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追查
但陛下畢竟是陛下,墨雪衣盡管心有疑慮,卻還是恭敬一拜,道:“微臣愚鈍,不知陛下為何打算如此做?”
“提審免不了重刑逼供,”蘇墨秋回想着方才走廊上聽到的慘叫,在心底默默地搖頭輕嘆,“而重刑之下必多冤獄,想來墨大人也是知道的。”
“再說了,如此大張旗鼓地調查提審,幕後主使不可能毫無覺察,”蘇墨秋又道,“很有可能在我們查到線索之前,就又一次被人搶占先機,銷毀了一切證據,撤走了自己的人,到時候不僅費時費力,還一無所獲。”
蘇墨秋知道,在漫長的古代社會裏,查案其實更多依靠的都是犯人的口供。是以不少主審官很多時候并不關注案情本身,反而費盡心思地想着怎麽去折磨犯人,而後逼迫他們開口承認。
千古悠悠,又有多少冤魂悲泣嗟嘆?
“所以這法子我不贊成,”蘇墨秋道,“因為投入的太多,犧牲的太多,而卻不一定能夠獲得相應的回報。”
墨雪衣維持着躬身的姿勢,又道:“可是陛下,這畢竟是弑君作亂的大罪,不應該如此輕易放過。若幕後之人潛藏深宮,陛下豈不是随時都會有危險?”
“墨大人,”沈慕安在一旁靜聽了許久,此刻忽地開了口,“陛下既然如此說,多半是有了計劃,不妨聽聽?”
墨雪衣望了一眼沈慕安,轉而又看向蘇墨秋,心下思緒萬千,最後道:“是,微臣恭聽聖教。”
“聖教談不上,”蘇墨秋笑道,“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罷了。”
“墨大人,你覺得刺殺的目的是什麽,”蘇墨秋道,“我覺得既是刺殺,那就表明這個人必須要取對方性命,必須将他置于死地,你覺得呢?”
“既然如此,那麽他看到這個目标沒有死,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還會有下一步的動作,因為他的目的是将這個人殺死,”蘇墨秋又道,“有第一步,就會有第二步,我們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假意放松戒備,引出此人的進一步動作。”
“陛下,”墨雪衣撩開衣袍,跪拜道,“陛下,微臣以為,陛下萬金之軀,不可如此冒險。”
蘇墨秋起身上前,拍了拍墨雪衣的肩膀,從容笑道:“只是說假意放松警惕,引蛇出洞,又不是完全放棄調查。墨大人過于緊張了吧。來,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陛下……”
沈慕安出聲打斷道:“陛下既然如此做,必有其深意。墨大人如若真的放心不下,也可以加派些人手協助陛下嘛。”
墨雪衣從地上緩緩起身,這才明白只怕皇上和丞相早已經商議好了對策,今日前來白鷺閣只是問問調查進展。想到這裏,他也不好再堅持什麽,于是道:“那微臣繼續徹查此案,陛下若有需要,白鷺閣随時都可為陛下赴湯蹈火。”
三人又簡單地聊了幾句,墨雪衣随後親自送了沈慕安和蘇墨秋離開。
白鷺閣的大門再次緊閉的那一刻,墨雪衣聽到身後傳來了屬下趙子魚的聲音。
“副都統。”
“你來了?”墨雪衣問,“可是查出來了什麽新證據?”
“不是……”趙子魚道,“只是今日見丞相大人前來,讓屬下想起來了昨夜盤問情況時聽到的一件事。”
“什麽事?”
“昨夜刺客李寒山入宮行刺,兇器眼看便要傷及陛下,”趙子魚道,“是蘇相不顧自己安危,生死關頭擋在了陛下身前。雖然之後不幸落水,但好在沒有性命之憂。”
墨雪衣怔愣了片刻,問:“蘇相?”
“是,”趙子魚道,“确實是丞相大人沒錯。當時河橋上只有陛下和蘇相兩人。”
墨雪衣心頭一時間五味雜陳,因為齊泓的死,他一直對蘇墨秋心懷芥蒂,只是面上不表現出來。
當初齊泓也的确試圖拉攏墨雪衣,讓他幫助自己完成刺殺。墨雪衣認為這樣做難免引起朝局動蕩,最終沒有答應。可他雖然沒有參與此事,心裏卻也是贊成齊泓對于蘇墨秋的擔憂的。
只是沒想到,他往日以為的弄臣,竟願意在生死關頭替陛下擋住致命一擊。
也許……是自己從前錯看了他?
墨雪衣在院中負手而立,春風拂起他的衣擺,他望着遠處蒼翠枝葉,忽而想起來了半月前下朝時和蘇墨秋的相遇。
“墨大人,”蘇墨秋沖他偏頭微笑,平心而論,這人生得溫和潇灑,眉眼含情,的确是百裏挑一的好樣貌,“別來無恙啊。”
墨雪衣不大想搭理他,朝着蘇墨秋的方向略一拱手,就要離開。
“墨大人別急着走啊,”蘇墨秋想同他套套近乎,“說起來,大人姓墨,我名字裏也有一個墨字,看來我與大人确實有緣。”
墨雪衣依舊秉持着禮數,語氣冷淡道:“蘇大人,豈不聞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罷旋即轉身離去,連蘇墨秋之後說了些什麽都沒有去聽。
墨雪衣一直以為蘇墨秋貪慕虛榮,觊觎皇位,可現在想起來,從前種種倒像是自己一意孤行的誤會。
“大人,”趙子魚的聲音打斷了墨雪衣的思緒,“宣都統說,要見各處主事一面,大人也在內,有事商議。”
“知道了,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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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墨秋沒想到今天沈慕安會贊成自己的看法,出了白鷺閣大門還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沒聽錯,朕同意你的看法。”
“為什麽?”
