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君如對周羨淵憤恨的根源,就在于周家老太太和周羨魚的那場對話上。這麽多年,她處處提防算計周羨淵,直到他死,方才察覺事情和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
她可能真的冤枉了周羨淵。
聽到顧君如如此發問,丹朱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臉色白了一白,勉強穩住心神道:“當年具體情形如何,奴婢也是不知。只是聽老夫人說過一回……當年大公子帶着二公子上山玩耍,二公子失手将大公子推下山崖,大公子摔斷了腿,然後又滾落到河裏。當周福帶着下人尋到大公子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
當年出這件事的時候,顧君如尚未來到周府。細算起來,那時候周羨淵不過才十歲,周羨魚卻已經十五歲了。
兄弟二人年紀相差如此懸殊,周羨淵憑借那小小的身軀,又是如何将周羨魚推下的山崖?
顧君如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丹朱:“大公子出事的時候,二公子又身在何處?”
丹朱明顯有些慌張,目光閃爍的道:“奴婢……奴婢實在不知。”
她是周家老太太的心腹,日夜不離身的服侍主母,這些事又如何不知!
顧君如鼻子發酸,無比凄涼的說了一句:“丹朱,周羨淵他死了。”
那處懸崖是出了名的死崖,無路可通,崖底又怪石嶙峋。周羨淵那副小小的身軀落下去,定然得粉身碎骨,想收屍都不能。
聽聞周羨淵的死訊,丹朱眼睛一紅,咬着嘴唇哽咽了一下。
顧君如耐着性子勸道:“我知婆母死前有過吩咐,許多事情都不準你說。可是如今周家人都死絕了,過往恩怨既成煙雲。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真相。”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冤枉了周羨淵。”
丹朱神色掙紮,好半天才輕輕點了點頭:“不是您冤枉了他,是老夫人和大公子就從沒放過他。”擡手拭去眼角的淚珠,丹朱哽咽着道:“當年将二公子抱回府裏的時候,老爺曾吩咐過,待老夫人死後,這家中全部財産皆歸為二公子所有。”
“自那以後,老夫人就恨上了二公子。那日大公子落下懸崖,也不是二公子所為。而是他自己不小心滑下了山坡。”
“當時為了尋人,二公子在山裏穿梭了很久。最後實在餓得受不住,這才回了府。大公子命在旦夕,老夫人因此遷怒,自那以後,便開始變本加厲的苛責……”
顧君如就坐在周羨淵殘破不堪的屋子裏,聽起這段過往,忍不住淚如雨下。
她自诩不是個糊塗的人,卻還是被周家那對母子蒙蔽了心智。與周羨淵成親五年多來,她從未好好看過他一眼。
但凡她能存着理智多了解他一點,也不會造成今日這般悲慘的結局。
想起周羨淵那孱弱的身形,俊美中又顯得有幾分憨厚的眉眼,顧君如越發的悔恨難當。
丹朱也知自己錯的離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可是流再多的淚水也挽不回自己造下的罪業,顧君如心亂如麻,索性揮揮手将她遣退出去。
就這麽一個人默默的在周羨淵的屋中坐着,窗戶嗖嗖透着秋風,凍得顧君如雙腿發麻。
一個不受寵的庶子,常年被全府的人孤立。落崖的時候想也未想的就選擇了輕生,可想而知心裏有多苦。
顧君如躺在周羨淵的破床上,聞着被子裏若有似無的味道,一顆心刀山火海、起起伏伏。
迷迷糊糊到了半夜,耳聞門口有腳步聲。顧君如瘋了似的坐起來,跌跌撞撞跑到門口。
掀開簾子,看見門口站着個小老頭。這人須發花白,手中提着一盞燈籠。看見顧君如,老人神色愕然:“……是你?”
“辛大夫,您有事?”此人乃是府裏的郎中,脾氣怪誕,鮮少與人來往。
“二公子可在屋裏?”對于顧君如這個主母,郎中态度有些疏離。
顧君如搖頭,忍着悲痛道:“不在,有什麽事您可以直接對我說。”
擡手扔給顧君如一包藥,辛大夫翹着胡子,沒好氣的說道:“這次的藥裏配了砒、霜,叫他吃的時候注意着點。別沒等病治好,人先沒了。”
顧君如吃驚:“阿淵他身體不好嗎?”
