人面前。
江嶼拿起飲料,還沒用力,瓶蓋就活動了——顧景尋幫他擰開了瓶蓋。
女鼓手本來還對顧景尋和江嶼兩個突然冒出來男人充滿戒備,可是這兩人的小動作,她心裏稍微安定一點——就算對方真的抱着別有用心,起碼也是先禮後兵的人。
在施顏休息的時間裏,經理帶着救護人員進了休息室。
經理撩開簾子:“顧少,醫生到了……”
他悄悄往室內看,裏面暈厥的施顏已經醒過來了,身上披着毯子,正靠在朋友身上。經理立刻松了口氣,幸好幸好,顧少和朋友不是那種趁人之危見色起意的人。
顧景尋對經理點頭:“請醫生進來吧。”
經理點頭,側開身體,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走進來。
醫生一看這屋子裏四個臉色跟鬼差不多的人,有些懵:“哪個是病人?”
他們只帶了一個擔架,這裏要是四個人,那一定不夠用。
顧景尋站起來:“是這位女士。”
施顏已經緩過神來了,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是為什麽暈在這裏,不想跟着醫護人員,免得害了別人。
施顏垂下頭:“我沒事了,剛剛其實是低血糖加勞累過度,我吃了點東西,現在已經好了,緩緩就能自己走了。”
醫生說:“我給你看看吧,最好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
救護車來一趟也不便宜,不能什麽都不做。
施顏擺手:“真的沒事。”
她的态度格外抗拒,不論醫生怎麽勸,她都拒絕檢查,也不肯上救護車。醫生也不能和病人擰着來,滿心疑惑地走了。
經理帶着醫生和護士出門,內心也很困惑:難道顧少的朋友真的學過中醫?
他們一走,施顏繃起來的肩背一松,趴在閨蜜身上抽泣,斷續的哭泣聲聽得樂隊其他人心裏難過。
江嶼愣愣看着施顏。
他是杜奶奶帶大的,一直發自內心地認為不能惹女孩子哭,聽到施顏哭成這個樣子,立刻忘了自己本來要問什麽。
顧景尋放下手裏的飲料,瓶子和茶幾相碰時發出一點聲響:“施女士。”
施顏擡起頭,抽出兩張紙捂在臉上:“您是?”
顧景尋坐在江嶼椅子的扶手上,江嶼還在發呆,就往另一邊一倒,沒有阻止顧景尋坐下來。
顧景尋問:“我是顧景尋。受到我朋友的托付,他怕經理态度不好,所以讓我來問問施女士的其他同伴願不願意簽訂公司。”
施顏疑惑:“公司?”
女鼓手解釋:“你在裏面換衣服,張經理來跟我們說有家公司想簽我們,我們在外面叫了你好幾聲,你都不回答,我們才覺得你出事了,進來一看你真的暈倒了,張經理就叫了救護車。”
施顏眼睛裏猝然亮起一抹光,眨眼就黯淡下去,心灰意冷的表情和舞臺上光芒四射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搖搖頭:“我就算了,我的朋友都很優秀。他們不僅樂器玩得好,其實也會唱歌跳舞……”
顧景尋等她說完了才接話:“但是我和我的朋友一進來,就發現你們都暈倒在室內。”
吉他手撓頭:“對啊,我們為什麽都暈了?”
貝斯手也納悶:“我們明明是進來陪施顏的,怎麽突然就暈了?而且我也不記得我為什麽會暈過去,是不是我們最近跑場太多太累了?”
江嶼适時伸出手,攤開,手心裏一團木色的碎塊:“施女士,這個東西你是從哪裏來的?”
施顏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腰上的小飾品不見了。
江嶼:“情況緊急不能猶豫,所以當場處理掉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會陪你一個新的挂飾。”
施顏定定看了江嶼幾秒,猛然站起來,強忍着眩暈,問:“先生,你是不是懂一些道術之類的?”
江嶼:“勉強算懂。”
施顏胡亂擦了把眼淚,“這個是我剛來G市的時候,在Z理工附近一個店裏買的。我那時候口袋裏還有點錢,兩塊一個我就買了,一直挂在身上。”
江嶼:“心想事成?你對它許了什麽願望?”
施顏仔細回想當時的場景,“那個老板說,是文曲星的小雕像,能實現人的願望,我當時買了就是讨個彩頭。許願……我許了兩個願望。”
施顏哽咽:“我在G市待了一個月,身上的錢快用完了,因為當時連飯都吃不起了,所以就随口說自己要是能找到幾個酒吧唱一兩場就好了。”
顧景尋:“你就找到了酒吧?”
