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疑慮
“唉唉唉,你們聽說了嗎?昨兒個咱們陛下去探望了一次齊太嫔。”
昨日沈慕安和蘇墨秋去了一趟嘉福殿之後,回來就下了诏書,因而次日這件事便成了平城裏新的談資。連白鷺閣也不例外。
“齊太嫔,那個瘋女人?”有人出聲詢問。
“哎,怎麽說話呢,注意點。陛下可是下旨加封了她,還修繕了嘉福殿,說是齊泓一案到此為止,不再追究。”
“是嗎,可好端端的,陛下怎麽想起來要去這兒?”
“哎,我聽說啊,”年輕男子神神秘秘道,“陛下這一次去,還是丞相大人給的建議。”
“奇怪。”
“有什麽好奇怪的?”
“齊泓當初不是要殺他蘇墨秋嗎?他怎麽反而寬恕了此人?”
墨雪衣才繞過長廊,就聽見廊外數人叽叽喳喳的議論聲,皺眉道:“身為白鷺閣侯官,對陛下妄加評議,成何體統。”
那幾個年輕人立刻轉身低頭:“墨大人……”
墨雪衣緩步走下石階,道:“瞧着有些面生,你們幾位都是新來的?”
方才還在興致勃勃議論宮闱八卦的幾個人瞬間沒了膽量,互相之間你看着我我看你。最後唯一一個膽子大點的黑衣男子道:“回墨大人,是。”
“新來的更要懂得規矩,”墨雪衣身姿如同雪中青松,面色也是與之匹配的肅然,“這一次念在你們是第一次,可以不予追究,下次記得管住自己的嘴。”
“……是。”
“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
墨雪衣目送着數人遠去,沉吟片刻之後才問道:“方才這些人所言,可都是真的?”
下屬道:“确有此事。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蘇相的用意,在下也覺得不解,按理說這齊泓跟他之間,可是有宿仇的啊。”
墨雪衣也覺得奇怪。
然而他還沒空仔細思索此事,就聽見趙子魚來報道:“墨大人,陛下宣您進宮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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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日說的事,朕細細想過了,”沈慕安道,“倘若真是如此,這便是一個極好的發兵理由。”
蘇墨秋知道,沈慕安是個胸有大志,希冀一統天下的君王。
其實原著《浪淘沙》別的都算不錯,就是感情線簡直稀碎,根本讓人看不出來這是一本言情小說。譬如說身為男主的沈慕安殺伐決斷從不拖沓,因此連載時吸引了不少讀者。
在原本的世界觀裏,女主便是齊泓的妹妹,因為大哥刺殺失敗,“奸相”蘇墨秋惱怒之下決定将齊府滿門抄斬。女主僥幸逃脫,改名岳青檀,而後潛伏在深宮中尋找機會複仇。
按理說,這樣的女主角只要好好寫,不可能沒有人氣。然而作者寫男角色還好,一到女角色便寫得索然無味,仿佛一個又一個性格單一的木偶,一點獨屬于女兒家的靈氣都沒有。
反正蘇墨秋看完原作就一個感想:沈慕安喜歡岳青檀什麽?岳青檀又是怎麽愛上的沈慕安?
不過男女主的相愛之路已經跟他目前演的這位“奸臣”沒有什麽太大關系了。原因無他,原作裏蘇墨秋在沈慕安成年及冠之時就死了,那時候岳青檀和沈慕安才開始對彼此稍稍有了一點好感,距離全文完結也還有幾十萬字。
沈慕安可不知道蘇墨秋的顱內活動,他道:“怎麽了,又不跟朕說話?”
……沒什麽,只是在想需不需要制造一點男女主相遇相愛的契機,以确保自己能夠茍過景明五年的初春。
“陛下,是這樣的,”蘇墨秋小心翼翼道,“這個齊泓呢,有位妹妹,據說是傾國傾城之貌,而且和陛下年紀相仿,性情又很是溫婉賢淑,還有——”
“你到底想說什麽?”
蘇墨秋深吸一口氣:“陛下若有意,微臣可以從中牽線搭——”
“好你個——”沈慕安聞言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蘇玄卿,你眼裏的朕就是個貪圖美色的昏君?!”
“不不不不,微臣知錯微臣絕無此意,”蘇墨秋連忙擺手,“陛下誤會了、誤會了……微臣知道陛下的心思,這件事以後微臣絕對不提了……”
“陛下,”霍文堂及時出現,“墨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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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雪衣在進宮的路上,回想起了一個時辰前的白鷺閣。
“報,”趙子魚道,“大人,賊人李寒山的屍首已經找到。仵作已經驗過了,确實是服毒自殺。”
“兇器呢?”
