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援助之手(一)

從周然婚禮回來後,心情異常坦蕩,同時覺得世界都安靜下來,由內而外的有一種心如止水的感覺。周然沒有食言,他說過娶妻生子,便娶了妻準備生子,而我,便真的不再奢求還能和周然有些什麽。我們就像兩條直線,相交之後,就無限綿延至兩個不同的方向,從此再無交彙。

網絡上面不時爆出有關大學生軍訓的新聞,感嘆着又一個仲夏就這樣溜走,本以為周然不在的日子我會度日如年,看來我沒有想象中那麽癡情。

接到媽媽的電話是在剛剛吃過午飯的時候,一番寒暄之後,媽媽換個嚴肅的口吻對我說:“小佶啊,你姥爺的病情又重了,家這邊的醫生說最好轉到C城,C城有專業的心腦血管醫院。”

“那就趕緊轉過來吧,別耽擱了,今天收拾,明天就過來吧!”

匆匆做下決定,撂下電話才意識到,一定會來很多人,而我住的地方不大,負擔這麽多人肯定是不行的,思來想去,決定先去訂個賓館,再預約一個醫生,随手發一條微博:姥爺病重,搬來C城治療。

收拾一番,便到樓下打車,去賓館訂房間。

前臺經理晨光般明媚的微笑讓我覺得心安,訂個房間而已,我難道辦不成?

“不好意思先生,您一個人只能預訂一個房間。”

“你不要以為我不懂,怎麽可能有這個規定?”

“先生,我們這裏就是這樣規定的。”

“……”

“安佶!”

在我和前臺經理協商的時候,身後傳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喊着再熟悉不過的名字,熟悉地讓我覺得恍惚。周然?怎麽可能?

周然把我拉進他車裏,把我的自行車放在後備箱。

“去哪?”

“去你家!”

我安靜下來。

機動車發動的時候,我心還是揪了一下,那裏已經只是我的家,盡管事實如此,但從周然口中聽到這句話,還是不免失落。

車上,我問他為什麽會來這兒。

他通過鏡子看看我,說:“我看你在微博上說姥爺要來這治病,就趕來看看你,又在這家賓館門口看到你的車子。”

周然好像自帶雷達,追蹤到我每一個步伐。我完全不知道,他竟時時刻刻關注着我的微博,他竟對我的東西印象那樣深刻!

一路無話,也不敢去看他,對于他,我已經從一個高高在上的被害者,變成一個負心人,因為相比于他對我的了解,對于他的近況,我一無所知。

到家的時候,他把車子取出來,立好鎖好,随我一起上樓。這條路對于周然來講,早就已經是駕輕就熟,幾乎可以閉着眼睛找到我住的地方。這樣想着,我卻不知道應該難過還是應該欣慰。

周然走的很快,沒走多遠就已經走到我的前面,到門口的時候,沒等我開門,周然已經掏出鑰匙插進去。時隔多年,這把鑰匙他竟然還能找到,而且竟然是和他的車鑰匙拴在一塊兒,我真的希望是我多慮了,他并不是特別在乎我。

還是忍不住問一句:“這把鑰匙你還留着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可能心裏還是希望他能給我一個準确的答案,到底在他心中,我算什麽?

他沉默一下,說:“忘記還給你了,你要嗎?”

“不,我不要,就是覺得挺好奇的,你留着吧,當作是紀念也好。”

周然沒再說話,安靜地走進屋去。

“媽媽他們……你父母他們,明天來是嗎?”

我點點頭。

“別讓他們住賓館了,環境挺不好的,去我家住,我爸媽都不住這,小靜也回娘家去了,那麽大一個房間我一個人住也是浪費,媽媽……阿姨來的時候,就直接去那兒。”

“不用那麽麻煩,我自己能夠搞定。”

“我知道你一個人能夠搞定,我相信你,但是我也很想阿姨,我是在幫阿姨,不是在幫你,你知道嗎?”