施顏點頭:“其實我一開始完全沒有把這件事和挂件聯系起來,我跑了兩個場子,就加入現在的樂隊了。之後每個晚上都做夢自己去那個店裏還願。我有點怕了,就去了店裏,按照老板的說法買了很多東西,那個老板又賣了我一個新的挂件。我……我太貪了,就忍不住跟挂件說,我想跑一個好一點大一點的場子。”
江嶼:“你跑過場子之後,除了做夢以外沒有別的異常?”
施顏仔細想了想:“有……我身體好像越來越差了,而且睡不好,特別怕冷。”
貝斯手聽了半天,已經明白自己剛才莫名其妙的昏迷可能是撞上不幹淨的東西了,她對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半信不信,聞言忍不住問:“你什麽都不問清楚就敢随便許願啊?酒吧唱一場才幾百塊,你就為幾百塊把自己……”
吉他手知道的多一點,踩了貝斯手:“你知道個屁,閉嘴。”
施顏木然幾秒,“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我這條路要是再走不到頭,就要回家了……我自己半工半讀才讀完音樂,我不想放棄……我不想回去。”
女鼓手感同身受,“她能唱會寫,想有個配得上她本事的前程,也不算錯吧?就算用錯了方式,也不是有意的。我的施顏可能一開始根本就不是想許願,誰遇到困境的時候還不會嘀咕兩句,幻想一下?明明是那個鬼東西強買強賣!”
江嶼和顧景尋對視一眼,兩個人不會相面,但會觀氣,施顏身上是普通人會有的白氣,邊緣有淡淡的金色,是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功德。要不是有這些功德,施顏恐怕在江嶼趕到之前就被拖走魂魄。
顧景尋:“我們剛才到的時候,整個屋子都是不幹淨的東西,你們都昏過去了。這個挂飾就是髒東西的來源,所以我朋友權衡之後沒有經過女士的同意先處理了挂飾。”
貝斯手:“果然是見鬼了……我說我怎麽這麽冷,是不是陽氣被女鬼吸走了?”
吉他手:“醒醒,女鬼看不上你。”
施顏低聲:“謝謝兩位先生。”
她在身上摸了摸,從手腕上褪下一個純銀的小镯子,“我……身上其實也沒什麽錢了,都寄給我弟弟了。”
江嶼并不收東西,“我不是道士,不吃這行飯。”
施顏卻把镯子往前推:“江先生收下吧,你幫我解決了這麽大的麻煩,就等于救我了一次,你不收我心裏不安穩。”
江嶼別過臉,拒絕和施顏對視:“我不是幫你。那個鬼東西來我的地盤做陰陽生意,居然不跟我打招呼,就等于下我的面子。”
施顏笑了下,臉色蒼白,神色卻漸漸坦然下來:“可是不管先生目的是什麽,幫了我是事實。我也看開了,我可能就是沒有吃這行飯的命,我身上還有點錢,明天訂票回家就不缺錢了。”
江嶼頓了頓,扭過頭,從施顏的表情裏看到了明顯的不舍。
這是一個跑到G市裏撈月亮的女孩。
江嶼沉默片刻,他伸手在袖口下的皮膚上摩挲幾下,揪下來一塊白色的鱗片,在袖口蹭下血跡,放到桌上:“我不白拿你東西。你也不用回去,顧景尋朋友要簽你進公司,你帶着這個東西,什麽髒東西也不能靠近你,只管唱你的歌做你的曲。”
顧景尋皺起眉,嘴角抿起來。
不等施顏說話,他主動拿過桌上的镯子,又嫌燙手,丢給顧景尋。
江嶼轉移話題,問顧景尋:“你記得今天李績背了個書包嗎?”
顧景尋臉上的笑意淡了很多:“我沒怎麽注意他,書包怎麽了?”
“他包上也有一個這樣的東西,”江嶼扒拉一下頭頂的挑染,語氣逐漸暴躁,“見鬼的業務居然還做得挺大。”
他一頭柔軟的黑發從指縫裏橫七豎八地支棱起來,看起來手感實在太好。顧景尋的視線定在江嶼頭頂好一會兒,問:“那怎麽辦?”
江嶼冷冷蹦出來幾個字:“去砸了他的店。”
樂隊四個人都吓了一跳。
女鼓手戳戳施顏,拼命眨眼:這位到底是大師還是大佬?
顧景尋:“……”
江嶼改口:“去弄垮他的店。”
顧景尋:“……”
江嶼不高興:“我已經很委婉了,你還想怎麽樣?”
江貔貅想着自己快要和顧景尋簽訂契約了,有必要教顧景尋怎麽供奉貔貅,于是語重心長:“你不要仗着我寵你,就得寸進尺。”
顧景尋:“…………”
作者有話要說: 我,比昨天,長—(因為沒有長太多所以只有個半個破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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