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如不美,阿姑才美。”躬身對周夫人行了個禮,顧君如誇贊道。

實則她說的也并非虛言。周夫人生的柳眉杏目,雖身材略顯豐腴,仍能看出幾分年輕時候的餘韻。

周夫人素來喜歡聽誇,尤其更喜歡像顧君如這樣的美人誇贊自己。當即眉頭舒展開來。指着身側的席塌叫顧君如坐下,拉着她的手道:“這幾日我同你阿兄不在,家裏的事都勞你費心了。”

趙生方才見到周夫人,定然已經将前幾日發生的事都從頭到尾的講過一遍。至于其中有沒有添油加醋的成分,顧君如不得而知。眼下見周夫人隐隐有幾分試探的意思,便含含糊糊的說道:“家裏有管家在,萬事也輪不到女兒操心。只是前幾日學堂那邊出了點亂子,眼下都已經擺平了。”

“适才進門的時候,女兒遇見了趙生。他本是學堂那邊的管事,相信已經将事情的經過都交代過了,女兒便不再贅述。”

寥寥幾句,言簡意赅,悉數将周夫人的試探都擋了回去。

實則顧君如料得不錯,适才趙生對周夫人說的那些話,不光是添油加醋,并且還火上澆油。尤其是周羨淵如何蠻橫粗魯的欺負錢少,以及顧君如如何出言維護,事無巨細,就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放過。

周夫人原本就極讨厭周羨淵,聽了這事之後心裏便存了些火氣。可是她當周家主母這麽些年,為人自有些聰明。知曉趙生那張嘴慣常就愛跑馬,故而才又将顧君如叫過來問一問。

只是她萬萬也沒想到,顧君如竟然連一句解釋都沒有。非但不解釋,并且聽她這話裏的意思,竟然就将趙生說過的話悉數認下了。

顧君如越是這般輕描淡寫,周夫人就越覺得趙生的話不可信。據她所知,顧君如自打入府這大半年來鮮少與人交往。除了在她的授意下,時常陪着周羨魚出府走走,平時幾乎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裏。

而至于那個混小子周羨淵,常年被禁止出入內院,又緣何能與顧君如搭上線?想來她應該是真的好意維護自己,結果才歪打正着的幫了那小子一把。

思及至此,周夫人總算徹底松了口氣。

解開心結,周夫人面容舒展開來,和顏悅色的同顧君如說道:“學堂那些小子平時就皮的很,你一個女兒家,無事少到那種地方去,免得惹眼。”

“至于那個周羨淵……”周夫人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戾氣,“他生母出身低賤,生出來的孩子又能好到哪裏去。你切記要離他遠些,免得牽累到自己。”

周夫人拉着顧君如的手,句句語氣怨毒,字字連鈎帶刺。

顧君如卻是聽得一陣心涼。前世她伴在周夫人身邊,時常就能聽到這樣怨恨的言語。只是那時她感激周家母子的救命之恩,想當然的将他們當成了善人。她以為,周家母子既然能将自己一個外人當成親生般對待,想來對待周羨淵這個庶子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故而剛開始聽到周夫人罵周羨淵的時候,顧君如便多少對他有了點偏見。後來又聽到周家母子那番對話,知曉了周羨淵惡意陷害自己兄長,這種偏見才徹底轉成了憤怒。

此後周家母子先後離世,顧君如被迫嫁給周羨淵,經年累月過着苦悶的日子,一腔怒火無處發洩,這才轉而開始折磨周羨淵。

如今再次聽到周夫人辱罵周羨淵,顧君如心中平靜的蕩不起一絲漣漪。非但會對周羨淵産生半點偏見,反而還有些替他可憐。

周羨淵那麽孝順的一個人,倘若知道有人在背後整日作踐自己的生母,這心中又該多麽難過。

不想讓周夫人繼續罵下去,顧君如便開口打斷道:“阿姑才回府,就不要想那些不高興的事了。這幾日您與兄長去了廟會,女兒可是日日都牽挂的緊,也不知道廟會上有什麽新奇的玩意兒,阿姑可給女兒帶回來一兩件?”

她一提起這件事,周夫人果然被引開注意力。招手命丹朱奉上茶點,一邊吃一邊同顧君如講述此行的趣聞。

流縣有座伽藍廟,建築恢弘,且修習出了幾位得道高僧。周夫人素來信佛,此去定免不得要去廟中祭拜一番。臨行前她帶了足夠的銀子,趁着熱鬧,給廟裏添了不少香火錢。

如此揮毫必然會引起僧人們的注意,故而周家母子得到了廟方的隆重接待。提及此事,周夫人滿臉自豪。揮手令丹朱将一個匣子送上來,推到顧君如面前,故作神秘的說道:“這便是阿姑送給你的禮物,阿如不妨打開瞧一瞧。”

看着眼前那兩指寬的紫檀小匣子,顧君如眼皮下意識跳了兩下。

她恍惚記得,前世的時候周夫人也曾送過她這樣一個東西。時間太久,她已經記不起這裏面放的是什麽了。不過想來應該不怎麽招人喜歡就是了。

面對周夫人的期待目光,顧君如不好推拒。猶豫半刻,還是硬着頭皮将那匣子掀開了。

約兩指頭寬三寸多長的小匣子裏,靜靜的放着一根福簽。此簽做工精細,背面刻着鍍金祥雲紋,正面則用朱砂筆工工整整的寫着一行小字: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

