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司空看着盒子裏各色的糖果,猶豫了一會,才挑了一個紅色的八寶糖。挑完之後,他戀戀不舍的又盯了一會盒子裏的龍須糖,但卻沒有開口讨要。
“不多吃一個嗎?”微生莫語故意晃了晃盒子,“我買了很多,都是留給你的,多吃一個也沒關系。”
“……一個。”小司空搖了搖頭,“我只做了一件事,只能吃一個。”
……家教好的小孩子真可愛,尤其是在看了一群熊大人之後。
雖然不知道司空澈到底是什麽出身,看他小時候的樣子,應該也是世家大族吧?小時候明明這麽乖,以後怎麽變異成那種德行了呢?
微生莫語笑了笑,把盒子收好,将小司空抱起來,考慮接下來去哪裏行俠仗義。
才失敗了七十來次而已,還沒有滿一百嘛!完全不必絕望。
說不定就單單只是自己運氣不好呢?怎麽看都不可能一個好人都找不出來的嘛!
‘說錯啦,全天地下,就你運氣最好不過。’
那個自從出現之後總是會動不動跳出來試圖吓人一跳的家夥,在這個時候又蹦了出來。
微生莫語倒是已經很習慣了,就當它是關不掉且強行顯示的微信提示就行:‘因為我是主角嗎?’
‘不是,是因為你遇上了我呀。’那聲音笑嘻嘻的說道:‘這難道不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事嗎?’
……在那一瞬間,微生莫語心中幾乎被‘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句話給刷屏。
‘……你是哪裏來的這種自信?’微生莫語簡直不敢相信:‘會覺得我會以為遇上你是好事?’
‘因為我高貴俊美又可愛且一心一意喜歡你呀!’
‘哦。’微生莫語冷漠的說道,并且覺得居然會指望他認真回答的自己簡直腦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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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個玩笑而已。’那人笑了笑:‘因為我能讓你明白你不明白的事。’
‘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何來到這世間嗎?’
‘你不想結束這一切嗎?’
‘你不想達成你本來的目标嗎?’
‘如果你想……不如就信我一次,如何?’
微生莫語沉默了。
直到小司空從他懷裏冒了個頭,他方才發現自己已經半天留在原地,動也沒動。
‘……鬼才去。’微生莫語扯了扯嘴角,‘我才信不過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家夥。’
雖然他确實不可否認的心動了。
‘我?’那個人輕輕笑了笑,‘……我的名字,與你懷中的孩子第一個字一模一樣。’
‘……司……?’微生莫語念了一下,‘你們的名字都一定要這麽冷僻嗎?’
他說完就後悔了,因為他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姓……微生= =
這名字才是冷僻到沒朋友……
‘當然是為了與你相配呀。’那人笑道。
……微生莫語再次發現,自己與他當真沒什麽好說的。
‘害羞嗎?’
耳聽那個人笑個不停,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微生莫語不得強行打斷他,重新引回正題:‘倘若我答應,你又打算如何?’
‘好呀,那你我先去去成個親吧。’
‘……滾!’
“……這裏民風真是太不淳樸了。”阮素跟青年躲在一旁,一邊吃着青年給自己的瓜子一邊好奇的圍觀一出黑吃黑的好戲,“他們在說什麽啊?”
“聽不清。”青年搖搖頭,慢吞吞的說道:“不過你要是有興趣,我倒是可以把他們心裏想些什麽說一說。”
“不必了謝謝。”這些天已經積攢了足夠經驗的阮素一臉正色的說道:“我對他們想什麽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已經受夠了那些【哔】【哔】【哔】【哔】或者聽到都覺得【哔】【哔】【哔】【哔】的事了,縱使以她在網絡時代的見多識廣,也只覺得……這幫城裏人太會玩了。
在宮裏的時候,她覺得那幫女人幹得事已經是夠讓人惡心,結果出來才發現……世界這麽大,她們根本排不上號啊。
“好啦,時候差不多了,我們準備去吧。”那邊的戰況越發激烈,青年卻看也不看就篤定道:“他們差不多該同歸于盡了。”
“要不要等等再去?”阮素抓住他的袍角站了起來,以她現在的目力,自然能将老遠之外的戰況看得清清楚楚,在她看來,那邊一時半會還分不出勝負呢。“就算你會讀心,也不能完全判斷吧?”
