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宥

時間轉眼就到了臘月末,整個京城都沉浸在将要過年的喜氣裏頭,四處都挂了大紅燈籠。姬籬在牢獄裏頭也待夠了時日,終于被文皇帝放了出來,興沖沖的跑到蘇青府上玩,打死都不肯再走了。

蘇青對他十分無奈,本是打算在他出來之後再跟他念叨念叨的,但看見姬籬面上歡喜的神情,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算了,本也是個小孩子,又何必總是拘着他?這樣想,便又釋懷了,帶着姬籬去京城繁華地方轉悠,買了好些好玩的玩意兒,又置辦了年貨,把府邸弄得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準備三人屆時好好過個年。

這日姬籬不知從哪裏學來了剪紙的技巧,非磨着蘇青同他剪“福”字兒,蘇青拗不過他,也取了剪子照着原先畫的圖案剪紙,別別扭扭的剪了個字的大致模樣出來,但覺不完美,便跟姬籬搶了他的紙,準備再剪。姬籬叽叽喳喳的在旁邊鬧,蘇青當然不給,還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姬籬就憋着嘴巴睜着大眼睛可勁兒瞪她,蘇青見了,也就更樂了。

蘇宥被蘇信引着進來的時候,便恰好看見這一幕。

他伸手攔住了要開口叫人的蘇信,自在原地站着,遠遠望着這兩個小輩。倒是姬籬眼尖,歡歡喜喜的叫了聲“舅舅”,蘇青才發現背後的人。

蘇青老早就知道蘇宥來京了,顧女蘿的那事兒就有蘇宥插手的影子,但那會兒蘇宥還不打算現身,所以蘇青也不主動去找他,惟恐出些什麽岔子,被蘇宥察覺出什麽不妥來。但現今畢竟是過年的時節,衛國又将孝道看得重,過年這種事兒自當是全家和和美美的在一塊兒才好。所以近來蘇青常常夢見蘇晏,還是玩世不恭的模樣,但大概是身在夢裏的緣故,竟也帶了些為人父母的寬和影子,每每想起來,心緒總不能平靜。

但蘇宥亦是為人父母的,所以到底千辛萬苦的跑了來,臨了節日,終于忍不住現了身。

她看見蘇宥眼睛裏關懷的目光,一下子就想到了蘇晏,眼眶不自主的就紅了。

蘇宥顯然是看見了,快步走上來,着急的問:“怎麽了?怎麽了?”

蘇青垂眸搖了搖頭,心裏暗嘲自己竟也免不了尋常女子的傷懷情緒,卻還是囫囵叫了一聲“爹”。

蘇宥揉了揉她的腦袋,在她旁側坐下,“剛進來的時候我還沒回過神來,我還記得奶娘将你抱給我的時候,你還是這麽小的一個嬰孩兒。”他伸出手比了比,“那知道時間過得這麽快,不過眨眼的功夫,你就變得這麽大了,還憑自己的本事考了狀元,又鬧了顧女蘿,做了朝臣,當真是女大不由人啊。”

蘇宥話裏有很明顯的感懷情緒,十分懇切真誠,但蘇青還是靜靜的盯住蘇宥面上的神情,默默的分辨了幾秒,知他并非作假之後,終于再忍耐不住,眼眶裏湧出淚來。

蘇宥一下子哭笑不得,接過姬籬遞過來的帕子給她拭淚,寬和的拍了拍她的背部,“瞧瞧,瞧瞧,正說你長大了,是大姑娘了,怎麽還這麽愛哭?”蘇青聽着這話,想到她真正的父親母親,頓時哭得更厲害了。

但偏蘇青又不想承認自己脆弱,所以在心底跟自己催眠,覺着是這許多時日常跟姬籬一處,所以也感染了他小孩子的脾性,所以這才哭得這樣厲害,若是她原先時候,哪能呢?

但再怎麽說,畢竟親情深厚。她再醒來知曉從今後跟父親母親天人永隔的時候也心痛的厲害,不過那時候蘇信時時跟在她身邊,蘇青也只好強打起精神應對,默默流淚都不敢,惟恐給蘇信看出來什麽。現今有了這麽個契機,又伴着蘇青長久來對她生生父母的想念的引子,那淚水便怎麽也止不住。所幸蘇宥也不責備她什麽,只溫和的抱住她,輕拍她的背部,在她耳邊安靜的說:“好了好了,沒事了,一切有爹爹在。”

蘇宥自當是以為蘇青這些時日在外辛苦,畢竟她原先長在深閨,雖然從來聰明伶俐,于詩詞文章上也頗有靈性,但畢竟沒真正接觸過人心險惡,官場又不是什麽輕松地方,何況她之前還到牢獄裏走了一遭,雖則文皇帝最終沒有過分計較,但到底姑娘家家的,好歹會覺着受了驚吓。哪又知道蘇青實際上情緒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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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聲細語哄了好一會兒,蘇青情緒終于穩定下來,蘇宥可算放了心,跟蘇信使了個眼色,蘇信立馬手腳麻利的收了桌上的剪紙器具,跟姬籬說:“三皇子殿下,咱們去別處剪紙如何?”

