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疑雲

左右站着的太監宮女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時間都不知道眼前的那位陛下到底怎麽了。最後還是伺候皇帝多年的霍文堂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件厚衣上前,輕聲道:“陛下,夜裏風寒露重,您又受了涼,還是添件衣裳吧。”

蘇墨秋怔愣地接過衣袍,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怎麽會這樣,好半天才想起來找了一處地方坐下。

“陛下,”霍文堂又道,“太醫已經瞧過了,說是陛下的龍體并無大礙,只是這幾日還需喝些藥,以免感染風寒。”

蘇墨秋的喉結動了動,不知為何忽而有些口幹舌燥,他道:“皇……不,丞相、丞相呢?”

既然他如今處在沈慕安的軀殼裏,那麽自己那副身體裏,如今也該是陛下的靈魂吧?

霍文堂也不愧是伺候了皇帝許久的老人,他從蘇墨秋的聲色中聽出來了沙啞的意味,忙端上來了一碗熱茶,讓蘇墨秋潤潤喉,而後道:“陛下放心,丞相大人并未受傷,所以也沒什麽大礙,太醫也都去瞧過了。”

“……他醒了嗎?”蘇墨秋喝了幾口茶暖暖身子,“在哪兒?”

“陛下是要見他?”霍文堂道,“那老奴這就去請丞相大人前來。”

待霍文堂走後,蘇墨秋掃了一眼四周沉默不語的宮女太監,還有幾個跪在地上等候發落的太醫,輕咳幾聲道:“你們也都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歇一歇。”

“……是。”

這些人都離開之後,蘇墨秋又一次伸手觸摸起了這張熟悉卻又陌生的面龐。

……接下來怎麽辦?

目前看來,蘇墨秋并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換回去,以及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夠換回去。所以很有可能蘇墨秋在此後的時間裏,都需要兢兢業業地扮演好“大魏天子沈慕安”這個新角色——并且還不能讓旁人發現什麽異常。

這對于蘇墨秋來說其實不算什麽難事,無非就是換了一個角色進行扮演。但這對于沈慕安來說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

首先,在這個充滿迷信的古代社會裏,蘇墨秋很難保證沈慕安不會把這次意外造成的靈魂互換,想象成某種邪術作祟或者是上天警告。

……這兩種還算是好的,就怕沈慕安疑心太重,直接把這件事認定為是他蘇墨秋圖謀不軌,觊觎皇位。

這可太冤枉他蘇墨秋了。這根本不是他會做的事!

他這輩子最大的野心就是希望不用上班的同時,每天還能躺在床上睡大覺。當皇帝幹什麽,還嫌自己不夠累嗎?

蘇墨秋還在現代社會的時候,忘了從哪裏曾經看到過一個說法,說是不少皇帝每日睡得晚起得早,007的工作模式放到天子那裏,算是放松。

當然了,蘇墨秋主觀認為這樣的皇帝應該屬于“明君”行列,或者就算不是明君聖主,至少也是個胸懷大志的君王。那些只圖享樂的昏君應該不會這麽勤勤懇懇吧。

不過很遺憾的是,沈慕安這種敢于親手誅殺權臣的九五之尊,很明顯不屬于渾渾噩噩的昏君隊伍。所以蘇墨秋“接手”帝位後的日子可以想見,恐怕只會更累,不會輕松到哪裏去。

想到這裏,蘇墨秋情不自禁地兩手捂臉,在心裏為他日後的睡眠質量默哀了幾秒。

但默哀完了還是得繼續想辦法解決問題。蘇墨秋松開了兩只手,在腦海中短暫地回憶了一下沈慕安平日裏的神色語氣。

……呃,應該是比較嚴肅高冷的那一款?

蘇墨秋對照鏡子琢磨了一會兒,總算擺出來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樣。

擺弄完了神态他反而有點難過,沈慕安現在也不過十八歲,放到現代也最多就是個大一新生的年紀。按理說這個年紀最應該朝氣蓬勃,可鏡中的那張臉美則美矣,無論怎麽看都能夠看出來皮相之下掩蓋不住的疲憊和壓抑感。

蘇墨秋感覺沈慕安這些年過得并不愉快,甚至他的精神狀态只怕還是長期處于低落壓抑的那一種。

啧,這個萬惡的封建社會,看把好好一個少年郎逼成什麽樣了。

不過眼下的重點不是沈慕安這些年來到底過得如何,而是盡快找到他商量出來一個辦法。想到這裏,蘇墨秋對着鏡子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就要去找沈慕安。

巧的很,霍文堂還真就在此時此刻将沈慕安帶了過來。

“啓禀陛下,蘇相到了。”

蘇墨秋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面容,他道:“你先下去吧。”

“是。”

而霍文堂一走,蘇墨秋就瞬間沒了方才的氣定神閑的模樣,他忙給沈慕安搬來了凳子,神色恭敬道:“陛下請坐、請坐……”

沈慕安冷冷地掀開衣袍坐下,眼神像是能凍死人:“丞相大人好手段,朕甘拜下風。”

蘇墨秋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你費盡心思,”沈慕安冷笑,“就是為了今晚上施展巫蠱之術,奪走朕原本的軀體,好名正言順地執掌大魏江山,是不是?”

……果然!他之前想什麽來着!沈慕安一定會覺得這件事和自己脫不了幹系!

蘇墨秋暗自倒抽一口涼氣,跪下道:“陛下,微臣絕無二心啊……”

沈慕安有點不耐煩地撇了他一眼:“跪着幹什麽?別跪了,起來好好說話。”

蘇墨秋:?

沈慕安:“朕看到你用朕的身子下跪,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

蘇墨秋立馬從地板上爬了起來,道:“陛下明鑒,微臣并無篡位之念。而且——”

“而且什麽?”