“假如你連某個人今天吃了幾頓飯,他小弟背着他偷了幾次他老婆,他準備了什麽底牌,他又打算怎麽出手都曉得……”青年嘆氣道:“只要有點眼力,那判斷他是輸還是贏就很容易了。”
“……不會吧,你不特意去關注也能聽得到所有人的心聲嗎?”阮素吃了一驚,随即擔憂道:“你耳邊不疼嗎?”
“……最開始是挺麻煩的,現在好多了。”青年有些意外阮素居然會想到這一點,解釋道:“我原本不會控制的時候,所有人的心事都跟字幕一樣死命在我眼前刷屏,路都看不到……現在嘛,大概是熟能生巧吧,至少我設好‘殺’‘搶’之類關鍵字之後,就幾乎可以屏蔽所有的人了。如果不是特意關注,被我屏蔽過的人,我就看不到他們心中所想了。”
“哎呀,那這個能力也是挺麻煩的啊。”阮素設想了一下,還是覺得麻煩的很,“你幹嘛不直接關掉?”
“……假如真的關掉,那你現在就看不到我了。”青年拉着阮素邊走邊說道:“我一開始手無寸鐵的就直接掉到這裏來了,除了這個讀心能力,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這地方你也看到了,要不是靠讀心,我估計被人砍死都不曉得為什麽會死。”
……這麽說,難道自己刷到的出生點還算比較好的?
阮素還在想,青年卻已然開口囑咐道:“你準備一下,等下我們拿到那個月瀾公子的屍體就跑——他身上除了那部修行口訣,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他那幫手下為了争奪戰利品,是不會追過來的。”
阮素擡了擡眼,看着那邊動不動就劈山裂石的激烈戰況,不由心中打鼓,有些畏縮了起來:“哎,你不是有修行法決了嗎?幹嘛還做這麽危險的事?我們……要不然還是走吧?”
“也是。”青年想了想,“你也不擅長做這個,你先走吧,我等會去我們之前約好的地方找你。”
“喂!”阮素怒了,壓低聲音說道:“你在想什麽啊,你都不走我走什麽呀!這裏這麽危險,我們還是放棄吧?”
“……可是你還沒有适合修行法決吧?”青年說道:“月瀾公子雖然人品差了點,修行的功法确是極為适合你這般體質的女子,若是你能拿到,修為一日千裏也不是不可能。錯過這一次,再找一個為人惡毒,恰好有個死敵需要決鬥,又恰好會輸的人……只怕難了。”
阮素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為了自己冒險,一時也不知道是感動還是羞惱:“我……我其實不需要這個……雖然冰雲宮的功法我只有基礎,但也不是不能自保……”
“但不能變強吧?”青年卻根本沒注意到阮素的态度,只緊張的盯着那邊的戰況:“我可不能一輩子陪着你啊。”
若是換了平時的阮素,只怕聽到這一句就要跟他吵起來。但現在阮素聽着,卻只覺得大受打擊,根本想不到去争辯。
“你……你要去哪裏?”隔了半晌,阮素才小聲的問道:“不能帶上我嗎?”
“當然不行。”青年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去那兒能做什麽?自己找個地方好好住下吧。”
這個世界這種樣子……除了你身邊,還又哪裏可以留下啊?
阮素這麽想,又難過起來,在心裏想着:“原來是這樣!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肯告訴我他叫什麽,是怕我以後混不下去,找他是吧?!我才不會呢!他少瞧不起人了!”
“……”
青年無言的回頭看了阮素一眼,阮素昂起頭想瞪他,眼淚卻先流下來了。她自己倒是先吃了一驚,慌慌張張的別過臉去,不想讓青年瞧見。
“……別哭啦。”青年嘆了口氣,伸手環住阮素,摸了摸她的頭發。“我從來沒那麽想。”
“不告訴你……只是因為我自己也不曉得啊。”
☆、另一個人的番外其一
——當一個懲奸除惡的大俠,仗劍江湖,揚名立萬,這只怕曾是世間很多人的夢想。
司仲也不例外。
不過與許多只是做做夢而已的人不同,司仲很努力的想要達成這個目标。他每天除了吃飯和必須的睡眠之外,就只剩習武和念書了。
努力自然會有回報,更何況他本來天資就甚佳。
在他十三歲的時候,他在家中的同輩中已是無敵,無論是風姿還是修為,都被家中的長輩交口稱許。他卻并不滿足,時時思索着要下山去瞧瞧。
縱使司家是廣占千傾又如何?于天下而言,也不過區區小地罷了!要當個真正的大俠,非得走遍天下不可!
