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薛夫人

李渭前腳離開甘州不過兩日, 後腳曹得寧就來瞎子巷敲門,只因收到段瑾珂來信,讓他去看顧春天問些消息, 他帶着家仆匆匆趕到李家,只見門牖緊閉, 應門的只有趙大娘在, 一問才知, 春天在數日前已離開甘州,李渭也追随而去。

他一拍大腿,唉聲嘆氣:“這下糟了。”

長安靖王府。

歲官已經四個多月, 長得白白胖胖, 一雙眼睛尤其靈動,滴溜溜的跟着人轉,咿咿呀呀揮着肉嘟嘟的拳頭跟人打招呼。老王妃只得這麽一個長孫, 心疼得跟什麽似得,每日含饴弄孫, 連靖王都冷落了, 歲官長到現在都随老王妃住在天水閣裏,三四個奶娘, 七八個嬷嬷裏裏外外圍着,宮裏太後也喜歡這個外孫兒, 歲官的吃住行頭,一點也不比宮裏頭差。

薛夫人懷胎生産都吃盡苦頭, 這幾月才漸漸調養好, 臉色慢慢恢複以前。靖王年後想方設法為她求了個側妃的封號,她卻不肯受,吃穿用度全依着以前的規矩來, 也沒挪屋子,仍住在荔嘉閣內,能下床走後,照例每日低眉順眼去給王妃老王妃請安,或者跟着乳母嬷嬷們去看顧歲官,此外一點閑事都不肯沾,偶爾外人使點絆子,也是忍氣吞聲不聲張。

老王妃冷眼看這個薛夫人,雖然是個小門小戶出身,婦德品行上有虧,好歹沒什麽壞心腸,也知安分守己,不愛在府裏做些有的沒的小動作招人厭煩,所以也是漸漸默許她頂着這個側妃的頭號,好好當着她的王府長子生母。

荔嘉閣建在水榭之上,原是與靖王書房相的幾間淨室,雖然清淨,卻只得三間小閣子,當真是逼仄的緊,連仆婢守夜的值房都沒有,奈何薛夫人不肯挪屋,靖王想想也罷,離自己的書房只有幾步路,每日裏過來也方便些。

海棠緋紅羅帳最是應景,呵氣輕飏,飛花如雨,将落不落,最是旖旎。秋葵守着熱水巾帕坐在外間要瞌睡。

荔嘉閣屋子小,又是水榭,一點兒聲響都藏不住,緊掩的內室薛夫人的哭音顫又弱,像香猊上的含情香,袅袅娜娜,要斷不斷。

靖王愛她這一對玉足愛的生狂,那時剛救下來,把她藏在外頭宅子裏,底下有知心知意的人服侍薛夫人穿衣梳妝,她穿一條天青香紗十幅裙,裙下兩條腿沒有着亵褲,影影綽綽露着柔美輪廓,撒着一雙雪白天足站在漆紅木盤上,讓他一見傾心,再見銷魂,顧不得威儀做陽臺雲雨,丢了這個清白靖王的臉。

“淼淼...讓我好好疼疼你...”

靖王對于女子,偏愛那等嬌弱、柔媚,春水蕩漾,小鳥似的偎依着他的那種。

薛夫人就是如此,她太嬌弱,太天真,嬌弱的讓心生占有,天真的讓人欲以呵護,一個兩個男人如此,靖王也不例外。

羅帳上金鈎随着帳子的起伏擺動輕輕颠簸,發出小小又清脆的聲響,秋葵還守着火爐熱水,又困又倦,掩嘴打了個哈欠。

次日晨起,靖王神清氣爽,薛夫人掙紮着起床替他穿戴整齊,在他胸前怯怯的、又滿懷希望的問他:“王爺,有妞妞的消息麽?”

靖王正在愣神盯着她胸口那點昨夜留下的嫣紅吻痕,兀的回過神來:“外頭還有事要辦,你再回去睡一覺,母親那邊,今日的請安就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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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站在屋外,呼出一口氣,往書房走去。

書房桌上有書,書裏夾着封已開封的信,他昨日讀過,又撚起仔細看了遍——這是昨日段瑾珂登門帶來,說是河西甘州府的家仆寄來的信。又把信中所說人的起末轉折仔細說了遍。

段瑾珂也隐約聽說,靖王府這個受寵的薛夫人,是靖王從韋家帶回來的,是薛大人的妹子,但是這個當日在紅崖溝遇上的少女怎麽會是薛夫人的侄女,這也是蹊跷。

靖王聽段瑾珂描述春天容貌,再算算時間,心下幾分了然,但也是愕然吃驚,誰能想到,一個十五歲的深閨少女,到底受了什麽指使撺掇,跑到三千裏的河西去,還要出玉門去北庭,這一路,她是怎麽辦到的?薛家,是怎麽教女兒的?

