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錢少聞言一聲哀嚎,宛若一條死魚般癱在了擔架上。本來被周羨淵砸斷一條腿就已經夠倒黴的了,豈不知人一旦倒黴起來,就連喝口涼水都塞牙。

這不是,今兒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賠了夫人又折兵。眼下他不光要承受這要命的斷骨之痛,傷養好了,還得去後山喂那幾頭糟心的豬。

擡着錢少那兩位同窗也猶如敗了毛的公雞,見識過顧君如的厲害之後,都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對她行了個禮,灰溜溜擡着人跑了。

錢少氣的臉色發青,加上滿臉被揍腫的傷痕,看起來真跟頭豬差不多。路過周羨淵身邊,擡手惡狠狠的指着他,壓底嗓子威脅道:“你小子給我等着。”

周羨淵見狀咧嘴一笑,兩顆虎牙森森閃着寒光:“我自然是要等着。日後你若再敢罵我阿娘,罵幾聲我就打你幾頓,直教你罵不出來為止。”

眼見着錢少被人擡走,餘下圍觀的人也慌忙散去。

趙書生随着衆人恭恭敬敬對顧君如行了一禮,而後轉頭望着周羨淵,語氣略顯嚴肅的說道:“顧娘子這般出言維護你,阿淵,你還不快過來跟人家道聲感謝。”

周羨淵本轉身欲走,叫趙生這麽一叫住,一條腿欲邁不邁,踟蹰片刻,方才擡手對着顧君如行了個躬身禮:“今日之事多虧阿姐斡旋了。”

不鹹不淡的一聲感謝,言罷便落下了手。

趙生氣的肝疼,扶額嘆道:“你瞧瞧,這都是什麽态度!難怪人家罵你……”

話說一半方才察覺有些失言,連忙閉上了嘴。

顧君如自然不會同周羨淵計較這些,眼下這人只要能好好的活着,她心裏就比什麽都高興了。擡手揮了揮,顧君如溫聲道:“你我之間何須這般客氣。時候不早了,快些回去上課吧。”

周羨淵頭也不回,果真聽話的回去上課了。

趙書生鬧了一圈,該護的人沒護住,不該得罪的人又得罪了個遍。最終自覺無趣,拱手道了聲告辭,緊跟着也走了。

這學堂裏設了兩間課室,先生教完了五六歲的稚齡學生,眼下又出來給這些年紀較大的學子們上課。

望着窗邊那道瘦弱的身影,顧君如莞爾一笑。一只手遮着額頭,擡頭望了眼天空,竟發現頭頂日朗雲舒,難得是個好天氣。

回程途中,青霜忍不住抱怨:“娘子雖是好心,今日卻也惹下了大禍了。待老夫人和大公子回來,那姓趙的一準兒得去告狀。若是惹得老夫人不快,您怕是免不得要挨一頓奚落了。”

“挨奚落便挨奚落吧。”顧君如背着手,腳步越發輕快。

“您倒真是看得開。”青霜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那二公子哪點好,竟值得您這般維護。”

“阿淵是個好孩子。”顧君如比周羨淵大了三歲,理所當然的用長輩的語氣說道。

走出幾步,顧君如又不放心的叮囑青霜:“自今日起,你要多多關注學堂這邊的動靜。倘若二公子有事,定要來知會我一聲。”

“噢。”青霜不情不願的點頭。

周老夫人積威已久,這府裏的人多少都不願與周羨淵扯上關系。顧君如瞧出了青霜的心思,佯裝生氣的拍了她額頭一把,板着臉道:“好好做事,不要想敷衍我。倘若叫我發現了……”

“發現了又如何?”青霜臉頰氣鼓鼓,好似一只花栗鼠。

“我就将你許配給趙書生。讓他天天惡心你,惡心的吃不下飯。”

“娘子!”青霜氣的跺腳。

顧君如作弄人得逞,捂着嘴笑的花枝亂顫。眼見着青霜要過來抓自己,慌忙提着裙子跑開了。

主仆二人嬉鬧成一團,回廊裏留下一串悅耳的笑聲。

三日之後,周老夫人帶着周羨魚回府。得知消息的時候,顧君如正無所事事的蹲在門口繡花玩。青霜和緋檀一左一右蹲在她身側,一個穿針一個換線,主仆三人手忙腳亂的忙活了一遭,最終紛紛對着那長着豬頭的兔子無語。

“娘子,您這女紅真的是……”接收到顧君如威脅的目光,緋檀連忙改口:“真是一絕。”

顧君如十五歲昏倒在周家門口,過往記憶全部遺失。周老夫人見她生的貌美如花,原打算将她培養成一名合格的大家閨秀。豈不知顧君如空有一副好相貌,實則笨拙的很。跟着女師傅學了三個多月的女紅,這腦袋瓜子宛若一根實心擀面杖,莫說一竅,就連半竅都通不了。

眼下她能将這兔子繡成個形,在旁人看來已然算是奇跡了。

在門口蹲了半晌,顧君如兩腿發麻。起身正當進門,便見院門外進來了個下人。

青霜上前攔住人,問道:“小丁,你來作甚?”