“請陛下恕微臣冒昧直言,”蘇墨秋道,“而且,微臣就算是有心謀逆,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放肆!”沈慕安嘩的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微臣……”蘇墨秋一邊退後一邊連連擺手,“微臣的意思是,巫蠱之術本就是邪祟,弄不好反受其害,若微臣真的有心謀逆,也不該拿這等虛無缥缈之物冒險。更何況、更何況微臣确無此念……”

“你……”

沈慕安還想說些什麽用以斥責此人的“大不敬”之語,可他不知為何,腦海中卻在此刻浮現了另一幅畫面。

方才刺客跳上廊橋,長劍出鞘直指自己咽喉,眼看就要奪命的那一刻,是蘇墨秋不顧一切地撲到他身前,替他抵擋下來了這致命一擊。

……這确實不該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權臣會做的事情。

如果蘇墨秋真的有心篡位,那麽應該巴不得自己命喪刺客劍下才對。

沈慕安徒勞地張了張嘴,看着眼前誠惶誠恐的蘇墨秋,心裏忽地有些不是滋味。

“……退後幹什麽,”沈慕安道,“你過來。”

蘇墨秋試探地朝前走了幾步。

“朕問你,”沈慕安又道,“眼下應該怎麽辦?”

“自然是徹查刺客,”蘇墨秋迅速整理了一番思緒,“解鈴還須系鈴人,此事或許同此人及其背後主使脫不了幹系。目前看來,只有找出來他們,才能夠找到解決辦法。”

“……這個朕知道,朕——”

沈慕安話音未落,門外就響起了霍文堂的聲音:“陛下——”

蘇墨秋和沈慕安交換了一下眼神,後者暫時默許了蘇墨秋“代行天子之權”。蘇墨秋這才道:“有什麽話直說吧。”

“陛下……”霍文堂道,“那刺客抓到了……但、但已經服毒自盡了……”

“……什麽?”蘇墨秋和沈慕安幾乎異口同聲。

“陛下,”霍文堂立刻撲通一聲跪下,“陛下息怒,此事已經吩咐下去調查了,陛下将息龍體要緊啊陛下……”

沈慕安心中煩悶,朝着蘇墨秋偏了偏頭,後者會意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殺人滅口,死無對證,”沈慕安道,“當真是好手段。”

“陛下,”蘇墨秋小心翼翼地提醒,“往後怎麽辦?”

明日就有早朝。他們要如何才能不被百官瞧出來端倪?

“……別的朕不管,”沈慕安如鲠在喉道,“總而言之,那張寶座你不許坐。”

“……那,”蘇墨秋為難道,“那明日微臣、不,那明日陛下您萬金之軀,就全程站着上朝?”

“你……”沈慕安簡直要懷疑蘇墨秋是不是來故意氣自己的,但認真一想這也的确是個棘手問題,沈慕安思量再三,只得道:“罷了,非必要不早朝。免得節外生枝。”

“這些事解決之前,你必須時時刻刻同朕保持溝通,朕不許你做的事情,你不可私自做主,”沈慕安又道,“眼下要緊的第一是排查宮中是否有巫蠱的痕跡,第二是徹查刺客,将背後主謀連根拔起,絕不姑息。”

“陛下聖明,”蘇墨秋俯身一拜道,“但是陛下,微臣覺得徹查之前,是否應該先搞清楚一件事情?”

“什麽?”

“那就是刺客這一次的目标,到底是陛下您,還是微臣。”

聞言沈慕安面上一掃方才的陰霾,忽而輕笑道:“朕看八成是沖着你來的。丞相之尊,位極人臣,多少人可都是眼紅着呢。”

蘇墨秋:“……”

他有這麽不招人待見嗎?

“朕這麽說,自然是有朕的道理,”沈慕安又道,“三月前,你不是才處置了車騎将軍齊泓麽?”

蘇墨秋微怔。

沈慕安繼位後的這三年以來,齊泓便一直同他不和。本來蘇墨秋認為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頂多就是上朝下朝碰面時相互指責幾句,再加上齊泓的姐姐還是先帝的嫔妃,蘇墨秋也不好真叫人家下不來臺,可沒想到齊泓卻把他視為了必須除去的“奸佞小人”。

這般偏見與傲慢造成的結果便是,齊泓暗自培養了一批殺手,打算用蘇墨秋的血來鋪平沈慕安親政的道路。

面對咄咄相逼的齊泓,蘇墨秋也終于忍無可忍,他接到密報後便果斷選擇先下手為強,圍住了齊泓的府邸,将他和府上的殺手一網打盡。

這一次,蘇墨秋沒有再寬恕此人,而是下令将他和為首的幾名刺客處斬于鬧市。

當然,蘇墨秋生氣歸生氣,到底還是個接受過平等公正思想的現代人,他在處死齊泓和兩三名為首刺客之後,并沒有株連三族,而是選擇到此為止,至于齊家剩餘的家眷,蘇墨秋也選擇了善待奉養。

沈慕安端詳着蘇墨秋的神情,道:“如何,想起來了?”

“這件事便足以說明,朝中想殺你的人不在少數,”沈慕安又道,“而且齊泓昔日還有不少親朋好友,他們雖然嘴上不說什麽,可心裏難免對你懷着恨意,完全有理由對你下手。”

“微臣以為并非如此。”

“哦?”

“請陛下恕微臣直言,”蘇墨秋道,“今夜是陛下臨時要求微臣進宮赴宴,并未通知旁人,也就是說此事除了陛下和微臣,還有霍公公之外,文武百官并不知情。如果這些人真的想要誅殺微臣,那麽他們今夜應該去的地方是丞相府,而不是皇宮。”

“所以這一切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刺客從一開始的目标就不是微臣,而是陛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