“在這裏,”趙子魚用絲綢小心翼翼地包好,雙手奉上,“請大人過目。”
墨雪衣隔着絲綢握住了劍柄,将之緩緩抽開,雪亮的劍鋒寒芒畢露,他仔細瞧了瞧,道:“不是大魏坊間常用的式樣。”
“大人明察,”趙子魚道,“此劍乃是南涼軍中之物。”
墨雪衣翻到劍柄底部,還真看到了一列鮮卑語镌刻的小字,而南涼皇族便是鮮卑後裔。他默默松開了手,讓劍刃滑落鞘中,而後道:“知道了。”
他的思緒慢慢落回現實,墨雪衣于永安殿外行禮,道:“微臣白鷺閣副都統墨雪衣參見陛下。”
蘇墨秋立即學着沈慕安往日慣用的語氣道:“進來吧。”
“是。”墨雪衣跨進宮門,怔了片晌,垂下眼簾道:“蘇相也在。”
他這一垂眸,蘇墨秋正巧得以近觀這雙眼睛,心道這淺淡的藍色和他冷漠的性子倒是十分相配。
“叫你來,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說,”蘇墨秋繼續模仿着沈慕安的語氣,“目前來看,兇手無非兩種可能。一者,朝中心懷不軌之人,二者,南涼或是西秦的使團伺機而動。”
墨雪衣不置可否,只道:“指認背後主謀,尚需确鑿證據。”
“但墨大人應該也會明白,如今我大魏國勢強盛,西北諸國望塵莫及,假以時日,必能将天下收入彀中,”蘇墨秋望着他道,“唯一缺少的,只是時機——或者換句話說,是出師有名。”
“若此事做實确為南涼或是西秦中一國所為,那便是我們興兵讨伐的最好的旗號。”
“微臣……”墨雪衣道,“微臣未曾涉獵用兵之道,因此不敢妄言。但若陛下心意已決,白鷺閣定會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道是聽話聽音,沈慕安在方才一直沉默不語:他觀察着墨雪衣的神色,發覺此人心裏似乎并不願意北魏同西北諸國開戰。
于是他輕笑一聲,端起茶盞飲了幾口,道:“不必緊張,陛下讓你來,只是讓你有個準備。如今你的首要任務仍然是追查刺客,若真是朝中有人圖謀不軌,陛下定然也不會放過。”
然而他話說完的那一瞬,蘇墨秋竟然沒有立即去接,他盯着墨雪衣的眼眸看了良久。
沈慕安放下茶盞,假意咳嗽:“咳咳咳,陛下……”
“啊,哦……”蘇墨秋回過神道,“呃,墨愛卿要是沒有別的事的話,就先回去吧。”
“那陛下,微臣就告退了。”
待墨雪衣走了之後,沈慕安才道:“一雙眼睛有什麽好瞧的?之前又不是沒見過,朝西域去,那邊多的是金發碧眼的異族人。你看着人家的眼睛人就愣了,真要見到鮮卑或是匈奴的姑娘,豈不是整個人直接走不動路了。”
蘇墨秋頓了一下,才道:“不是因為這個。”
沈慕安:“?”
“微臣是想起了他的身世,”蘇墨秋回憶着自己看過的劇本內容,“微臣記得,墨大人的生母好像是南涼人,只是可惜父母在他早年便身亡了。後來是如今白鷺閣的都統宣聞玉宣大人把他帶了回去,親自教養,這才有了現在聞名平城的副都統墨雪衣。”
“這段身世怎麽了麽?”沈慕安道,“宣聞玉當年就已經把前前後後所有的情況報給了先皇,先皇也都點頭準奏了,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蘇墨秋道,“微臣是想說,他既然身體裏流淌着南涼的血,那麽他不願意看到大魏和南涼開戰,也是情有可原。微臣認為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這是人之常情,”沈慕安不知為何有些隐隐約約的不滿,蘇墨秋這話一說,好像自己是個完全不知道通情達理的帝王一般,“朕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是你要知道,私欲私情,在重要關頭,往往容易誤事。居高位者若是不能平衡大義與私情,那麽他便是德不配位、受之有愧。”
蘇墨秋沉吟數秒,道:“微臣覺得墨雪衣不是這樣的人。微臣相信宣大人的眼光,也相信先帝的判斷。涉及大局,微臣想他是會拎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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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雪衣孤身一人回到了白鷺閣,進門後發現方才那把劍已然沒了蹤影。
“剛才的東西呢?”
“回大人,屬下已經收起來了。”
“收起來?”墨雪衣俯瞰着面前低眉順目的趙子魚,“收起來做什麽,又收到哪裏去?”
“大人的心思屬下明白,”趙子魚倏忽之間擡頭,并不懼怕墨雪衣的眼神,“大人的生母乃是南涼郡主,此物若是讓陛下知道,南涼和大魏必定——”
“……荒唐!”墨雪衣出言駁斥,“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白鷺閣建立伊始,要求的就是對于陛下,事無巨細不得隐瞞,”墨雪衣道,“你好大的膽子,你想做什麽?”
趙子魚卻依舊挺直腰杆:“大人既然如此說,是下定決心和南涼恩斷義絕了?那看來确實是屬下誤會大人了,屬下這就将此物上交——”
“等等……”墨雪衣最終叫住了他,“你先回來。”
趙子魚微笑道:“趙某任憑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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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安望了望天色,道:“今日的折子應該都遞上來了吧。”
蘇墨秋方才還氣定神閑,聽到此語險些變色。
……那些說自己壞話的折子,能給沈慕安看嗎?
“怎麽,莫非丞相覺得朕日夜辛勞,所以已經幫朕批完了?”
“……不是,微臣、微臣……”
蘇墨秋倏地起身,腦子裏還沒想好編什麽理由搪塞過去,先前那本一直被他揣在懷裏的奏章好巧不巧,啪的一聲掉了出來。
永安殿內的氣氛在這一瞬凝滞了。
“陛下,臣……”
沈慕安兀自撿起了那本奏折,掃了一眼,道:“參丞相蘇墨秋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