但不知為何,他這個要求,卻總被身為家主的父親駁回。
若是說他修為不夠……為何完全打不過他的三表哥就可以任意下山?
但司仲雖不解,但也沒打算違逆。畢竟,他是他人交口稱贊的天之驕子。怎麽能去做這種事呢?
但是次數多了,司仲仍是有些心煩。
心煩的時候,他就喜歡找個安靜的地方練劍。
演武堂雖好,但那些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太過吵人,故而,司仲一般會去山崖下瀑布的大石上練劍。
那塊青石既濕且滑,一般人都站立不穩,不過對司仲而言,卻剛好可以用于練習。
但今天他練習時,卻總覺得心神不寧。
司仲皺眉,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九……”
仿佛有些許微弱的人聲夾雜在瀑布中傳來。
司仲立時凝神,果然隐約聽到有人在呼喊:“……救……我……”
待司仲摸索着自青石下找到了一個水牢,劈碎了鎖鏈之後,終于找到了那個呼救的人。
那是個很年輕的少女,哪怕水下昏暗,以司仲的目力,還是能看清她身上破碎的衣衫已經□□在外的大片肌膚,司仲臉上一熱,毫不猶豫的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罩到那個少女身上。
“多謝少俠……”那少女不知被囚禁了多久,已經十分虛弱,卻仍掙紮着對他行禮道謝。“若不是少俠,只怕我便要被那幫魔教妖人害死了!”
“魔教妖人?”司仲原本還不敢看她,聽她這麽說,卻嚴肅了起來:“是魔教的人将你關在這裏的?”
他其實并不曉魔教是什麽,只是但凡話本裏,魔教的人都是□□擄掠無惡不作,現在卻讓他曉得魔教的人就在離家這麽近的地方作惡,叫他如何不驚怒?
但在這驚怒之間,他又有一絲絲竊喜。
倘若自己能讀者解決這件事……也能算的上行俠仗義,懲奸除惡吧?
思及至此,他便将吧這件事告訴父親的打算抛之腦後,對那少女伸出手笑道:“別怕,我厲害着呢!走,我帶你出去!”
司仲走在路上。
迎面而來的人見到他,紛紛掩鼻退避,遇個到脾氣爆的,還要狠狠啐他一口,踢他一腳,罵一句:“臭要飯的,你怎麽走路中間?”
司仲被他踢的一腳倒地,那扭曲不成形
的左腳撞到青石板上,痛的鑽心刺骨。
但司仲卻不在意,他只是仰起頭,認真的數着數。
一,二,三,四,五,六……
大哥,大嫂,父親,母親,二妹,阿香……
他司家上下,一百二十七人,除了他自己,都在這裏了。
他們的頭都整整齊齊的排成一列,只殘留着臨死前或驚恐或憤懑的表情。
身旁有兩閑漢,正稀奇的瞧着那些頭顱,一邊低聲交談。
“哎,不是說魔教總部守衛森嚴,怎麽這麽輕易就被一網打盡了?”
“你連這都不曉得?多虧方盟主的女兒方茹方女俠有勇有謀,勇闖魔教總壇,摸清了線路,才有這次滅魔之戰的輝煌啊!”
“果然虎父無犬女,哎,你看那邊,那個是不是就是方茹女俠?”
司仲擡起頭。
他看到自己之前千辛萬苦,甚至不惜與父親決裂也要救出來的少女正騎在一匹棗紅大馬上,與她身邊的青年言笑晏晏。
“啊,果然是方女俠!她身邊那人,就是最近聲名鵲起的青年才俊,容嘯容公子?”
“真是郎才女貌啊!”
司仲沉默的注視了一會那兩人,忽然敏捷的站起來,飛快的離開了。
“……對不起。”已經梳着婦人發髻的方茹泣不成聲的說道:“對不起,阿仲……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背叛你,不該違背誓言,倘若你要殺,就殺我吧!”
