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事情也就發生在那麽一眨眼之間,錢夫人正躲在顧君如身後瑟瑟發抖,冷不防耳邊傳來一陣破風聲,忙抱頭蹲在地上。一顆石頭擦着她的耳邊飛過,打掉了珍珠耳墜,劃破了耳垂。刺痛入腦,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錢夫人似乎吓傻了,抱着腦袋蹲在地上,抖如篩糠。

錢家仆人亂了套,七手八腳上前護住自家夫人。顧君如雖不知周羨淵為何突然發飙,卻也不敢由着他再鬧下去。緊緊抓住周羨淵的手腕,半拖半攬的将他護在懷裏。

“阿淵……周羨淵,你快給我住手!”

周羨淵卻仿佛有些失去理智,雙目死死盯着錢夫人,擡手又去拉彈弓。

正當小花園裏一片兵荒馬亂之時,不知有誰嚷了一聲:“老夫人和大公子來了!”

衆人方才停手,不約而同往花園入口瞧去。只見周夫人身着寶相團花繡袍,推着周羨魚款款而來。在周家母子身側,跟随着悅心居大婢丹朱,還有顧君如的婢子青霜。

周夫人似乎是得了消息匆匆趕來,渾身風塵仆仆,臉色也不怎麽好看。走到衆人身前站定,冷着臉問了一句:“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錢夫人正在自家仆人身後躲着,聽見周夫人問話,連忙蹿了出去。跑到周夫人面前,指着自己正在流血的耳朵控訴道:“發生了什麽事?夫人自己看看吧,你府裏人幹的好事。”

周夫人目光巡視一圈,最終落在顧君如身上:“阿如,你來說。”

她這麽一問,顧君如還真不知該如何開口。今晚之事,照理說是錢夫人先挑撥起的事端,可畢竟她也只是嘴上占了點便宜,并未做的太過分。反倒是周羨淵,又是縱狗行兇,又是打掉了人家婢子的門牙,最主要的,他還切切實實的傷了錢夫人。雖然傷勢不怎麽重,但總歸事态惡劣,饒是她想維護都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周羨淵就站在顧君如的身側,見她面現難色,板着臉低聲說道:“你盡管照實說就是,我不怕罰。”

“你閉嘴……讓我好好想想。”顧君如揉着額角,頗為頭痛。

錢夫人見狀冷哼,轉而對周夫人道:“看見了沒?你家這個小娘子,她根本就跟那個野小子是一夥的。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護着他。我看,他倆的關系就不正常。”

仗着自己有理,錢夫人口不擇言。周夫人臉色難看,卻因着對方身份并未發作。反倒是周羨魚有些瞧不過去,曲起手指敲了敲輪椅扶手,平心靜氣的提醒道:“夫人慎言。阿如與我關系匪淺,你這般辱她,與罵我何異?”

關于顧君如的身份,各家多少也聽到了點風聲。故而聽了周羨魚這話,錢夫人氣的臉色漲紅,倒是沒敢再往深了說。

丹朱搬了把凳子供周夫人坐下,又揮手令下人撤掉桌上餐具。無關人員陸續撤走,小花園裏只剩下幾個事件相關的當事人。

趙生有意讨好錢夫人,見顧君如不肯開口答話,便狀着膽子走到周夫人面前,眉眼恭順的将适才所發生的經過簡要敘說了一遍。他是個很懂得拿捏分寸的人,看出了周羨魚有意想維護顧君如,便刻意将她和錢夫人的過節淡化,只着重講周羨淵如何縱狗傷人,又如何對錢夫人不敬,致使她耳朵受傷流血等事。

在今天之前,顧君如也只是聽說這趙生是個愛搬弄是非的小人,此刻親眼所見,竟不由得目瞪口呆。倘若不是親身所歷,她都要信了他的鬼話,将那錢夫人當成一朵風中搖曳楚楚可憐任人采摘的小白蓮花了。

趙生巧舌如簧為小白蓮花争理,那白蓮花本人則咧着血盆大口嚎啕大哭。看這架勢,恐怕不光是今晚上吃的虧,就連自家兒子的那條斷腿,她也想一并讨回來。

顧君如氣的不輕,上前一步,張口欲辯明晰。只可惜周夫人聽信了趙生的讒言,眼下已是氣的狠了,根本不打算給周羨淵辯解的機會。目光如刀瞪視着周羨淵,口中厲喝一聲:“賊豎子,你給我跪下!”

周羨淵這回倒是聽話,讓跪就跪,跪下了也毫無悔意,面上仍是一派嚣張。

“今日之禍,你認還是不認?”周夫人咬牙啓齒。

周羨淵冷冷一笑:“我認如何,不認又如何?難道我認了,你就能少打我幾鞭子嗎?”