姬籬瞪着黑珠子似的圓眼睛,關懷的看着蘇青,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蘇青沖他笑了笑,“我沒事兒,你去玩吧。”姬籬這才走了。

想也知道蘇宥有話跟她說,還不想要別人知道,蘇青也便順了他的意思。蘇青倒也不敢說自己看人非常準,但就沖着蘇宥之前的表現,蘇青也能看出他是當真疼愛這個女兒的,畢竟他舉止言語都很自然,而那份關懷心意也是真真的。

但蘇宥沉默了好久,蘇青埋着頭等了許久也不聞聲氣,只好擡頭看蘇宥面上的神情,卻發現是嗫嚅的模樣,顯是欲言又止。

畢竟蘇青現今性格爽快些,于是沒忍住問他:“爹爹,你想說什麽?”

蘇宥看了她一眼,未說其他,卻是先嘆了口氣喚了她的名字:“阿青。”後面又默然了。

蘇青這會兒心裏邊反倒心驚膽戰了,“爹,你甭吓我,怎……怎麽了啊?”她不由得帶了姬籬平素認錯前無辜的神氣,咧嘴有些不自然的笑着,等蘇宥的下文。

蘇宥還是先揉了揉她的腦袋,又猶豫了好久,才道:“女兒啊,雖我答應過你再不插手你和韓逸的事,但……但……”到底沒有說完。

韓逸?

蘇青确定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只能埋頭支吾,不知道應該怎麽敷衍過去。只一直不停的說:“這……這個……”卻是半點實質性的話也沒說出來。

倒是蘇宥先看不下去了,心疼的說:“好了好了,咱們不想他了,啊?爹爹原先因着他訓你,爹爹日後再不這樣了,啊?”

蘇青輕輕點了頭,心裏卻在想回頭一定要跟蘇信問明白,這個韓逸是誰。

父女倆跳過了這話題,蘇宥又問了些蘇青這些日子來的境況,在喬楚手下又做得怎麽樣之類。知無甚大事,也就安心。但還是語重心長的跟她說:“翰林院畢竟是專事修書文章的地方,喬楚又是個只以才情任人的公道人,環境也算單純幹淨些。朝廷大事卻遠比這複雜。當初我與顧女蘿互通有無之事也并非是貶低你的學問能耐,不過是想着你性子明淨,不是能在那些地方生活下來的。何況伴君伴虎,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他頓了頓,正色道:“但是,女兒,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做父親的就只有支持你,只是爹爹希望你能夠好好的,爹爹也不說希望你還像之前一樣的話,那根本不可能。你身在官場,很多事情就必須的做,若你還像之前一樣,肯定就只能被別人絆倒,踩死。爹爹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另有一點,便是希望你做事能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是要依附一個皇子也好,還是只做清流的大臣也好,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事之前要想清楚這樣是不是真的對百姓好,是不是真的能夠讓你問心無愧,在日後不受良心的折磨。這才是為官最重要的,至于手段過程,爹爹畢竟不能幫你一生,所以就只有你自己來掌控這其中的度了。”

這些話句句發自肺腑,蘇青聽着十分感動。這些東西蘇晏之前從來沒有說過,但他也不必說,他老早就把很多逃亡保命的東西,安身立命的準則在言行中傳授給她了。她知道伴君不易,也知道為臣不易,但是她必須得給蘇晏一個交代,蘇晏一生那麽拼命的愛國,到死卻還背上這樣的罪名,她不忍,也不甘。但她會盡量避免動搖國家根本,否則殃及百姓,卻也非她所願了。

所以她對着蘇宥的眸子點了頭,“父親,我跟您立誓,無論如何,必先思慮百姓,政鬥也好,争權也罷,絕不會将朝廷的戰火燃燒到民間去。”

蘇宥欣慰的點了頭,卻也聽出來蘇青絕不甘于現今的位置的野心。他拍了拍蘇青的手,再不多說什麽。到底是吾家有女初長成,日後的路,也便只有她自己走了。

經了這番言談,蘇宥卻是再不願住外邊的客棧了,自找了人去将東西搬過來,說要同女兒一道。蘇青自也不介意,她知道蘇宥一心為她,對他的入住也是歡欣鼓舞,吩咐蘇信收拾了個空院子出來給蘇宥住,等安置了差不多了,終于找機會獨見了蘇信。

她也不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韓逸是誰?”

蘇信面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小……小姐,不是吧,您竟将韓公子給忘了?”

蘇青不言語,只靜默的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卻越發冷凝。

蘇信埋着頭等了半晌,擡頭起來卻正看見蘇青冷冷的模樣,又不由得想到那日蘇青因着顧女蘿的事情發怒的模樣,心裏面膽戰心驚的。支支吾吾了好久,見蘇青仍是不為所動,終于嘆了口氣,收了面上的驚顫神色,嘆服的說了句:

“小姐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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