那小丁乃是外院跑腿的下人,平時專門負責各院間傳話。聞言連忙躬身說道:“老夫人和大公子已經到了府門口,奴才奉命過來知會娘子一聲。”

顧君如算着行程,料定這二人也快回來了。聞言也不覺意外,低頭拍拍裙角的浮塵,說道:“曉得了,你先去回禀阿姑,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奴才知道了。”小丁領命匆匆離開。

顧君如倒不怎麽着急,回房洗漱一番,令青霜找出一身顏色素雅的襖裙換上,頭頂墜了個挑心髻,鬓邊簪了兩只海棠釵,通體收拾妥當,這才慢悠悠的出了門。

她這時機拿捏的正好,到了周老夫人的悅心居,正巧看見管家帶人往院裏搬東西。

在生周羨魚之前,周老夫人曾在京城住過幾年,也算是當過幾年正經八本的官夫人。後來周家老爺外派離京,她便回了沙縣老家安養。如今一晃快過二十年,她雖遠離了紙醉金迷的權貴圈子,但曾經養成的許多習慣卻是改不掉了。

譬如這一回,她不過是帶着兒子去逛個廟會,路上帶的行李卻足足裝了兩大馬車。這一來一回短短三四日光景,想必許多箱子還未來得及打開,就又原樣拉回來了。

周府的管家帶着人裏裏外外跑了八趟,總算将車上的東西都擡回了院子。接下來的重任便交給了這院裏的婢子,他一個外男總不好再插手。

待那些男丁悉數離去,顧君如這才邁步進院。繞過擺陣似的箱子們,徑直的奔主屋而去。

恰逢此時,打主屋門裏迎出來一個黃衣少女。此女年紀與顧君如相若,生的眉清目秀,眼角一顆淚痣十分奪目。

顧君如一眼便認出了,她就是年少時的丹朱。與成年後相比,丹朱變化不大,一張小臉略顯青澀,還不似前世那般八面玲珑。

“奴婢見過娘子。”見到顧君如,丹朱乖巧的俯身見禮。

“阿姑可在裏面?”顧君如一只手攙扶起丹朱,口中詢問道。

“老夫人在見客,怕是還不方便見娘子。”丹朱垂着頭不敢看顧君如的眼睛,明顯有所顧慮。

周老夫人回府的消息不可能傳的這麽快,故而眼下所見之人,定然只能是家裏人。

顧君如與青霜對視一眼,心中同時猜到了一個人選:趙書生。

“卑鄙無恥,見天兒的找老夫人告狀,也不怕爛了嘴巴。”青霜假裝揉鼻子掩住口鼻,憤憤不平的在顧君如耳邊嘟囔。

“慎言,慎言。”顧君如壓低了聲音道:“你若實在想罵,待會等那告狀精出來了當面罵。”

“奴婢可不敢,他好歹也與老夫人是一表八千裏的遠親。”

青霜話音方落,便見主屋簾子掀開,趙書生紅光滿面的走了出來。這人手中拿着一只紅木嵌螺的匣子,似乎是得了什麽賞賜。

擡頭看見站在院中的顧君如等人,趙生笑容一滞,忙上前行禮:“顧娘子,好些日子不見了。不知娘子近來身體可好?”

按照年齡算,趙書生比顧君如還大上幾歲。而按照輩分論,倆人也算是平輩。可眼下趙生這問候的語氣像問候長輩似的,旁人聽了心裏別扭,他自己倒是情真意切的緊。

顧君如從容的受了他這一禮,端莊持重的點頭道:“托趙公子的福,我這幾日能吃能睡,身體十分康健。”

“那便好了。”趙生望着顧君如的眼神中隐隐透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卻也沒再表露什麽。擡手又行了個禮,道:“學堂那邊還有些雜事,在下這便告辭了。”

見他離去,丹朱這才側身對顧君如道:“娘子請随奴婢進去吧。”

青霜跟在顧君如身後,擰着眉頭望着那趙生匆忙離開的背影。良久,忽然想起顧君如說要将自己許配給他的那番話,忍了半天沒忍住:“嘔……”

顧君如步伐輕快的跟着丹朱進了主屋。方一進門,便聞到卧房裏傳出陣陣甜膩的香味。

此香名為卧龍,傳聞一塊可值十兩銀。周老夫人生活奢侈,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最愛做的事就是燒錢。

主屋外間是會客廳,內間連着主人的卧房。顧君如腳踩着花紋繁複的波斯地毯,繞過屏風進了卧房之後,便看見一個婦人歪歪斜斜倚在隐囊上。

觀年紀,這婦人大概也就四十出頭,一張臉保養得當,眼角處微微只見幾根細紋。

看見顧君如進門,婦人原本板着的臉放松下來,緩頰笑道:“才幾日不見,阿如出落的越發标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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