“說得好!”周夫人一拍桌子,轉而高聲吩咐周管家:“去将戒鞭拿來,他既然願意受,我就讓他一次受個夠。”

那戒鞭乃是周府的家法,平時擺在祠堂中,唯有犯大錯者才能用。顧君如見過那東西,牛筋制成的鞭子,上面鈎滿了軟刺,若打上一下,不僅會叫人皮開肉綻,且還會痛癢難捱,渾身宛如蟻噬。

顧君如知道周夫人不喜歡周羨淵,卻沒想到她竟然這麽狠,一上來就動用了戒鞭。當即心中一緊,不由得脫口而出:“阿姑,手下留情。”

周夫人狀若未聞,只冷冷的盯着周羨淵。

“阿如,夜裏風大,到為兄這裏來。”周羨魚伸出一只手,語氣溫柔。

顧君如站着沒動,甚至還微微側身,想将周羨淵護在身後。緋檀見狀忙走過去,不由分說将顧君如拉到周羨魚身邊,貼着耳朵小聲提醒道:“老夫人已經很生氣了,娘子且莫再惹禍,今日當着諸家夫人的面,她可不會再姑息誰。”尤其有錢夫人那番話在先,顧君如若執意維護周羨淵,恐怕真的會惹怒火燒身。緋檀在周府的時間比顧君如長,十分清楚周夫人的脾氣,故而才忍不住出言提醒。

少頃,周管家持着戒鞭歸來。周夫人一聲吩咐:“給我狠狠的打。”

“且慢,周夫人,這家法,可否由我親自動手?”錢夫人問道。

“今日既為夫人讨公道,理應由夫人出手。”

得到周夫人的允諾,錢夫人便扶着婢子的手站起,一步一步,極其緩慢的走向周羨淵。

“混小子,你若給我服個軟,我便下手輕一些。你若給我磕個頭叫一聲奶奶,我便少打你一鞭子,如何?”将那戒鞭持在手中,錢夫人語氣悠閑的戲弄周羨淵。

周羨淵脊背挺得筆直,聞言低頭啐了一口:“要打便打,我若叫一聲都不算是你耶耶。”

“找死你。”錢夫人惱羞成怒,擡手就是一鞭子。

那鞭身極細,淩空發出一聲清響,旋即便落在周羨淵瘦削的肩膀上。就這麽看似不輕不重的一下,打的周羨淵白衣翻飛,脊背滲出一條血痕。

顧君如下意識的閉了閉眼睛,仿佛覺得那鞭子打在自己身上似的,兩面臉頰都火辣辣的疼。

冷不防身側伸過來一只手,指節修長,掌心溫熱。那只手溫溫柔柔的覆在了顧君如手腕上,側頭一看,周羨魚眉目如畫,眼波粼粼仿佛一池春水:“天色不早了,勞煩阿如将我送回桃花閣如何?”

明知他是想就此支開自己,顧君如卻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來。周羨魚仿佛天生就有這樣一種能力,只要他開口求誰,從來沒有人會拒絕。或者說,沒有人忍心拒絕。

顧君如轉頭輕聲吩咐緋檀:“留在這裏看着,若有事就去尋我。”

言罷,推着周羨魚往花園外走。

桃花樹下,周羨淵已經被錢夫人抽了六七個鞭子,卻仍舊挺直脊背不肯服軟。眼見着顧君如同周羨魚離去,周羨淵咬緊牙關,将嗓子裏的痛苦一點一點咽了回去。

顧君如心不在焉的推着周羨魚往回走,途中差點将輪椅掉到坑裏。周羨魚吓了一跳,雙手緊緊握住扶手,嘲笑顧君如:“阿如,你晚上是不是飲酒了?”

“啊……可能吧。”顧君如幹巴巴的一笑,心道我別說喝酒了,就是晚飯還沒着落呢。不過在周羨魚面前,她向來表現的乖巧穩重,故而也不敢說那些頑笑之語。

二人一路回了桃花閣。顧君如将周羨魚交給墨生服侍,轉身便要離去。周羨魚在身後喊她:“阿如,你留下來陪我下盤棋可好?”

擡頭看着天空一輪圓月,顧君如有些為難:“阿兄,今夜已經很晚了。”

“我大病初愈,夜夜都睡不好。難得今日能見到你,就陪我一會好不好?”周羨魚長睫微垂,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委屈。見顧君如遲疑,連忙将單掌舉過頭頂,指天指地的發誓:“就一盤,下完了就放你走。”

他既已将話說到這個份上,顧君如是無論如何也走不了了。索性坐在院中石凳上,勉強展顏笑道:“那好吧,不過說好就一盤哦。天色不早了,阿兄一會也得乖乖回房間休息。”

“那是自然,阿如說的話,我還是要聽的。”周羨魚雅雅一笑,旋即吩咐墨生端來棋盤。

夜涼如水,二人對面而坐。顧君如心中有事,手中棋子久久不落。周羨魚似乎有無窮的耐心,就那麽一言不發的等着她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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