顧君如見到這個東西,腦子就是一懵。

不待她開口發問,周夫人便獻寶似的說道:“此簽乃阿魚求得。廟祝說,與他相處時日最久的女子會成為他的妻子,乃是上上簽。”

周羨魚一個殘疾,常年隐居深宅之中。與他相處最久的女子除了周夫人身邊的丹朱,也就只剩下顧君如一個了。

“我知你與阿魚情投意合,想來也姻緣也是天定。”細細打量顧君如那精致的五官,周夫人是越看越覺得滿意。雖至今不知這女子的出身,單看這副沉魚落雁的好相貌,也值得做她周家的媳婦。

顧君如嗓子卻像是給人塞了一團棉花,半晌說不出話來。前世的時候,她受到了周羨魚諸多照顧,若說對他絲毫沒動心過,那也是假話。

可是後來得知了周家母子欺辱周羨淵的真相,顧君如對周羨魚那幾分情誼便煙消雲散了。

如今重活一世,仿佛繞了個大圈,一切又重新回到原點。顧君如滿心不願成就這門婚事,怎奈當初被救的時候為了報恩,就已經将自己許給了周家。

這大半年來,她雖對外一直稱周夫人是義母,實則卻用的是婆媳稱呼。眼下面對那根姻緣簽子,顧君如心裏十分清楚,嫁給周羨魚這件事,怕是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

顧君如心道:罷了,大不了就像前世那般再嫁上一回。左右也不過是頂着個夫人的虛名,只要能好好護住周羨淵,旁的事都不重要。

顧君如之所以能看得這麽開,一來源于她心大,凡事争不過便不争,拗不過便順從,左右她一條撿回來的命,怎麽舒坦怎麽活。

二來,也是因為她和周羨魚成親的日子還沒到。若她記得不錯,前世成親是在她被救起一年多之後。掐指一算還有半年的時間,眼下發愁也有些為之過早。

顧君如垂着頭在心裏盤算日子,周夫人則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臉。雖然當初已經拐彎抹角的同顧君如暗示過自己的心思,可如今真到了叫真章的時候,她還得确認清楚她真正的心意。

周羨魚是周夫人此生唯一的孩子,她得确保娶的媳婦真正心悅于他,不能叫兒子日後受了委屈。

與周夫人相比,顧君如倒沒怎麽糾結。左右這些事前世都已經經歷過一回,所謂一回生二回熟,經歷的多了,許多心思也就淡了。

眼下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好好守護周羨淵,斷然不能讓他再像前世那般受委屈。

此時屋裏這兩個女人面對面坐着,一個意在試探,一個則深藏不露。雖然表面上說的是同一件事,然心思卻各有不同。終歸的目的卻只有一個——守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前世周羨淵為救顧君如摔落懸崖,眼下雖然重生,顧君如卻覺得自己欠了他一條命。她必須得好好活着,把這條命原原本本的還給人家。

顧君如心中打定主意,十分潇灑的伸手将那匣子合起,連同裏面的姻緣簽一起收入袖中。嘻嘻笑着同周夫人道:“難得阿兄手氣這麽好,這寶貝女兒便收下了。”而對于這段姻緣,則是絕口不提。既不承認,也不否絕。

周夫人十分詫異:“只是如此?”

顧君如歪頭想了想:“若說還缺點什麽的話……那便是流縣的土儀了。聽聞那邊盛産桃花蜜,不知阿姑可帶回來一些?”

顧君如嗜甜,提及桃花蜜,忍不住真的咽了口口水。

周夫人幾次三番試探未果,也不好問的太過直白,只得将心思擱下。

兩人複又喝了一會茶水,說說笑笑,氣氛倒也顯得融洽。

直至房裏那根卧龍香染淨,顧君如方才起身,揉着肚子說道:“吃了這麽多點心,這肚子裏還真是撐得很。阿姑若是無他事,阿如這便告辭了。”

“你呀,可真是皮得很。”周夫人面露寵溺的笑容,有些無奈的揮手道:“去吧去吧,路上多走走也能消消食。”

顧君如禮數周到的對着周夫人行了個禮,這才如釋重負的退了出去。

待她離開,周夫人面上笑容逐漸淡去,轉而變得有些憂心忡忡。

丹朱親自将顧君如和青霜送出院門外,直至那對主仆走的不見身影,這才回到主屋裏。

“如何了?”周夫人手中持着火折子,正在重新燃香。

“已經走了。”丹朱說道。

周夫人點了點頭,讓丹朱攙扶着自己的手,二人匆忙走到屋外。

為求通風,這主屋東西南北都是窗。二人從回廊繞到西窗處,只見房檐角落裏停着一輛笨重的輪椅。在那輪椅之上,安靜的坐着一人。

此人雙十年華,身着雷雲文滾邊月白長袍,頭頂發髻,簪着白玉冠。玉冠之下,眉目如畫,氣質溫婉,如雨霧缭繞的三月春山。

倘若顧君如在,一眼便可認出,此人便是周羨淵的兄長,周羨魚。

走到兒子身邊,周夫人細致的整理他肩上衣衫。有些忐忑的問道:“你如何看?”

周羨魚攥緊了拳頭,面上卻仍是笑容:“她不願嫁我。”

周夫人便勸道:“不願嫁也無妨。你可是咱們周家的大公子,正經八本的少家主。便是不娶她,阿娘也能給你尋個更優秀的。”

周羨魚搖頭,笑容越發真摯了:“阿娘不知。”

“她原本就是屬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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