“不為什麽。”沈慕安瞧着蘇墨秋的神情,打定主意故意逗逗他,于是道:“反正他們若要再次動手,目标是你,又不是朕。你願意冒風險行事,朕當然要成全你。”
蘇墨秋:“……”
原來是這樣!虧他還以為沈慕安打算相信自己了!
沈慕安看着蘇墨秋的神色便想笑,可他腦中轉念一想,忽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如今頂着蘇墨秋的身份,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地調查他往日裏的那些黨羽了?
“去宮裏等着朕,”沈慕安上馬車前拍了拍蘇墨秋的肩膀,随後放下了車簾,示意馬夫駕車,“朕馬上來尋你。”
“哎,好……等等,陛下您要去哪兒?”
馬車悄然遠去,蘇墨秋沒等來沈慕安的回應,卻等到了蘇硯的聲音:
“自然是以你的身份,去一趟丞相府。”
蘇硯繞到了蘇墨秋身側。
“所以……”蘇墨秋道,“他是想借此機會調查我所謂的親信?”
“他沒有完全信你,”蘇硯道,“所以才打算利用這一次的機會,調查你身邊的人。”
“我知道,”蘇墨秋道,“但是這不怪他。別說帝王了,就是一個普通人,有時候他身邊遇到的一些人,都不能夠完完全全相信。再說了,我對他而言,是個權臣,自古以來哪有皇帝不忌憚的?”
“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我需要告知你。”
“什麽?”
“這一次意外故障造成的靈魂互換,播出後收看量意外上漲了不少,目前已經是周榜第一了,”蘇硯平靜地分析着接收到的各項數據,“所以總系統那邊的意思是,暫時不修複這個漏洞,讓你們維持現狀。”
“……什麽?!”蘇墨秋險些跳腳,“我拒絕!什麽黑心公司!我要抗議!”
蘇硯伸手按住了他,冷漠道:“抗議無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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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管家推開大門就看見自家丞相的馬車,連忙笑着上前迎接,“大人您回來了。”
沈慕安和善地沖他點了點頭,道:“你今日倒是格外高興。”
“哎呀,昨夜聽說大人您出了事,我這心裏頭啊就一直提心吊膽的,連覺也沒好好睡,”蘇墨秋平日裏對待丞相府中的人一直都很随和,是以管家面對他時也不會緊張或是卑躬屈膝,“這不太醫院有人來報,說您已經醒了,并且沒有大礙。所以我心裏高興。”
“就這個?”沈慕安笑問,“沒有別的了?”
“當然不是,”管家又道,“相爺昨夜出了事之後,大家都很擔憂。這不今天剛聽說相爺平安無事,就都想着來探望探望您——”
“都來了?”沈慕安問,“來了多少人?”
“沒有,沒有多少,”管家道,“您從前不是說,不喜歡這種送禮谄媚的風氣嗎?我都找了些理由,挨個勸他們回去了,眼下就留了——”
管家話音未落,就聽見院落裏傳來一個年輕男子歡天喜地的聲音:
“二哥!”
其餘帶着厚禮前來拜訪的人的确都被管家想盡辦法勸走了沒錯,可這位剩下的小公子乃是蘇墨秋同父異母的弟弟蘇承宣,管家趕他走總不合适。
“二哥一路勞累,我給二哥捶捶,”蘇承宣笑着上前替沈慕安捶背揉肩,“來來來二哥,昨夜聽說你落水受驚,我今日特地給二哥準備上好的補品——”
沈慕安不動聲色地撥開蘇承宣的手,也沖着他笑:“上好補藥怎麽來的?莫不是你又貪了人家的東西?”
“我哪有,我……”蘇承宣不服氣,“不是二哥,敢情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麽個不堪入目的形象?二哥我、我有那麽差勁嗎?”
“跟你開個小小玩笑,”沈慕安的笑意始終未抵眼角眉梢,“你還當真了?”
“二哥您歇着您歇着,”蘇承宣忙不疊地替沈慕安端茶倒水,讨好似的笑着,“這點小事就讓我為您代勞吧。”
沈慕安一把按住了蘇承宣:“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是來做什麽的?”
蘇承宣立刻像小狗一樣纏着沈慕安,恭維道:“二哥果然懂我。”
“所以……”蘇承宣頗為期待地拉住了沈慕安的衣襟,“二哥能不能給點錢?”
“給錢?”沈慕安聞言簡直心髒驟停,“你要多少?”
“也不多,”蘇承宣小心翼翼地比劃了一個數目,“大概三百兩……三百兩銀子……”
“胡鬧!”沈慕安的血壓蹭蹭蹭地上竄,“不給,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