淼淼留在薛家的這個女兒,為了王府顏面,對外聲稱是是薛廣孝的幼女,薛夫人的侄女。但每次要麽是薛家主母曹氏帶着過來,或是薛夫人遣人去接入王府小聚————這個女兒,靖王多半是回避的,霸占了一個女孩的娘,他靖王臉上,總覺得沒甚光彩。

那女孩靖王撞見過一兩次,年歲漸長,話不太多,舉止也拘謹,面色冷清的很,容貌上雖與淼淼有幾分相似,并無其母半分柔婉嬌憨。

前年年末,薛夫人曾懷過一次胎,還不曾宣揚出去就小産,靖王府多年無出,他心內總是有些凄然,又心疼淼淼,所以将她安排在園子裏靜養,有回府裏來了個術士,算了一卦,說他近年必有子,果然去年三月,薛夫人又懷上了,他一時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安頓上下,這邊還淼淼還躺着安胎,那邊兒,四月裏薛廣孝結結巴巴上門來說,人丢了。

原是那日曹氏帶着家中兒女去廟裏燒香,半道上春天身體不舒服,曹氏讓家裏老仆送回府裏去休息,等一家人回到府裏,人已經不見,丫鬟婆子以為姑娘跟随主母出門燒香去,在外的人又以為人已經回到家中,找了好幾日都沒尋着,這才慌忙到靖王府來問。

靖王一開始瞞着薛夫人,派人長安城裏裏外外的去找,長安城那麽大,找了許久也沒消息,後來不知誰走漏消息給薛夫人,薛夫人一聽女兒失蹤,當場昏厥過去。

後來有線索,說當年薛夫人曾住過的那間宅子,裏頭住的人家曾見過這麽個少女,進來坐了會,讨了口水喝走了。那是薛夫人出嫁後,跟當時的丈夫春樾賃租的屋子,也是春天出生的地方。

再後來,查到從靖王府送出給薛府的首飾流落到當鋪裏,知道她私下換了銀票,又買了馬匹行囊等物,還買了一個老仆,但是沒有路引,她是怎麽出門去的。

後來找到那名曾被春天買下的老仆,老仆昏老,已然回了鄉,只說在長安城跟着春天,有路引通行無暢,直至秦州,一日外出汲水,回來已不見主人身影,尋了兩日無所獲,懶與報官,索性逃回了鄉。

秦州往前,就是連綿的隴山和奔騰的黃河,派人再去尋,有些消息,但似真似假,查來查去,最後也沒查處個所以然來。

但有一點可以斷定,這孩子是自己走出門去,不是受人脅迫。

薛夫人知道後,幾日失神,失魂落魄的跟他說:“我知道,我知道妞妞嫌我,嫌我扔下她不管,嫌我忘了她爹,嫌我茍活委身他人...”當下不管不顧,非要尋死覓活,肚子裏的孩子,差點又夭了。

那是他的孩子!靖王氣的七竅生煙,一肚子怒氣也不知向誰發作,當下踹了傳消息的人幾腳,薛夫人是有身子的人,如何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她這個女兒,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好好送到她面前去。

會不會半路遭了什麽橫禍,遇了什麽災,不然如何一點消息都沒有呢?就算死,怎麽連屍首都沒見到?

然而誰能想到,長安三千裏,她是怎麽走過去的?這事,誰能幹出來?

靖王心思一轉,想起當年一件小事,有些啞然失笑,這小姑娘,會不會去北庭替她爹收屍去了?

淼淼先頭嫁的那個丈夫,他是知道的,兩家舊相識,淼淼爹是個頗有學問腐儒,可惜人不知變通,一輩子都窩在長安縣裏抄錄文書,男方是薛府的鄰裏,也在長安縣衙裏任個小小的文官,後來入了行伍,算起來死了七八年,淼淼心裏多怕也是惦記的。

好不容易淼淼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又生下了孩子,若是這事又讓淼淼勾起些舊日情分,要鬧着做些什麽,這就有些難看了。

這消息,要如何跟淼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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