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籌劃

鐘粹宮。

高靜姝打皇後處回來,就奉旨‘閉門謝客’,直接回西側間換了外出的大衣裳,只穿了件家常多寶絲線密織如意紋的襖兒,連發髻都拆了,正如雲披散着由紫藤通頭。

現如今她還有點不适應,看着這迤逦幾乎垂地的頭發好似看別人的,還新鮮地摸了好一會兒。

旁邊二等宮女春草見此笑道:“皇上今日的賞賜裏就有兩瓶進上的西洋花水,瓶子上還畫着長肉翅的赤身小人兒。內務府也趕着送了許多新鮮的玩意來,裏頭也有新制的栀子花和桂花的頭油,娘娘可要試試?”

高靜姝搖搖頭,又見杜鵑、海棠、臘梅、春草四個二等宮女眼下頭都帶着顯而易見的烏青,回想下,好像整個鐘粹宮宮女都是一臉菜色,就道:“我病了這些日子,你們也熬着,這五日咱們宮門閉鎖不出去走動,各處每日只上來一半人做活,都輪着好好歇歇。五日後,我再見着你們,可都得精神起來。”

想了想,共度時艱後,仿佛該集體發點錢。

可惜貴妃留下的記憶裏全都是真摯的感情,沒有庸俗的金錢,所以高靜姝有點摸不準自己宮裏的財務狀況,就先不提這個。

幾個宮女謝了恩,見紫藤扶着主子進西裏間,也就各自退下。

雖然也是有頭有臉的宮女,但貴妃的寝室,一貫是只有紫藤和木槿能踏進去。她們四個能進側間,就已經是八個二等宮女裏拔尖的人物了。

木槿出去召集滿宮裏太監宮女,吩咐了此事後轉回內室,只聽高靜姝正在興致勃勃跟紫藤商量晚上吃什麽。

她心裏也就無比熨帖起來。

這樣快活的娘娘,有多久未見過了?她都快記不清了。

高靜姝确實心情很好。

壓在勞動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皇上、皇後和短命,如今有兩個暫且解除警報,她可以專心致志搬第三座大山,自然是高興的。

見木槿進來,高靜姝招手:“剛紫藤說想吃糟銀魚,你快也來點個菜。”

大約是今日同患難的關系,也或者是原身存留的感情,她對這兩人無端就有一種親近的戰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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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見紫藤坐在床下的腳踏上,一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笑容,也就過來湊趣:“奴婢這兩天急的胃火大口苦,想吃一道菊花鍋子敗敗火。”

紫藤立馬道:“換一個,娘娘不能吃寒涼的。”

木槿笑道:“好姐姐,這是點給咱們兩個吃的。我可知道,你嘴裏的燎泡起了七八個,說話都疼的咝咝的,還不趕緊趁這兩天敗敗火,好有勁兒整治下頭的小蹄子們——鈴蘭是出頭的一個,可也不止她一個有歪主意呢!”

這話正好落在高靜姝心上,于是對兩人鄭重道:“這話很是,方才我見了皇後娘娘宮裏的規矩,實在是羨慕。我也不要你們五日就将咱們宮裏整頓的鐵桶一般,但大體統總不能再走了譜,鬧出這樣的笑話來。”

兩人忙蹲身應“是”,又各自請罪。

高靜姝擺手,安排道:“紫藤負責掌人,等我精神好些,咱們拟一拟鐘粹宮的規矩,這幾日你先按着內務府的宮規來,凡有違者皆按例處罰,還要記錄在冊。”

其實內務府的規矩就格外森嚴,若有宮女亂跑者,左腳發右腳殺,就是一腳發配邊疆一腳殺頭的的下場。

也絕不會有宮女獨個兒就跑到皇上跟前去的荒唐事。要有一個這樣膽大妄為的,負責教導的姑姑也跑不脫重責。

能送到鐘粹宮來當差的宮女,當日在內務府學規矩時,肯定也是熟背宮規的上佳宮人,反而到了鐘粹宮欺起主子性子糊塗軟善來,一個個成了脫缰的野馬。

“木槿負責賬目,咱們宮裏歷年的開支,如今我私賬上的剩下的銀子數目,明兒都先拿來我瞧瞧——從前我不管這些,糊裏糊塗的混過去,可如今過不去了,便再不能閉着眼往絕路上走。”

她看着兩個宮女因為激動而略微漲紅的臉,認認真真道:“一病如新生,從今日起,咱們好好過日子!”