可是這有區別嗎?

“可是……”

“安佶,能不能讓我盡盡孝?”

我一頭霧水,照顧我媽媽和他盡孝有什麽關系?

“不管怎麽說,她都曾是我的媽媽,我卻什麽都沒有為她做過,我很愧疚,如今終于有一個機會讓我盡盡孝,求求你成全我吧。”

周然說的中肯,我無法拒絕。看他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我也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我們兩個人就好像是約定好去不同的地方旅行,而如今,我們都回來了一樣。只是,黃粱夢再好,也不過是昙花一現,拼了命也留不下來。

“和我去布置一下吧,家裏現在可能是有點亂。”

驅車,周然打開車載音響,悠悠地從裏面傳出王菲的那首我一度非常喜歡的歌:乘客。

坐你開的車,聽你聽的歌,我們很快樂……

“換一首吧!”

“怎麽了,不愛聽這首歌了?”

“是啊,人都是會變得,誰又能知道此時此刻誰又喜歡什麽樣的歌?”

周然沒有說話,而是聽話的換了下一曲。

聽聲音是Big棒的,具體是什麽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喜歡聽他們的歌的。我看向他,“這是張靜喜歡聽的歌?”

周然沒有否認,沒什麽好驚訝的,如今的周然人都已經是張靜的了,他的車裏存着幾首張靜喜歡的歌,是應該的。

我不再說話,我和他之間的共同話題,似乎都在五年前他一聲不吭離開的時候全都消失了,再也找不回來。我還想過,我們之間的,所謂的共同話題是不是只是因為周然遷就我才喜歡和我一樣的東西。我沒有機會去考證,如今也不想知道答案,沒有意義。

可能是以為我在介意他放的歌曲,他關掉音樂,說:“這也是我喜歡聽的歌。”

我一笑而過,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我真的不在乎了。

到達。

以前的時候,和周然住在這裏,然後他的媽媽把我趕出去,我們就去了我現在住的那個房子,如今我又有機會回來看看它,心裏還是開心的。

五年了,讓我吃驚的是這裏并沒有多大變化,只是一些花花草草已經不是我在的時候那個樣子。張靜應該不是一個勤勞的人吧,換作是我,我一定把這個院子從頭到尾該造成我的風格。

周然開門,“你就還住你的那個房間吧,阿姨他們就住在客房。如果房間不夠的話……”

我知道他想要說什麽,如果房間不夠的話,我們兩個擠一擠。

“不用了,你和張靜的床是你們倆最私密的地方,我不會去睡!”

周然沒再多說什麽,他了解我,我是一個很容易介意的人,何況,我認為張靜不是一個勤勞的人。

在我整理床鋪的時候,周然已經做好晚飯,我看着飯桌上面的飯菜,沒有一樣是我不喜歡的,心中有動容,但是也僅僅是動容而已,也只是淺淺地說一句謝謝。

一夜無眠,月光透過窗簾靜悄悄地灑在地板上,讓我心曠神怡,其實可以和周然成為朋友也是好的,至少我們仍在意着彼此,需要着彼此。

“咚咚咚——”

我打開門,周然雙目炯炯地看着我,說:“我就知道你肯定睡不着,我們聊會天吧。”

在他家,我怎麽可能拒絕他。

我們聊了很多最近的見聞,沒有人提起對于兩個人來說都是異常不堪的過去。後來只覺得困意襲頭,不知不覺竟然睡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面我和周然還是以前的樣子,相依相偎,一起做着喜歡的事,時而呵呵呵呵笑出聲音來。

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有兩個枕頭,突然感覺溫馨,沒有絲毫想要埋怨周然的意思,就好像,我們兩個人還是生活在一起,今早又是他做飯一樣,很随然。

起床接到媽媽的電話,說已經到車站,周然剛剛做好早飯,看見我撂下電話什麽都懂了,說:“走吧,把這個你拿着,路上吃。”說罷拿起一個饅頭,有找來一袋兒鹹菜給我。

早上很涼,周然從車後座取出來一個外衣遞給我,“別凍着!”

