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客

“低着頭做什麽,”蘇墨秋笑了笑,大概是怕沈慕安給蘇承宣留下了心理陰影,于是上前走了幾步,“怎麽,又做了什麽虧心事?”

蘇承宣下意識地愣了幾秒,心道這陛下畫風不對啊,平日裏不都是挺冷情冷性的嗎?怎麽今天反倒是笑意盈盈的?

他又看了看一旁面色冷漠的沈慕安,心裏愈發不解了。

……難道,笑容和脾氣這東西,還帶轉移的?

這還是他往日認識的二哥和陛下嘛?

但搞不明白歸搞不明白,該老老實實交代的東西蘇承宣還是照實說了——盡管語氣神色還是有點慫。

他小聲嘀咕道:“也不是什麽……就是、就是殿下送了點,呃,小禮物……”

蘇墨秋把手一伸,道:“送的什麽,也不拿出來讓人瞧瞧?還藏在後頭,怕有人搶了你的?”

蘇承宣道:“陛下……陛下您不是不喜歡臣下收東西嗎?”

“收東西也要看人看物,”蘇墨秋道,“如果你是收受賄賂,謀取私利,那自然不行,如果只是尋常的情誼往來,那有什麽不行。”

源司繁也适時道:“也不是什麽名貴奢侈之物,就是南涼的一些特産。這幾日使團來訪,鴻胪寺沒有那麽多人手,所以蘇大人也過來幫了不少忙。适逢宴會,我便送點東西,聊表心意。”

眼見有人幫着自己說話,蘇承宣這才有了底氣,他又觍着臉湊近沈慕安,道:“二哥,這都是誤會……我真沒幹什麽壞事。”

沈慕安則是移開了目光,見狀蘇墨秋朝他招了招手,道:“你把心放進肚子裏,你二哥對你沒有意見。想要什麽也不必拐彎抹角地說,回頭自然有人送到你那裏。”

“……真的?謝、謝陛下——”蘇承宣簡直受寵若驚,下意識地就要下跪,卻被蘇墨秋一把扶住:“不用不用,起來吧。”

面對方才的種種,源司繁自始至終都是面帶笑意,他知道北魏的皇帝和丞相駕臨此地,必然還有更重要的目的,絕不僅僅是為了找一個度支部侍郎敘舊說笑。

源司繁道:“我入京之路上,見大魏國泰民安,一片祥和之景。想來大魏臣民能逢此盛世,也是陛下治理有方。”

“南涼殿下能遠道而來,我們亦是榮幸之至,”蘇墨秋道,“今夜定然要請殿下共賞一出好戲。”

源司繁轉了轉眼珠,道:“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殿下若是不介意,不妨随我們一同去後院看看,如何?”

“既然陛下盛情邀請,那用中原的話來說,我也一定要奉陪到底了。”

四個人中只有蘇承宣完完全全感覺不出來什麽意思,他本能地碰了碰沈慕安的手,小聲道:“……怎麽回事,今晚上宴會安排沒說請戲班子來啊?”

沈慕安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的,默默拿開了蘇承宣的手之後無奈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蘇承宣還真的一路跟着前頭三個人來到了後院,不料他前腳剛進,就見一道黑影竄上了石牆,雪亮的劍鋒如同從天而降一般,須臾之間便到了蘇承宣身側。

他正要閉眼大叫,下一刻铿锵一聲脆響先至,睜眼一瞧,不知何處殺來的另一道劍光已然和那團黑影纏鬥在了一起。

“……怎、怎麽回事……”蘇承宣正要叫更多的侍衛來,就見蘇墨秋淡然地将食指放于唇邊,于是只做了個無聲的口型,“刺客?”