“別怕。”司仲穿着一身白衣,眉目如畫,瞧起來溫柔可愛極了:“我不記仇的,除了殺你全家之外,我什麽也不打算多做。”他見方茹面露驚恐,又安慰一般的補充道:“你父母兄弟我早就殺光啦,只是手下沒什麽用,讓你那個相公帶着你女兒跑了——不過沒關系,剛剛已經抓到了,這下所有人都湊齊了,我等下就讓他們帶着所有人的頭過來。”
方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但下一刻就變成了慘烈的悲號。
“別怕,”司仲明明才剛踩斷她的左腳,瞧上去仍舊那麽溫柔可親:“我很公平的,你殺我全家,我就滅你滿門。你捅我一刀害我落崖,單腿幾乎殘廢,我也讓你殘一殘吧。”說着,他又思索起來:“不過瞧你這樣子……若我再捅你一刀,你多半就死了……哎呀不好不好,當年你雖廢了我的武功和腿,卻沒要我的命……”他說着,忽然閃電般的出手,伸入方茹嘴中,在抽出來的時候,已經多了一條血淋淋的舌頭。
“好啦,兩清。”司仲将那條舌頭丢開 ,用絲帕擦了擦手,輕松的說道:“拖她下去吧,随便扔哪——扔之前別死了就行。”
立刻有侍女上前,将暈厥過去的方茹帶走,另有侍女緊随其後,将地面收拾幹淨。
“好了……”司仲自語道:“我現在究竟該做些什麽呢?”
就在這時,他的手下卻抱着一個小女孩出現了。
“尊上,”那個他記不清名字,似乎綽號是虎什麽的手下先向他行了一禮:“多了一個。”
“怎麽搞得。”他一瞧那小姑娘,就知道她必定是方茹的女兒,不由皺眉道:“抓得時候不是算好了,剛好一百二十七人麽?”
“容嘯他哥哥也被我們殺了。”手下老實的說道:“這麽一來,就是一百二十七人了。”
“既然如此……”他輕松的應着:“先養着她吧。假如有誰要帶走,就讓她跟着去好了。”
☆、另一個人的番外其二
結果到最後也沒有誰來把小女孩領走。
“不是有很多仁人義士大俠少俠義憤填膺的表示我手段狠辣殘酷無情嗎?”司仲順手捏了捏懷裏睡的正香的小姑娘下巴,十分不解的說:“怎麽一個來領人的都沒有?”
“容家和方家人口都不多,上門的之後殺了一批,後來清算的時候又殺了一批,之後來幫忙的也殺了一批,這才湊夠了一百二十七人,旁人就算再血性,既然與那方家容家無甚交情,也多少要掂量掂量,這點熱血,到底值不值得他們殺上山來呢。”新上任的左護法是個波濤洶湧的美人,她抿唇一笑的模樣讓不少随侍弟子都看呆了眼:“畢竟尊上威名赫赫,一般的無膽鼠輩哪敢進犯?”
“哦?”司仲說:“我還指望有人來給我添點樂子……也罷,那就我來養吧。”
左護法的笑容微斂,“您是指……這個孩子?”