和媽媽碰面,看見姥爺憔悴的面容,不禁落下眼淚。媽媽責怪我,叫我別讓姥爺看見,難過。

突然想到醫生我還沒有預約,驚恐地看着媽媽,又看看周然,周然一臉喜出望外,和舅舅拉着家常,看見我苦下臉,就走過來問我怎麽了。從來沒有過的委屈,在周然面前沒有掩飾地流下眼淚,說:“我忘記約大夫了。”

周然同樣驚恐地看着我,我慌不擇路,只見周然變哀為笑,說:“傻瓜,我全都安排好了,就知道你搞不定,醫生是我爸的至交,絕對信得過。放心吧!”

從來都是這樣,周然會在我不知情的時候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讓我無論怎麽用心都覺得無可企及,這也正是我喜歡他的理由。

媽媽問我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我微笑着說沒事。真好。

周然開車帶我們去他家,途中媽媽問我,孩子,你倆現在還住在一塊兒嗎?

“我們……”

“媽,我們還住在一塊兒,你就放心吧!”

我看看周然,不知道他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媽媽聽後一臉的放心,說:“那我就放心了,我們家安佶啊,就是腦袋缺根弦,很多事都不懂,一個人在城市裏生活,要不是因為有你在啊,我還真是不放心呢!也真是的,同樣都是大小夥子,人家孩子怎麽能那麽懂事,我家的孩子怎麽就那麽完蛋呢。”

“媽~你少說兩句吧!”

車廂裏面安靜下來,我突然在想,如果這一切都還是五年前的樣子,我是不是可以和周然更加默契一點?在我媽媽面前。

我透過反光鏡,看到周然專心致志地駕駛着汽車,絲毫不肯懈怠,可一想到他還有一個張靜,我蠢蠢欲動的心情又被自己活生生扼殺。我不可以做一個不仁不義的人,哪怕我和張靜不熟。

安安靜靜地到達周然的家,我也同樣輕車熟路地帶領媽媽他們走進去,媽媽對周然的家贊不絕口,一邊誇一邊說我有福氣,能住在這麽大的地方。

“是啊,能住在這個地方的人都有福!”我故意把聲音放大,想讓周然聽到,但我也不知道就算他聽到了,事情又會有什麽不同。反而對自己的欠考慮覺得可笑,徒勞無功的事以後還是別做了。

周然明顯聽到了,走過來我身邊,輕輕地問我:“要不要和媽媽說我們戀愛了?”

我驚訝地看着周然,這句話,很多年前他對我說過,只是那次我能感覺到是用心在說的,而這次是用心在開玩笑。

安排吃過早飯,大夫也差不多上班了,周然特意請假來幫忙,我不勝感激。周然找的主治大夫是個四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戴着眼鏡,看上去很斯文,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前前後後給姥爺做檢查,拍片子,忙裏忙外的,媽媽一個勁兒和周然說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如果不是認識,誰會這樣左一圈右一圈的忙活啊。

周然讓媽媽放心:“媽,你就安心在這陪姥爺就行了,答謝醫生的事,交給我和安佶你就放心吧。”

“交給安佶我才不會放心呢,不過有你我就放心了。”

周然心裏樂開了花,一個勁兒在我面前說媽媽可愛。

忙活小半天兒,姥爺終于得以躺在病床上安靜地休息一陣。媽媽陪在床邊,舅舅、哥哥和周然三個人出去吃飯。我陪着媽媽和姥爺。時不時地,媽媽還會哽咽,剛剛我聽見大夫說姥爺的病不容樂觀,可能會好起來,像個正常人,但也可能會命不久矣,一切都要看恢複的好不好,營養和心情也都有關系。其實我也知道,對于一個老人來講,腦血栓意味着什麽。

周然終于回來,手裏提着一個白色的方便袋,裏面是熱騰騰的包子和蔬菜湯。他小心翼翼地倒進一個碗裏,輕輕推到我面前。“吃點吧,人有老之将至,誰都躲避不了。”

包子填進嘴巴,淚水卻流出來。

“怎麽了,不好吃嗎?”