紫藤又激動又喜悅的淚水再次“刷”地下來了。

高靜姝對這種痛哭似擰水龍頭一樣輕松的技能點豔羨不已。

這一夜東六宮、西六宮都是寂寂無聲卻隐含不安焦躁。

皇後娘娘一道命令傳去各宮,準備親自前往鐘粹宮探知情報的妃嫔們不得不偃旗息鼓,大家只能坐在宮裏各自猜謎。

貴妃這是真的複寵如初還是回光返照呢?

在皇後穩如泰山的情況下,貴妃就是宮裏無數女人奮鬥的最高目标了,偏生高氏在這裏戳着,如同程咬金一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八年來,愣是沒人摸到貴妃的邊。

妃位上已有三個:純妃娴妃和嘉妃,或有子或有寵或出身滿洲大族,掂一掂好像都有能進位的理由。

由不得她們不懸心。

下頭的妃嫔也着急啊:三妃進不上貴妃,僅剩下的一個妃位皇上就看得重,誰都不肯給,甭管是出身高貴的舒嫔,還是生了五阿哥的愉嫔,都還在嫔位上頭蹲着,遑論別人。

眼見得明年開春又有大選,新人一茬接着一茬,讓人想想就胸悶氣短。

六宮妃嫔煩惱,皇上卻正在長春宮愉快地喝酒。

跟貴妃置氣的十來天,皇上心情很不痛快。他是皇帝,不痛快當然不會忍着,這些日子可罰了不少宮人乃是妃嫔,但從來沒有對皇後甩過臉色。

這是他的發妻,大清的皇後。

妻者,齊也,名義上地位是平等的。雖說在天子家,這種平等自然要打折扣,但比起後宮旁的女人,無疑是超然與不同的。

而皇後,也從來做的很好。

比如說現在,皇後語氣柔和,細細與皇上說了今日自己對貴妃的勸解與安排。全程還不曾說一句貴妃的錯處,只道:“今兒貴妃真是可憐見的,臉色白成那個樣子,還認認真真在下頭跪了,兩個宮女都差點扶不起來,叫人看着揪心。”

皇上聽得心軟,對着皇後臉色也軟和:“這是你心疼她,不肯說她的不是,按理說,她這回抗旨的錯處跪一跪可抹不去。”

皇後低了低頭,知道皇上不過面上這麽一說。口中倒是說着貴妃錯了,可別說罰,他下午不還命李玉親自走了一趟,送了一大串賞賜去嗎?

皇上今兒高興,就喝了兩杯上好的秋露白,皇後也有酒量,自然奉陪。

只是皇上凡事都跟着祖父康熙爺的步子走,雖然愛酒善飲但從不貪杯,于是喝了三盅就命人收了杯盞。

不過這酒醇厚綿密,頗有酒勁,于是皇上性子高昂便話多起來。

“說來貴妃的脾氣秉性,這麽多年毫無寸進,也是你肯疼她,是你的賢惠,朕都明白。”

皇後亦是喝的臉上微微帶紅,話語裏就帶出了悵然:“臣妾對她好,是想着從前潛邸裏的情分。那時候臣妾剛入重華宮,摸不清爺的脾氣,貴妃便将爺的喜好都細細告訴我,那時候我們也常在一起聽話本子,打葉子牌,她輸了還會賴賬,直到後來入了宮……”

皇上也露出懷念的神色。

鹹福宮。

純妃正抱着肚子歪着安胎。

想着她原本手拿把攥的貴妃位,想的心口都疼。

這世間之事就怕有了希望。希望再失望,真是最難受不過的落差了。

高氏不倒,自己便是這胎生下阿哥,也未必能順當封貴妃。在她眼裏,娴妃也就罷了,出身滿洲大族又怎樣,到底沒兒子。可嘉妃卻是有兒子的人,能幹看着不成?

這世上,永遠是成事好似針挑土,敗事猶如水推沙。要幹成什麽事兒不容易,可要壞別人的事兒就簡單多了。

嘉妃的脾氣純妃也算有數,不一定非要利己,只要能損人,她就幹。

這樣想着,純妃就更煩躁了。

旁邊的心腹宮女忙上來勸,又喂她喝順氣的湯藥:“娘娘且靜心養胎,腹中小阿哥才是最要緊的——到底是貴妃,母家又争氣,哪裏就那麽容易倒下。如今撕開個口子,以後再慢慢籌劃就是了。”

純妃擺手道:“我明白,她雖然比我還小兩歲,論起情分,卻是自幼跟皇上一起長大的,跟別個不同。”

她又想起在潛邸做格格的時候,她費勁巴力打聽出來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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