“當然。”司仲詫異的說,“難道左護法你願意養嗎?這樣的話,你就帶走吧。”
左護法似笑非笑的看了司仲一眼,嬌嗔道:“人家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怎麽能莫名其妙多個孩子?若是尊上你的,倒還差不多。”
“那可不行,”司仲微微一笑,“我早就生不出孩子了。”
說罷,他也不管左護法的臉色,抱着女孩離開了。
方凝眉就這麽成了魔教教主的養女。
一開始因為被長期追殺的後遺症,她常半夜裏驚醒然後哇哇大哭,讓人煩不勝煩。教中大半的人都曉得她究竟是何身世,對她自然算不上多尊重。
等司仲忙完了再去瞧方凝眉之時,她已經瘦了一大圈。
自那天之後,方凝眉就被司仲抱到了自己屋子裏養。
她哭,司仲會抱着她四處閑晃,給她抓螢火蟲,給她唱歌念故事。她害怕其他人,司仲就領所有人彙報大小事物時都蒙面,她吃不下東西,司仲就變着法子找各種新奇玩意哄她開心。
平時的時候,司仲處理事物,她就在旁邊睡覺,等司仲閑下來,就會開始教她念書練字——大一點了之後就開始教她習武,給她泡藥浴改善體質。
等到漸漸無人敢肆意挑釁方凝眉的時候,方凝眉已經不會自半夜驚醒,也不會食不下咽,只是總是纏着司仲不放,簡直恨不得把自己跟司仲黏在一起。
哪怕等方凝眉長成十八歲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也仍舊是司仲的跟屁蟲小尾巴。
“你不想下山嗎?”司仲問。
方凝眉躺在他懷裏撒嬌道:“人家不要去。”
“……也罷。”司仲推開她,說道:“反正你遲早會改變心意的。”
司仲說得很快,果然很快。
看着眼前看上去幾近七老八十的老妪,司仲挺同情的看着她說道:“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若不是如此,我又該如何向你報仇呢?”外表已經完全衰老的方茹神色怨毒的望着他,聲音從她空空的肚腹中傳出,滿含恨意。她臉色青白,不斷的咳嗽着,“我忍辱負重直到今日,就是為了瞧瞧你怎麽死!”
“我又沒要你相公的命。”司仲更詫異了,“他就沒跟你說他其實手裏有能讓人武功大進的邪功嗎?既然我挖了你的舌頭,你應該也符合那邪功修煉的條件才是。結果……”他目光挑剔的往方茹身上一望,陳懇說道:“這麽點內力,要不是你串通我的手下,你連這座山都爬不上來啊。”
提到容嘯,方茹的神色開始劇烈的波動起來:“住口!你這糟心爛肺的家夥!我真恨自己當初一時心軟,叫容郎放你一命!我一時心軟,不但害了我一家,還害容郎四肢俱斷,瘋癫不堪!今日,這筆仇,我就要你一一讨還!”
“……真奇怪。”雖然她說得聲色俱厲,卻仍舊不敢正面對着坐在最首座的司仲動手。司仲也并不管她,只漠然的說道:“你确實放了我一馬,但那只是在我武功盡廢,家人被屠,腳還被你砍斷了墜崖之後。你何時為我說了話?是那句‘也是可憐,不必再追了’?我不是也放你走了嗎?”
“至于容嘯……”司仲歪了歪頭,懶洋洋的說道:“我雖然砍了他四肢,也沒讓他絕後啊?他當年他逼我自覺後路之後,還塞了一本魔教功法給我,叫我給他探路……那我倒貼十年內力将他的功法改成我摸索好的魔教功法,豈不是他原本就想要的事?”
“不過看你現在的樣子,看來他是根本沒扛住經脈逆行,萬物扭曲的痛苦。”司仲笑了笑,“看在你這麽多年勤勤懇懇念在我的份上,我就多告訴你一些事吧。”
“容嘯不姓容,或者說,他爹不姓容,他姓司。真要算起來,我還是他表弟。你家那麽容易被攻破,他可是出了大力,只是沒想到我這麽厲害,才會落到這個境地。”
“他娶了你,暗地裏整合了不服方家的正道勢力,又靠你滅了司家……我本來以為若是有人要來尋仇,肯定是他。”司仲嘆氣道:“結果,是你。”
“以為,會有誰信你的鬼話?”方茹冷冷的說道:“我又如何?再過一會,魔教就會徹底成為歷史,你也會再度成一個敗家之犬!只是這回,你想死都沒那麽容易了!”
“我知道,不然我何必跟你廢話這麽久?”司仲嘆了口氣,卻仍舊巋然不動的坐在椅子上:“進來吧。”
“義父!”大門傳來一聲輕響,一身紅衣的方凝眉裹挾着一陣冷風跑了進來,直沖司仲而去,親密的抱住了他:“我已經把爹殺啦,至于叛亂……左使姐姐在處理呢,真奇怪,她居然沒背叛您。”說道最後,她嘆了一口氣,很是惋惜的樣子:“我本來以為還能趁着這個機會殺了她……”
“她聰明的很,你沒發現,從小她就不肯得罪你嗎?”司仲說,“這樣聰明又識趣的人,是很難得罪人的,縱使你要她死,也難得很。”
方凝眉受教點頭,她此時才瞧見階下的方茹,驚叫一聲:“娘,你怎麽變成這樣?”