單憑劍法,那名黑衣刺客在幾回交手之後便知道自己落入了下風,見此他幹脆振袖一揮,将潛藏于其間的暗器盡數釋放。可對面那人竟是看也不看,似是極其随意潇灑地晃了幾下劍刃,便通通将之打入了石牆之中。

暗器偷襲不成,那黑衣人只好硬着頭皮持劍再上,然而對方卻靈敏一閃,等到黑衣刺客回過神來,手中的佩劍早已不知落向何方。

他驚愕不已,轉頭看見那人左手反握着從他手裏奪來的武器,冷然道:“你輸了。”

數秒之後,那人上前反剪住他的雙手,揭開了自己的面紗,道:“陛下、丞相,刺客已被擒獲。”

而面紗下的那張臉……竟然是蘇墨秋那位瞎子義兄蘇硯!

“蘇……”蘇承宣張了張嘴,幾近瞠目結舌,“蘇……大哥,你怎麽也在這裏?”

他又望了望蘇墨秋,看了看沈慕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右手懸在半空不住顫抖:“……你們、原來你們四個人,是一早就商量好的!”

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從頭到尾什麽也不知道!

源司繁其實也不大清楚具體的前因後果,但他知道魏帝和丞相如此做必有深意。于是道:“這便是陛下所說的好戲嗎?的确精彩絕倫,出乎意料。”

“是,”蘇墨秋雲淡風輕地充當起了解說員的角色,“不知殿下是否滿意?”

這一切都是蘇墨秋跟沈慕安說好的計策。

沈慕安不大相信能試出來真假,蘇墨秋雙手交疊,道:“背後主使既然能将南涼軍用之物搞到手,這說明他和南涼使團的人有聯系,對吧。”

“是,怎麽了?”

“這樣的秘密,還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蘇墨秋道,“如果我是他,我就會在皇上意識到不對勁之前,就先下手為強,殺了這個南涼叛徒。所以要取得證據,就得密切注意南涼使團的一切動向,絕不能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遭遇不測,也絕不能讓滅口的人招供之前就死了。”

沈慕安問:“你想怎麽做?”

“陛下,微臣有一義兄,名喚蘇硯,”蘇墨秋道,“此人武功卓絕,微臣想讓他假扮侍衛,趁着舉辦宴會的功夫混入其中,然後抓來活口。”

沒想到今夜如此順利,蘇硯幾回合下來,就已經将人直接制服。

然而說話間,那名本以跪地的刺客忽而掙紮起來,見狀蘇硯立刻伸手撬開此人唇舌,從他口中奪下來了一枚含毒的藥丸。

“我知道你要自盡,保全你的主人,”蘇墨秋笑道,“所以我一早就告訴了他,抓到你之後,把你身上所有能傷人的東西都奪下來。”

“……我什麽都不會說的……你們可以殺了我,”那刺客道,“或者嚴刑逼供,看看我肯不肯松口。”

“何時說了要殺你逼你,再說了,又何必如此,”蘇墨秋笑道,“這世上願為知己者死的人并不多,你既然甘為他赴死,那麽這個人不是給你許諾了豐厚報酬,就是拿捏住了你的軟肋要挾,沒錯吧。”

聞言,刺客瞬間低頭不語。

“我不管那個人許諾給你了什麽,又或是拿了什麽要挾你,我只跟你說一條,那就是這些統統靠不住,”蘇墨秋收斂了笑意,“因為這裏是大魏平城,是天子腳下,沒有哪一個人的諾言,能夠比得過天子的一言九鼎。”

“你還是好好地想一想,把這些都想明白,”蘇墨秋又道,“你今日來殺人滅口,來日同樣有人會來滅你的口。你的生死,除了我,除了丞相,這普天之下,再也沒有人會放在心上。”

“我……”那刺客唇瓣顫抖不止,眼眶微紅,似要落淚,可最終還是忍了回去。

“我……罪臣、罪臣回陛下的話,罪臣名叫……宋晚橋……”那名黑衣男子沉默良久後終于開了口,“本是白鷺閣門下殺手……”

沈慕安打斷他:“你是白鷺閣哪裏的人?”