“常年挨揍哪能好的了。”辛大夫冷聲道:“他那傷都入了心肺,日日痛苦不堪。若不是我用藥吊着,怕是早就斷氣了。”
沒好氣的瞪了顧君如一眼,辛大夫背起手氣哼哼的走了。
顧君如捧着那藥包,感覺雙手千斤重。
自這日以後,丹朱發現自家夫人變了。不再像往常那樣醉心打理府中事務,整日坐在二公子房間裏發呆,時常還會尋問一些以前的事。
那些事都是發生在周羨淵身上的,件件悲慘。
顧君如越發沉默。
忽有一日,她命人做了好些新衣裳并着紙錢,熬了一罐子藥,駕車離了周府。
顧君如去了那處懸崖。
崖邊扔着一根繩子,雖過了好幾日,仍舊能看到上面斑斑血痕。顧君如将那繩子拾起,同嶄新的衣服放在一處。然後點燃一堆火,一件一件的将衣服燒給亡人。
“今日是你的頭七,阿嫂燒些衣服和紙錢給你。生時沒有享過福,但願死後能過得好一些。”
顧君如對着懸崖底下揚一把紙錢,往火堆裏扔幾件衣服,而後将那藥湯子倒進碗裏,一點點灑入懸崖。
“辛大夫說這藥裏有砒、霜,叫你小心着喝。不管上天入地,這一世總歸是我負了你,若有來世,我顧君如定然要千倍萬倍的還給你。”
顧君如呆怔的坐在崖邊,垂頭望着腳下的萬丈深淵。直至天色将晚,這才仿佛回魂了似的,轉身往回走。崖風呼嘯漫上山谷,忽而聽有人叫了一句:“阿嫂……”那語氣半是喜悅半是局促,竟有些像周羨淵。
“阿淵!”顧君如面色一喜,下意識便要回頭去尋人。就在這分神的一剎那,只覺得腳下一滑,竟是直直的跌落下去。身體下墜之中,顧君如忽然想起自己嫁給周羨淵的那一晚,向來都很腼腆的人,高興的手足無措。他穿着一身極不合體的喜袍,絞着手指看着顧君如,憋的臉頰通紅,終鼓起勇氣喚了她一聲娘子。
顧君如覺得無比厭惡,冷聲冷氣的同他道:“我顧君如的夫君,永遠都只有周羨魚一個。”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無論人前人後,永遠都是規規矩矩的喚她一聲阿嫂。
若有來生……
顧君如心中忽而閃出了一個念頭,可是不待她多想,身體便迅速墜入崖底。
渾身四分五裂的疼痛,使得顧君如忍不住呻、吟出聲。正當痛苦掙紮之時,便覺得一只手被輕輕搖晃了幾下,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說話聲:“這幾日便時常睡不安穩,娘子怕是又叫夢魇住了。”
“近來才入春,天氣還冷得很。過幾日我便去同老夫人說一聲,叫她再給娘子做幾身厚實點的衣裳。”
從聲音上來分辨,說話的應是兩個少女。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俱是說些稀奇古怪的話。
顧君如意識到自己可能沒死成,難免有些心煩意亂。她猛然睜開雙眼,打算訓斥那聒噪的二人幾句。待看清眼前的場景之後,卻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兩個年紀約十七八歲的少女,一個身穿青色布襖,一個身穿檀色褙子。乍一看到熟悉的面容,顧君如不由得有些恍惚:“青霜?緋檀?”
當年她被收留進府裏不久,周老夫人便派了這兩個婢子貼身伺候。後來她與周羨魚成婚,這二人便贖了身,出府嫁人去了。關于此事,顧君如記得清清楚楚。當初因舍不得二人,她還難過了好一陣子。
緣何一夢醒來,她二人竟又出現了?
顧君如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按下心中疑惑,不動聲色的問了一句:“老夫人和大公子可在府裏?”
青霜和緋檀對視一眼,皆是笑開了。青霜捂着嘴,調皮的道:“娘子可是想大公子想瘋了?明明今日才是廟會。便是快馬加鞭,從流縣到沙縣也得三日呢。”
如此這麽一說,顧君如就覺得更加蹊跷了。她在周家生活了八年,周老夫人只帶着周羨魚去過一次廟會。那時候她入府不到一年,算算年齡也不過才十六歲。
顧君如低頭看了看自己,驚覺身體竟然平白無故的短回去一截。忙趿鞋下地,坐在鏡子前一照,這才看清自己現如今的妝容。
只見那銅鏡裏映着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眉眼彎彎,臉頰飽滿,下巴削尖。這少女梳着狄髻,發髻中間簪着一只金佛。上身穿着一件石青色方領對襟襖,領口處繡着一串鳶尾花,将少女的面容映襯越加跌麗。
這便是十六歲的顧君如,容貌天成,誇一句國色天香也不為過。當初正是因為看上了這過人的美貌,周家老太太才肯将人收入府中,給了她一份主子的地位。
此時此刻,便是顧君如再遲鈍,也已經意識到自己重生了。關于前世的那些事,樁樁件件她都記得清楚。
或許也是老天爺給了她一次贖罪的機會,讓她能好好的彌補前世的虧欠吧。
正當顧君如沉思之時,便聽見門口有婆子岔了聲似的嚷了一嗓子:“不好了,二公子同人家打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配合網站的制度,本章做了些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