我搖搖頭,“大夫說姥爺可能活不長了。”

“怎麽會呢,你就別瞎想了,明明一個大活人好好的在那躺着呢,不會說沒就沒的。”

不管周然怎麽說,我的淚水就是制止不住,一多半是因為姥爺不可挽回的病情,還有一少半是因為我和周然不可挽回的情感。這段我曾引以為傲的感情,說實話此時并不比一場大病好受多少。周然坐在我旁邊,一聲不吭,我趕緊收住眼淚,破涕為笑,就算我心裏真的傷心至極,也再不能在周然面前流淚,他已經不是我的那個周然,也不會看到我哭泣就會覺得對不起我。相反,他甚至會覺得我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輩子都不會懂事。

接下來的幾天,姥爺在住院,媽媽、舅舅和哥哥輪流守在身邊,我就放肆地住在周然家裏,大膽地改造他的院子,反正張靜是一個懶惰的人,還是讓我來幫她整理這個偌大的院子吧。

周然上班回來看出端倪,微笑着說:“怪累的,剩下的明天再弄吧!”

本以為周然會發脾氣,至少應該小小的不高興一下,然而沒有。

起風了,吹亂了我的劉海,和心思。我到底在挑戰誰?有什麽意義?覺得自己的無理取鬧有點好笑。放下手中的鋤頭,灰溜溜地走回屋子。看見周然又忙活着做晚飯。我拍拍他的後背,說:“讓我來吧,你從來沒吃過我做的菜,今天試試吧!”

“開玩笑呢吧你!就你,哈哈哈哈……”

我輕輕推開周然,解下他身上的圍裙,熟練地系在我身上,有木有樣地切菜,燒油,翻炒。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像個特級廚師一樣棒,周然離開的日子裏,無聊到我去學廚師,不為找到一個高薪的工作,就是希望有一天,和周然在一塊兒的時候可以做給他吃,讓他也知道那種心愛的人做的飯菜是多麽美味。周然站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着,贊不絕口。每炒出來一道菜,他都迫不及待地哪怕燙也要嘗一嘗。

“都快趕上我了。哈哈!”

“明明已經超過你了。”

晚飯的時候,媽媽吃過我的菜,卻流下眼淚,說:“我從來都沒有吃過小佶做的飯菜,小然啊,你比我都有福氣,可以天天吃到這麽好吃的飯菜,只恨我的孩子不是個女孩兒,如果是女孩的話,我一定讓他嫁給你。”

“媽,你說他是女孩,他就是女孩,過幾天我就娶她進門。”

“媽~以後這種玩笑別亂開了,周然結婚了!”

媽媽不知道這件事,臉色立即陰暗下來。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擔憂地看着我,想必是想到為什麽周然結婚了,我卻還住在這裏。

我看向周然,他糗得低着頭,我握住媽媽的手,說:“我早就不住在這裏了,之所以沒有告訴你,就是怕你擔心我,如今你也吃到我做的飯菜,知道我能夠照顧好自己,就不打算繼續瞞着你。”

媽媽失落地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好意思介入,你們自己解決吧!”

我微笑着看着媽媽,“好了,嘗嘗我炖的魚,鮮不鮮!”

周然看着我,突然眼神中布滿愧怍,又有什麽必要?倘若真的那麽在乎我,就不會狠心地離開。我現在看得很開。

席間周然接了一通電話,媽媽問是誰,他用一個同事擋拆,管他呢,愛誰誰反正我不認識,跟我也沒有關系

姥爺在醫院的狀态一天比一天好。

終是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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