“我、我是……”宋晚橋踯躅道,“是白鷺閣六處的人,專門負責暗殺……”

源司繁在一旁聽了許久,忽地啓唇道:“你既是來刺殺,那你的目标是誰?”

這個人是潛藏在他身邊的叛徒,源司繁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

“是……”宋晚橋從源司繁的年紀和着裝中猜出來了他大致的身份,“是殿下身邊的侍從蘭溪……”

源司繁聽罷依舊平靜,這等定力連蘇墨秋也忍不住側目而視。

要知道這才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放到現代社會裏最多才上高中。

早熟也得有個度吧。

源司繁發現蘇墨秋望着他,也擡頭沖着他笑了笑,道:“陛下,雖然蘭溪此人不清不楚,但他畢竟還是我南涼中人。而且我擔心他還有後招,此事可否交由我來解決?陛下放心,我們定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複。”

沈慕安沖蘇墨秋點了點頭,後者才道:“自然可以。”

這幾人聊得有來有回,後頭跟着全程旁觀的蘇承宣可是看傻了眼,他哪想到這背後竟然如此複雜。要是換做了他,只怕連自己到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想來想去,蘇承宣由衷地感慨,他二哥真好。要不是有他在,自己應該早死了無數回了。

蘇墨秋拍了拍蘇承宣的肩膀,叫蘇硯先送走他和宋晚橋,順便也護送一下沈慕安。

他還有話跟源司繁說。

“年方十六,能有如此氣度和胸襟,令人佩服,”蘇墨秋笑道,“尋常這個年紀的少年,只怕還未必懂得這許多。”

頓了片刻之後,蘇墨秋又道:“據我所知,殿下的父皇膝下只有一女,而且尚未及笄,不過剛滿十歲,想來殿下來到大魏,為的應該不是和親。”

有了魏歆上一次的教訓,蘇墨秋來之前可是惡補了一番南涼的皇室情況。

“自然,陛下明鑒,”源司繁談及此事,沒了方才的輕松姿态,“眼下南涼的處境,無異于夾縫求生,只好結交強國,以求自保。若承蒙陛下不棄,我們願訂立合約,奉大魏如天/朝上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看來刺殺一事,源司繁一定會配合調查了。

不過這個要求麽……還得回去跟沈慕安還有百官說說。

蘇墨秋再出大門的那一刻,已然是深更半夜了。他望着夜空中孤寂的彎月,一點兒欣賞的心思都沒有,除了困還是困。

他只想倒頭大睡。因此蘇墨秋上車之後沒多久,還真就靠在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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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走嗎?”蘇硯看着馬車上的沈慕安問。

“等一下,”沈慕安道,“他出來了麽?我去找他說說話就走。”

沈慕安掀開簾子,下了馬車,在靜谧無聲的夜色中緩步走到了另一輛車駕前。

“朕有些話要跟你說,”沈慕安上了車,坐在了蘇墨秋身邊,輕聲道,“你的心朕看到了,這幾日來你也不容易。”

“……可是朕有的時候真的看不透你,”沈慕安輕聲一嘆,“朕有時候覺得,朕從前認識的,和如今看到的,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朕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到底是你變了,還是朕變了,”沈慕安說着說着,心頭湧起一陣酸澀,他下意識地想去摸摸蘇墨秋的手,然而卻又覺得太過狎昵,最終只是輕握住了他的袖口,“從前種種,其實朕一直都是記得的。”

“……玄卿、玄卿?你怎麽不跟朕說話?”

沈慕安伸手推了推蘇墨秋,不料後者直接倒在一邊。

……這個人居然……居然直接睡着了。

沈慕安方才的感動瞬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骨鲠在喉讓他一口氣堵在了心間。

他覺得一片真心仿佛都喂了狗。

“走,”沈慕安頭也不回地下了車,叫上蘇硯,“現在就走,別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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