方茹如木雕泥偶一般怔在原地。
方凝眉眉目明麗,紅衣如火,活脫脫就是當年的方茹,她自己又如何認不出來?可還未等她欣喜,方凝眉說的第一句話就令她心寒徹骨。
方凝眉卻好像要嫌她不夠痛心似得,繼續撒嬌道:“義父,你怎麽還沒殺了她?教我瞧見她現在這幅樣子,要是凝眉以後也這麽醜怎麽辦?”她捂住臉,裝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樣子。
“畢竟是年少輕狂時的錯事,難免多談了幾句。”司仲對方茹尚且笑了笑,對她卻淡淡的,“我瞧她好像很想跟你說些什麽。”
方凝眉一笑,拔劍出鞘,整個人迅如流星一般的朝階下的方茹刺了下去!
方茹既不肯受死,又不肯傷了女兒,縱使武功比方凝眉高出許多,也不得不受制于方凝眉,無法脫身去尋司仲麻煩。
真像啊。
方茹的臉,容嘯的性情。
小時候還不顯,等漸漸大了,就變得面目可憎起來了呢。
纏着自己,是因為知道除了我之外無人會支持她坐上教主之位,殺容嘯,與方茹相鬥,是為了徹底斬斷過去,向自己示好。
可惜她還不明白,自己從頭到尾都不喜歡這種戲碼。
跟在他身邊都這麽多年了,為什麽還不曉得他做事,只求一個公平?
司仲望着臺階下母女相殘的一幕,眸色暗暗沉沉,思緒卻飄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他忽然想,要是下次還養孩子,還是養個男孩子吧。
毫無疑問,方茹死了。
一劍穿心,死不瞑目。
縱使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本性裏,仍不算個惡人。所以她永遠也不會相信容嘯對自己只是蓄意利用,永遠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女兒明明記得自己,卻還能下狠手殺了自己。
一瞬間,司仲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他這些年雖然不說,心裏卻一直在隐約期盼着,期盼着終有一日,會有個英氣勃發的少年郎,闖入這魔教總壇,拿劍指着他,與他堂堂正正的一戰,将他殺死,然後揚名立萬————
就好像當年的他一樣。
可他錯了,這世上終究沒有誰會這麽做。
他等了很久,只等來了來複仇的方茹。
他破例跟方茹說了那麽久,就是願意給方茹一個機會,讓她殺了自己。只要她當時敢動手,他絕不會回擊。
他已經迷茫了太久,痛苦了太久,掙紮了太久,甚至已經有些筋疲力竭之感。
經脈逆行,視物如鬼,半身殘缺,這對于司仲而言,都不算什麽。
真正令他迷惘不安的,是自己的行徑。
他确實是在報仇,卻也是在作惡。既然如此,為何都沒有任何人,敢當面對他指責一句?
雖然這些都被他壓在波瀾不驚的表象下,但司仲知道,他其實仍舊想當一個懲奸除惡,匡扶正義的大俠。
可惜,就算方茹不出現,他也當不了大俠。魔教教主的兒子,怎麽會是一個大俠?
但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吧?倘若不是如此,他不會複仇都複得這般斤斤計較,不會饒方茹容嘯一命,不會收養方凝眉……但那又如何,怎麽看,他現在不都是一個大惡人嗎?
所以,他改而希望有那麽英姿勃發的少年,會過來殺死自己。就好像戲文裏唱的——邪不勝正,不是嗎?
可惜,一樣沒有。
既然如此,究竟什麽是正,什麽是邪?
“……義父?”
司仲仍在思索,方凝眉卻已經熟門熟路的湊了過來,笑道:“我做事做的這般好,你要如何獎勵我呀?”
司仲瞧了她許久,忽然笑了:“你做得确實不錯。”他悠悠的說:“至少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俠義。正邪之分,不過是他人給彼此畫下的拘束罷了。
他就是正,他就是邪,他就是神,他就是魔。
一切,全憑本心。
思及至此,司仲倒真的有些感謝方凝眉了,于是他笑道:“我就把這教主之位,送給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